胭脂

    鬼怕聻,便如同人怕鬼,并不一定是因为自身比对方弱小,这种恐惧只来源于未知事物。

    真要单打独斗,坠玉如今的虚弱状态不一定能胜,她独自在人间游离几月,灵体早已飘渺柔弱。

    思及此处,易云回心中冷笑,真不知她哪来的胆子,要是被这两只鬼险中反扑,此刻怕是一缕残魂都不剩。

    他并指探向腰间储物的灵器,神色微微一变,白光乍现,坠玉就措手不及地摔出来。

    她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又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嬉皮笑脸道:“师兄。”

    易云回的脸色冷若冰霜,语气寒如风雪:“你把她放走了?”

    “是啊。她说她还有血海深仇未报,不能一直待在这里,求我放她出去。我便问她是什么仇,她说山下那位王家的老爷,早年还是个身无二两银的穷书生,使了些不入流的伎俩蒙骗她,让她不顾父母亲反对嫁他。

    “谁知这人贪得无厌,竟狠心毒死了她的家中人,将万贯家财尽数夺取,又休妻另娶美娇娘,将她赶出家门,害得她在街上染病死去。”

    坠玉搓搓手,笑嘻嘻道:“她真可怜啊,我听得都要哭了,就赶紧把她放出去了,免得耽误她报仇。”

    “师兄是大好人,肯定不会同我计较。”

    易云回听罢不再理会她,解下背上白布裹缠的重剑搁置一旁,在石台前的蒲团上坐下,闭目调息。

    奔波几月,即使是他也吃不消,眉目间显露深深的疲态。

    至于王家那事,他急于追赶坠玉,没来得及询问因果,若真如那女鬼所说,他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善恶有因果,他虽不是什么大好人,却也不迂腐。

    坠玉不动声色地等着他入定,悄悄往门口摸去,却被一道无形的涌动气流震退几步。

    她知道师兄在庙中设了个小结界,只得讪讪地退回来,缩到他身边,挨着他连连打呵欠。

    天色熹微时,夜雨渐歇,易云回缓缓睁眼,入目就是枕在他腿上呼呼大睡的一团。

    坠玉的性情古怪多变,她讨厌他,可也不妨碍她随时随地把他当枕头被子用。

    只是往日里睡得四仰八叉,现下却蜷缩着身体,呈现出自卫与防备的姿态,可见在人间吃了不少苦。

    他对此没有丝毫同情,在这个冷情冷性的修士眼里,她全然是自作自受。

    他一挥手将她收入腰间灵器,抚平微乱的衣襟,拾起身旁的重剑背负,朝高台上的泥塑神佛拜过便离去。

    他在王家附近打探一番,事实果然如那女鬼所说。

    离开时途径王家,望见秋风中飘拂的白幡,听见一墙之隔后的呜呜哭声,他眉眼冷淡,一步不停地走过去了。

    人间街巷繁华,他已经许久没来过。

    宽阔的青石板路旁,各式各样的商铺摊贩遍布,叫卖不绝,人群熙攘,车马往来,方是人间烟火气。

    这样的街市他也曾带着坠玉来过,只是有她在的地方都是死气沉沉。

    那时她刚上小春山不久,七月十五的夜晚闹着要下山玩,他被吵得烦不胜烦,只得背着她到街上去。

    百姓在鬼节不出游,街道上人影寂寥,她却异常开心,一路上跟来来往往的鬼魂打招呼,把他们吓得到处乱窜。

    那时她心里惦记着人间的一样东西,书上说叫做胭脂,涂上去可令雪肤生霞,让人变得好看。

    纠缠了易云回好半天,他终于黑着脸敲开了胭脂铺的门,用双倍的价钱给她买了一盒。

    坠玉当即打开精致小巧的铜皮盒子,用细细白白的手指沾上一点,在惨白惨白的脸上抹开,十分期待地看向他:“师兄,我好看吗?”

    易云回额角突突地跳着,眼睛发疼,他别过脸去,强迫自己不去伤害一个小姑娘的爱美之心。

    “好看。”

    坠玉很是开心,回去的路上都忘了找他的茬,趴在他的背上咿咿呀呀地哼着小曲。

    又好奇地问他:“师——兄,师兄是什么?”

    她这一句问的无厘头,易云回却听明白了,思索片刻,告诉她:

    “师兄便是无血缘关系的哥哥。”

    “哥——哥?”坠玉跟着念了一遍,似乎觉得很有趣,咯咯笑道:“师兄,哥哥,师兄……”

    那算是他们相处的最为融洽的时刻了,虽然这种温情几年来一只手就能数清。

    易云回从回忆中抽身,低头看一眼腰间,神色复杂难言。

    他在集市上买了干粮水袋若干物品,又牵了一匹好马,出了城便驾马朝着西北方向去。

    昨夜他察看了坠玉身上的东西,确实没有焕颜花的影子,以她的性格应该早就吃入腹中了。

    焕颜花生长在天山,他必须尽快赶去再寻一朵。

    暮色四合时,距离下一座城还很远,他便在山中一方瀑布下勒马,坐在水潭边的青石上稍作休整,又顺手将坠玉放出来。

    坠玉在储物的灵玉中睡了一天,精力充沛地在潭边跑来跑去,附身对着倒映皎洁月华的水面,打量自己眉间的小白花。

    “师兄你看,它在发光。”

    她把脸转向易云回,笑盈盈地示意他看。

    易云回正在潜心闭目打坐,没搭理她。

    早几年她就说过许多次了,在她的表述中,这朵诡异的花叫做幽灵花,是奈何桥边上卖迷魂汤的孟婆送给她的。

    听说黄泉路上长满了莹白的幽灵草,千年一开花,万岁一结果,每每风起之时,便如细碎的琼芳铺天盖地卷来,是死去之人入轮回道前最后的美景。

    坠玉真的这么凑巧,死之后碰上了千年一次的盛景?

    “是真的呀,那时我走过很长很长的黄泉路,走的没力气了,摔倒在路旁,一口血吐在那珠冥草身上,它马上就变得雪白,开出了一朵花。桥下的孟婆见了,说我与此花有缘,便摘下来揉入我的眉间。”

    易云回对此半信半疑,生性淡漠的他从来不追问。

    他对与坠玉有关的事情不感兴趣。

    坠玉似乎也没想要他回应,自顾自地在水边玩起来,掏出那盒用了大半的胭脂涂上,又给自己枯黄毛燥的头发编起小辫子。

    过了两个时辰,易云回终于动了下。

    坠玉趁机问道:“师兄,我们是要去哪里?”

    他闭着眼回道:“去天山。”

    坠玉恍然大悟。

    易云回这些年一直在想办法找焕颜花,其中目的她也知道,左右不过是为了他那个神神秘秘的心上人。

    据说那女子是个名动四方的美人,三年前不小心在脸上划了道疤,无论用什么方法也去除不了,如今都不敢出门见人。

    易云回为了她多次踏上天山之途,前几次无功而返,最后一次险些丢了性命,才摘了一朵回来。

    而他拼了命带回来的花,还没来得及送给心上人讨她欢喜,就被坠玉吃到肚子里去了。

    坠玉思及此处,不免有些心虚。

    易云回缓缓睁眼,睨她一眼,起身去牵马。

    “走吧,此事不可再拖。”

    坠玉却磨磨蹭蹭,意有所指。

    “师兄,你想个法子,让我在白日也能出来呗。你一个人多没意思啊,有我在还能同你说说话。”

    在小春山的那三年,坠玉只能在夜里出来,白天则被易云回收进一个黑漆漆的灵器中,她习惯了在黑暗中活动,竟不知这世上还有白日。

    那次孤身下山后,天色熹微时,她便浑身难受起来,很快第一缕晨光落在她的脸上,顿时如火炭烧灼一般刺痛。

    所以她在人间游离的半年,往往只在夜里行动,白天则找个阴暗偏僻的洞穴睡大觉。

    她早已忘却了为人为鬼时的经历,人间白日的那一半对她来说很陌生,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易云回却对她期待的眼神不予理会,神色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不行。”

    师父只让他保护坠玉,不让她出事,其余的东西对他而言都是个麻烦。他一向讨厌麻烦的人和事。

    坠玉喜眉笑眼,搓搓手:“师兄既然不答应我,那我便不能随你去天山了。”

    易云回仍慢慢地牵了马过来,夜风吹开他的鬓发,那双如覆霜雪的眼睛看着她,隐隐透着一丝讥讽。

    “你要如何?”

    “当然是——”坠玉笑吟吟地咬破手指,那一瞬天地之间阴风大作,咆哮而起的鬼魂遮蔽圆月。

    她赤足立于水潭中央的青石上,朱衣猎猎,混沌的双目豁然睁开,掠过一丝妖冶的红。

    合指缓缓抬起那一滴血,以此为引,燃尽阴符。

    水潭中经络纵横的红丝破水而出,惊起数丈水花四溅,在空中织出一张庞大血网,铺天盖地地罩下来。

    “请师兄入瓮啊。”

    易云回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以血燃符?这样好的招式,被你用阴毒法子使出来,竟不过尔尔。”

    设下这个血阵要花费好一阵功夫,她应该是从灵玉出来就开始布阵了。

    灵玉中灵气充沛,倒是给了她休养生息的机会。

    好一个坠玉呵。

    “师兄还是顾着些自己吧,要是不小心殒命于此,我定会将你的尸骨烧成灰,带回小春山上好好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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