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局

    天色熹微时,对面三人率先醒来。

    高个子书生瞥见这对师兄妹相拥而眠,在矮个子耳旁低语几句,三人一前一后走入林中。

    易云回缓缓睁眼,没有跟上去。

    “李兄,我知你家境贫寒,家中双亲年迈,顽疾缠身,只得一老妪看护。既然相识一场,有句话我得劝劝你,这京城考试的水可不浅,绝非凭一身学问便可入仕,说到底,还是要靠家里人打点……

    “你看我家境尚可,却苦于没生得一颗好学求知的心;你学识渊博,却也没有那锦鲤登天的路,终究是天无绝人之路啊,叫我们在途中相逢。”

    “……袁兄这是何意?”

    “我这几日思来想去,不如这样,到京城后李兄替我去考试,我再寻一人替你……”

    “不可!天子脚下,岂容我等舞弊……”

    “莫急,你且听我仔细道来。我爹在京中有熟识的大人,来前已为我指了一条路,你只需扮作我的模样赴考即可。”

    矮个子义正辞严地拒绝,两人争论不休。

    最后高个子忿忿道:“也罢!你既不愿我也无法,只是你错失白银千两,日后悔也没地儿哭去。我也并非只你一人可寻……”

    “袁兄慎重,”另一人沉了声音。

    “舞弊枉法之事不可为之,我等皆是清白正直的读书人,此事不在跟前发生也罢,若瞧见了——绝不可任其为所欲为。”

    “你!”高个子气结,不可思议:“你难道还想揭发我?”

    “若袁兄回头是岸,李某自当不曾听闻。”

    林中沉寂须臾,有人踏着枯叶先行离开。

    易云回袖中的手微微一动,停了一瞬,还是慢慢放下。

    很快的,尖刀刺入心肺的钝响,微不可查的痛苦闷哼,慌乱惊惧而忘了压低的谈话,这些细微的声响尽数传入他的耳中。

    林中无一人走出。

    半个时辰后,天色全亮,高个子终于面色发白地走出来,身后紧跟着瑟瑟发抖的书童。

    坠玉也悠悠转醒,在师兄旁边盘腿坐着。

    她嗅到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儿,饶有兴致地托腮笑道:“那位学问更好的大哥呢?怎么不见他?”

    “他……”高个子书生脸色微变,嗫嚅道:“他说腹中饥饿难忍,去那边寻些野果饱腹,这会儿该是在回来的路上。”

    “原来是这样啊,”坠玉点点头,“我还以为他死了呢。”

    高个子脸色刷的惨白,见了鬼似的盯着她。

    “不是么?大哥昨日还说这地方有许多野兽,一个人去找果子,应当很危险吧。”

    她自顾自地说完,又扭头看易云回,“师兄,我们什么时候出去?”

    “现在。”

    易云回拍拍衣摆站起身,上前一步,召出袖中雪刃。

    对面两人脖间微光掠过,鲜血喷涌而出,倒下时脸上仍是惊愕的神色。

    那一刹山河摇动,天崩地裂,眼前的青山绿水化作白雾猝然消散,视野倏忽暗沉,两人站在客栈门外,抬眼就能看见二楼灯火通明,人潮涌动。

    两人上了二楼,正巧衙卒抬着尸体往下走,风吹起上面覆盖的一层白布,露出那张泛起青黑的脸,正是矮个子书生。

    古同今见了他们便道:“你们方才去了何处?多事之秋还是少出去为好。说来也怪,有个像是贵家子的书生不知怎的变得疯癫,逢人便诉说自己的罪行,说跟死去之人一起赴京赶考,因一己之私杀害了他,又制造悬梁自尽的假象。

    “我看此事有蹊跷,这人目光混浊,问不回话,倒像是陷入梦魇之中。只是现下闹得人尽皆知,无人替他辩解,看来是要坐实这个罪名。”

    “是与不是,自有仵作与状师评判。”易云回只淡淡回一句,拱手作揖,“我与师妹明日一早启程离开,先与二位作别。”

    “容我多问一句,不知你们要去何处?”

    “天山。”

    古同今与章如约对视一眼,面色皆是诧异。

    “这真是走到一条道上了,我们也是去天山。”

    天色尚暗,易云回在床上打坐修行,他阖着眼,仍能察觉到森森鬼气正在疾速靠近,最后停在窗外。

    坠玉打开窗子坐在上边,同那血萤闲聊。

    这次他没有再制止。

    按照坠玉的说法,血萤原本是个水鬼,生前走投无路之下投河,正逢矮个子书生路过相救。

    虽然还是晚了一步,但他仍然感念他的恩情,悄悄跟在他身后,一路护送他上京。

    在客栈一时看护不周,让高个子书生有了可乘之机。

    坠玉得知原委,便给水鬼出了个主意,让他设下幻境引书生入局。

    书生以为是时间倒流,还想杀人灭口,却不知这一整个幻境都是由他心底的恐惧化成。

    他在幻境中自乱阵脚,反倒向众人证实了自己的罪行。

    水鬼来向坠玉道别,末了摊开掌心,将一样东西递给她,“这是幻境崩裂后掉落的,我不知是何物,应当是你的东西。”

    莹莹发光的一小点碎片,近看像是有玉的质感。

    坠玉拿过来好奇地瞧,惑道:“这也不是我的啊。”

    那一点碎玉在她指腹蓦地发亮发烫,惊得她霍然松手,下一瞬眉间传来尖锐的刺痛。

    她想要把碎玉抠下来,却只摸到平整的皮肤,她疼得哇哇大哭。

    正当水鬼束手无措时,一只冷而苍白的手按住她的肩膀。

    易云回蹙眉看着她眉间的白花,伸出手指,皮肤相触的一瞬,坠玉的哭声霎时停止。

    水鬼有些吃惊,不明所以。

    易云回也愣住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眼中困惑更甚。

    坠玉吸着鼻涕,轻轻抽噎,懵懵懂懂地抓着他的手,破涕为笑:“还是师兄对我好呀。”

    水鬼极力回想着,忽然出声:“先前一直觉着这东西有些熟悉,它的气息……我似乎在一处地方见过。”

    坠玉立即探头问道:“哪里?”

    “幽都山下,黑水河上,有一峰名为青孤,北面临水,绝壁万仞,峰顶往下千尺,内凿洞穴,洞内置有悬棺,里面的气息与此极其相似。”

    “棺材啊,”坠玉拖长调子,一脸嫌弃,“还是吊起来的,一点都不吉利。”

    水鬼不敢苟同,在常人眼里,棺材肯定比鬼聻吉利些。

    易云回问道:“那是谁的棺椁?”

    水鬼道:“我没打开过,不过听山下的村民说,似乎是一位前朝将军。”

    易云回显然是法力高深的修道者,在凡间历练时,死在他手里的恶鬼不在少数,即使有坠玉在一旁,水鬼仍然感到畏惧。

    故而说完这些,他再次与她告别,匆匆离去。

    坠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意有所指:“师兄,我们要去掀别人的棺材吗?不会有报应吧。”

    易云回转身往回走,“幽都山不在去天山的路上。”

    言下之意,你要是想便自己去

    易云回没有要去的想法。他并不认为此事在自己的职责范围之内。

    坠玉无声冷笑,扒拉着眼皮嘴角,朝他的后背做了个阴森森的鬼脸。

    再说另一对师兄妹,四人对对方的印象不差,又有救命这层恩情在,于是第二日一早同行出城。

    天山路遥,一味耗损灵力赶路肯定行不通,几人买了几匹好马,紧赶慢赶,约莫两月便可抵达。

    易云回感觉到坠玉在渐渐长大,个子不知何时又往上窜了一个拳头,头顶刚好到他的肩膀。

    但他没有意识到,她长大的同时也在变得好看。

    四人在途中休息,坠玉蹲在河边洗脸,解开微乱的小辫子,从袖中掏出一个小木梳,对着水面很耐心地整理。

    起身时脚下的石头湿滑,身形一晃,险些摔落河中。

    以她的身手也未必会摔,但还是把旁边的古同今吓了一跳。他及时伸手箍住她的腰,将她一把抱回来。

    坠玉跌入他怀中,她的头发上别了一小簇白桂花,轻轻划过他的下巴,带来难言的酥麻与痒意。

    这花香气不如金桂浓郁,此刻却是恰到好处。

    坠玉站直身体,依旧是那副笑嘻嘻的神情:“谢谢古大哥。”

    “不,不用,”古同今还有些怔忡。

    坠玉转身而去后,他的脸难得的红起来。

    他不可控制地想到少女散发淡淡香气的乌发,纤细柔软的腰肢,清亮含笑的眸子。

    方才伸出去的手倏地收紧,掌心像是握着块烫手的火炭,燥热得很。

    易云回将这一幕收入眼中。同样身为男人,他自然明白这是什么眼神。

    他带着几分正色打量坠玉,她看起来像凡人十四五岁的年纪,杏黄衫裙,雪白系带,如同颤颤巍巍绽开的花骨朵儿。

    不用金钗玉环装饰,自有一股清丽灵动的美。

    只是这不全是她的本貌,如果摘掉白布露出混浊的眼珠,撤去障眼法,显露脸上的伤疤,细密的牙齿,尖尖的耳朵,不知古同今还会不会有这种反应。

    坠玉察觉到他的目光,兴致盎然地朝他扬了扬手中的胭脂盒,“师兄,这个用完了。”

    易云回没有回话。

    他扯下马背上的水囊仰头灌了几口,目光在山下稀稀落落的房屋上绕一圈,若有所思地将水囊挂回去,临行前又开始检查马上的物什。

    “时候不早了,走吧。”

    古同今见她受了冷落,忍不住替她解围:“姑娘不妨再等等,明日午后便能抵达下一座城,那时让如约和你一起去买新的。”

    坠玉道:“我才不要自己去呢。”

    “那……”古同今迟疑着,脸上又开始发红:“不如我和师妹去替你挑一盒?”

    坠玉骑在马上,好整以暇地拉过缰绳,把脸转向易云回的方向,笑眯眯的。

    “不要。我就要师兄给我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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