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

    此话一出,几人间的气氛陡然尴尬。

    尤其是古同今,准备好的话卡在喉咙里吞不下去,也说不出来,憋得他的脸色由红转白。

    坠玉骑着马儿慢慢踱过去,在易云回身旁停下,亲昵地扯了下他的衣袖:“好不好嘛,师兄?”

    易云回坐在马上,侧首与她对视,一双锐目紧攫住她,两人谁也没说话,气氛却霎时紧绷。

    旁人察觉不到,他却看得清楚。坠玉微勾的唇角含着嘲讽的笑意,无声却张狂,带着十足的挑衅。

    她当然不屑于他买的东西,只是将矛盾都往他身上引,想看看他身在窘境,进退两难的模样。如此恶劣的想法,一般十四五岁的女孩绝不会有。

    易云回最终还是妥协了,入城后去给她买了一盒新胭脂。

    坠玉笑眯眯地接过了,却没见她拿出来用过,指不定转手就扔了。

    易云回对此无心探究,一盒胭脂能换来她几日安分已是足够,他这几日都在费心探究另一件事。

    路过那个村子时,几人与一个白髯老者迎面相逢,对方一身老旧的佛青道袍,干枯面皮上遍布刀刻似的皱纹,稀疏白眉下的眼睛却深邃而明亮。

    老者与他擦肩而过,一双锐目紧盯着他背上古剑,忽然从后面叫住他。

    “你可知你背上这剑的来历?”

    “不知。”

    “你从何处得来这把剑?”

    易云回没有立即回答,这人问的显然过界了。

    老者察觉到他的戒备,叹了口气,语气由严肃转为缓和,“老朽并非恶徒,只是瞧见你背上这剑有些蹊跷,想来你也被其困扰许久,想要劝告几句罢了。你近来可是常常寤梦?”

    易云回袖中的手倏地握紧,面上还是维持平静。

    “前辈所指……是哪一种梦?”

    老者言辞犀利,一针见血地指出:“前世之梦。”

    坠玉听着这两人无厘头的对话,好奇的目光在他们之间飘来飘去,听到这里觉着荒谬极了,嘻嘻笑出声。

    她知道师兄向来厌恶这类瞎扯胡诌的人,以为他会冷脸走开,却没想到他沉默须臾,竟颌首承认了。

    “……确实如前辈所说。只是……是否为前世,是何人的前世,尚未有定论。”

    老者的眉目渐渐温和,“这把剑,你已经拔出鞘过,对吗?能看见剑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易云回点头道:“不错,一月前我曾拔剑,剑身漆黑光滑,并无纹饰。”

    “没有?”老者轻轻叹息,“时候未到罢了。”

    至于梦中之事他却避而不谈,只道:

    “你若是不愿困于混沌往事,日后将它还回去就是。”

    易云回惑道:“还给何人?”

    “自然是它原本的主人。”

    “此剑为我师父所赠,他从未提及原主人……”

    老者抚须笑道:“万境随心转,老朽看这剑历经百年尚存灵性,还能追寻到你这里,想来你与它缘分未尽。你想要知道的,自然会有人引你去。”

    易云回在集市置办好行程所需之物,回到客栈,打开房门,坠玉坐在窗框上懒洋洋地晒太阳,舒服得打起盹儿来,瞥见他回来一个激灵,立马将手里捏着的几张信纸收至身后。

    易云回无视她东遮西掩的样子,径自伸手:“拿出来。”

    坠玉照做,讪讪而笑:“刚刚到的信,我担心有什么急事找师兄,就先看了一点点。”

    他淡淡地扫一眼末页上明显的指痕,以及封口上被粗暴撕开的火漆,不理会她的胡诌八扯,拿着信坐到桌旁看起来。

    这是一封从王府寄来的家书。

    看字迹应是由父亲亲手写成,一番严肃而古板的叮嘱过后,是突兀而细致的关心,他一字不错地看完,眉间舒展,唇角浮现浅淡的笑意。

    他甚至可以想象到母亲在一旁絮絮叨叨交待,父亲边听边写,笔下着火却不敢抱怨的场景。

    他将信仔细折好,打开空荡荡的信封,抬眼看向坠玉,脸上的笑意已消散干净。

    “还有一封呢?”

    坠玉在窗沿上曲起腿,日光下照,杏黄的裙摆如金灿灿的流沙滑落,在凉爽秋风中轻轻荡漾。她睁大眼睛看过来,迷茫道:“没有另一封啊。”

    易云回站起身朝她走去,微微冷笑:“你以为我会信么?现在拿出来,我便不跟你计较。”

    坠玉恢复恶劣的笑容,将手轻巧地搭在膝盖上,侧首朝他挑挑眉。

    “我烧了啊,一看完就烧了。她写的可真有意思,说是很想师兄,想你想到彻夜难眠,茶饭不思,要你早点回……”

    说到后面,语调因忍笑微微颤抖,明显展露嘲讽之意。

    还没来得及笑出声,余光中倏忽闯入一道锐利白影,她蓦地闪身躲开,一个翻身跳下窗,深深入木的雪刃破空绕回,坠玉躲闪间还不忘嘻嘻笑道:“师兄恼羞成怒了啊。”

    易云回不理会她的疯言疯语,两人一打起来出招皆是狠戾,房中的桌椅木架无一不被牵连,化成木屑散落一地,插花的白瓶化为齑粉,床帐也被削了一半。

    不多时,一片狼藉中,易云回攥住她的衣襟,将她狠狠压在地上,一字一顿:“把信给我。”

    坠玉唇畔淌着血,终于不再笑了,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戾气。

    “我是丑八怪,她也是丑八怪,师兄怎么就偏偏对她好呢?”

    易云回厉声道:“信在哪儿?”

    “在我怀里呢,”坠玉笑,“师兄拿走吧,一些酸掉牙的东西,还真当我爱看。”

    他伸出手,却在即将碰到时猛地停住。

    今时不同往日,她现下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柔软的胸脯喘息间微微起伏,呈现少女美好的弧度,脖间一片冷幽幽的白,以往只觉着阴森,在这两相对峙的关头,却偏偏生出不合时宜的念头。

    这种怪异的念头使他停滞不前,又不愿意就此放过这个好机会。

    坠玉见他面色有异,拿一双好奇的眼睛瞅着他。

    见他露出纠结的痛苦之色,眼神尚是迷惑不解,脸上已变得苍白,额角渗出细汗。

    两人僵持许久,他终于低声命令:“自己拿出来。”

    坠玉完全看出了他的顾忌,又变得肆无忌惮。

    坠玉此人,最大的兴趣莫过于激怒她师兄,于是回想一遍信中的内容,故意模仿信中人的柔弱语气,委委屈屈地喊他:

    “云回哥哥,你自己来拿呀……”

    话音未落,便瞧见他陡然僵住,攥住她衣领的手猛地松开,如遇蛇蝎般连连后退,脸上红白交错,好不精彩。

    不知是气的还是别的,他的呼吸变得紊乱,似无措地站在桌旁,很快又大步跨出门去。

    坠玉忍着疼坐起来,毫不留情地哈哈大笑。

    笑累了又从怀里掏出那封信,素白轻薄的浣花笺,页脚处有压平的梅花,凑近能嗅到清淡婉约的花香。她将信读了一遍又一遍,抓耳挠腮地思索半天,还是不明白“师兄”跟“云回哥哥”的区别。

    云回哥哥。信中人就是这么称呼他的,她却不能看懂信中委婉而迂回的情意,也不知偷看这种书信会令人难堪。

    坠玉不懂情爱,更不会爱人。

    魙的魂魄不全,人的三魂七魄中有一魄,她为鬼时尚且还保留着,又死一次后不知怎的给弄丢了,这便是世人常说的爱。

    故而她只知道易云回有个心上人,却不知心上人又是个什么人,跟师父师兄有何区别。以前她对这些没有丝毫兴趣,现下不知为何却有些惴惴。

    她走门去,趴在木栏上往下看,易云回正在楼下喝酒,背对着她不知是什么神情。

    他平时不爱饮酒,烦闷时却总要来上几杯,毕竟身旁除了惹他心情不好的罪魁祸首外,也没有朋友宽慰。

    破天荒的,坠玉心中生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莫不是她做的太过了?可她与师兄从小打到大,他还不至于为了几张破纸对她怎样吧?

    她呆愣地站着,忽然做出一个自己觉得费解的举动。

    她将那封被她捏得皱巴巴的信费力抚平,施了个咒术,将其扔出去。

    那封信如羽毛一般飘落,最后躺在了易云回脚边。

    易云回明显顿了下,但是没捡起来,也没搭理她。

    坠玉想了想,又掏出一个背后画了符的小纸人,念了口诀,纸人摇摇晃晃地往楼下走。

    纸人爬到桌上,拉着他的手指不断摇晃。易云回抬起微红的眼睨着它,将纸人放至掌心,五指缓缓收拢,骨节因用力而发白,纸人化作一团毫无生气的废纸。

    坠玉的脾气也上来了,转身就要回房里睡大觉。

    却瞧见隔壁房的人打开门,穿着整齐,腰间别剑,似乎正要出门。

    她刹住脚,迟疑着问道:“古大哥,心上人是什么东西?”

    古同今被“东西”这两个字噎住,“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解释:“师兄的心上人给他写了一封信,我不小心看到了一点,他就生气了。”

    “竟是如此……你师兄也是情有可原,有情人之间写的信,呃,只能他们两个自己看,旁人看不得。”

    坠玉惑道:“为何?”

    古同今只恨自己笨嘴拙舌,此刻支支吾吾好半天,也不知如何在跟她解释男女之情时显得一本正经。

    坠玉耐心耗尽,不想再探究这别扭的缘由,回到房中卷着小被子呼呼大睡。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暗,有人来敲门让她下楼吃饭。坠玉脑子困成一片浆糊,拉过被子蒙住头脸,愣是没应一声。

    门外有道细细小小的声音:“易大哥,我要不要进去看看?”

    “不用,你下去用膳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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