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玉等到昆仑道长走远，忿忿地抱怨：“师兄为何不打他？这老道真惹人生厌。”

    易云回神色已恢复平静：“打不过。”

    坠玉道：“这有何难？饶是他再厉害，你我二人联手也未必打不过。”她指向自己，信心满满。

    易云回瞥她一眼，淡道：“如何联手？”

    “当然是用……”

    她蓦然止住，讪笑两声。

    当初她上山与易云回同修符咒术，师父交给两人一本秘籍，让他们同修太岁阵法。

    太岁阵法必需为双人合修，执阴符者取山川星辰，人间风云之灵气，执阳符者调神派鬼，借取世间万物之运势。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阴阳平衡才是此阵法的精要之处。

    按照师父的计划，坠玉修阴符，易云回修阳符，两人天赋俱佳，若能刻苦修炼，默契相合，最快五年可练成太岁阵法。

    两人性格迥异，平日里多有嫌隙，三年下来阵法不曾精进，默契也没多一点。

    坠玉因此渐渐烦躁，又加之每日都被他冷着脸从床上揪起来，白天夜里都要按时修练，心里极不情愿，总是想着各种推辞不去练。

    借口用多了被他识破，于是这不近人情的少年师兄从此不许她请假，无论刮风下雨都逼她修练。

    坠玉终于在某一天与他撕破脸，她暴怒之下砸坏两人的修练台，在师父房门外苦苦哀求，不想再和那个死人脸待在一处。

    易云回只抱臂站在廊下，一袭白衫身姿挺拔，如同一把刚出鞘的剑，笔直而锋利。

    他生得一副出尘容色，却冷淡无情，丝毫不理会她的胡言乱语。

    师父见两人如此不合也是无奈，叹息着摇头，又问起他的意思。

    易云回对此也不坚持。

    他曾跟朋友说起自己练的阵法，其中一个深谙风流之事的世家子奇道：“阴阳两枝，合而相生，那可不就是鸳鸯阵法。”

    他听罢微微一惊，仔细想来还真有几分那意思，又不好去问师父，心中隐隐以之为耻。

    坠玉不愿与他同练，误打误撞下正合他意，故而他也没有劝阻，沉默着答应了。

    坠玉正心虚着，易云回便看向晕倒在一旁的槐泽，原本冷淡的面色无端沉下来，“不是说不与他一道了吗？”

    坠玉道：“只是恰巧碰上嘛。”

    他神色愈发冷漠。

    坠玉有些气恼，嘟囔道：“师兄老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不讲道理，不可理喻。”

    “我不分青红皂白？”

    易云回冷笑着看过来，眉梢微挑，又染上几分难言的讥讽，“他教你什么东西，你们又是如何各取所需，真当我不知道么？”

    他并指凝气，灵力丝丝缕缕飘向地上的少年，在他身上搜索须臾，裹挟着一本书扑回来。

    坠玉暗自一惊，探手去夺，却被他先一步反手格开，一把接过书翻了几页，皆是空白，一字也无。

    坠玉既不回小春山，又不能吸食他的血，那肯定在用别的办法补充灵力。她一向不喜欢与人同行，如今确将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少年带在身边，甚至不惜入了昆仑道长的圈套去救他。

    他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在今日终于确认。

    这本书想来并非无字，只是在那少年手上书中的东西才能显露，这大概也是坠玉不能拿书弃人的原因。

    坠玉被毫不留情地揭穿后反而从容了，见他目光冷冷地看向自己，笑道：“师兄莫怪我，毕竟你一走就是一年，我若不想法子维持灵力，迟早被些小鬼吃了不可。”

    “那你为何不回小春山？”他眉目间染上几分凌厉怒气，“难道只有这一条歪门邪道可走？”

    “我是要回去的，但是不记得路了。”坠玉耷拉着脑袋，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我以为你会回来找我，就在客栈里等啊等，但是再不见你回来……”

    易云回的神色古怪起来，怒气消散，眸色却愈发暗沉。

    “你等了几日？”

    “啊，我想想……十日？不不不，一个月，比一个月还要久一点！”

    易云回的面色忽然变得微妙，他挥手将那书收入储物袋，朝她走近两步，冷而沉的目光几近审视般盯着她。

    坠玉的眼神有些飘忽，面上还是保持着无辜之色。

    “我后来让人回去找过你，”他开口道，语气平静得听不出情绪。

    “派去的人半个月便到了天山脚下，那掌柜说你在我离开第二日便走了。你说等我一月，真当别人蠢吗？”

    坠玉：！大意了。

    易云回不等她辩解，又淡声道：“师父既然不在，我作为你师兄自当管教你，你随我回去，往后不要跟那人来往，我便既往不咎。”

    坠玉不甘地抓住他的袖子：“可是我如何补充灵力……”

    “我来想办法。”

    易云回不容置喙地搁下一句，便走到槐泽面前蹲下，指尖在他额前一点，灵光微闪，少年悠悠醒来。

    “我不管你留在她身边是何用意，你是人，却应当清楚她非人，人魙殊途，你们走不到一条道上，以后别再来找她。”

    他说完，便拎着坠玉的后衣领将她带走。

    留下搞不明白状况的槐泽，一脸茫然地与频频回头，用眼神求救的坠玉大眼瞪小眼。

    他挠挠头，疑惑道：“他不也是人吗？”

    一路上坠玉企图跟易云回讲道理，但他恍若未闻，始终不予回应。

    快到客栈时他才止步，道：“我带你在身边，需得与你约法三章。其一，要听我的话；其二，不得伤人杀人，鬼亦不可乱杀；其三，不得与那人再见面。若有违背，便封住你灵力一日，可听清楚了？”

    坠玉左耳进右耳出，捣蒜一般点点头，笑盈盈道：“我记住啦，师兄。”

    易云回直接拎着她上楼，来到杨芙萱的房间。

    杨芙萱见他来了，在侍女的服侍下坐起来，倚靠床头，侍女在她身后放了软枕，又将被子拉过胸口。

    先前他用灵力把她体内的魙气逼出，现在她额上烫意退去，脸上有了些血色，只是看着仍是不精神。

    易云回伸手贴上她额头，见无异样才放心，“还难受吗？”

    “我无大碍，表哥莫要为我忧心。”杨芙萱微微摇头，略显虚弱地笑笑。

    她到淮城到底水土不服，又加之旅途劳顿，下巴都尖了些，乌发垂肩，冰肌玉骨，病弱时仍不减美人风韵。

    易云回把缩在身后的坠玉揪出来，冷然道：“道歉。”

    坠玉原也没想瞒过他，虽不甘心向杨芙萱低头，但又记起槐泽所说的计策，心想不能在这些事上触他霉头，于是别扭上前，语气颇为不善地说了声对不起。

    杨芙萱露出迷惑的神色，“……表哥，这是怎么回事？”

    易云回道：“是她顽劣成性，使了些不入流的手段害你生病。”因众人皆不知坠玉非人，具体是什么手段他没有细说。

    杨芙萱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一圈，轻轻笑了，苍白的面容平添几分生机。她维持着大家闺秀的气度，自然不跟坠玉一般计较。

    顿了下又道：“大夫说还要休养几日，总待在屋里有些闷，表哥留下来陪阿芙说说话可好？”

    易云回自然答应。

    坠玉却没有避嫌的自知之明，扒拉着他的袖子就要挨着他坐下。

    他淡漠眉间微微蹙起，“你先出去等我。”

    坠玉显得格外乖顺，慢吞吞地，一步三回头地挪出去了。不消片刻又回来，只是化为飘渺灵体，只有他一人能看见。

    她在床边坐下，身子一歪趴在他的腿上，百无聊赖地伸出一根手指去玩他腰间的玉佩穗子。

    易云回移开目光，只当她不存在。

    坠玉起身站到他身后，好奇地观察他的头冠，伸手去摸那冠前镶嵌的羊脂白玉。

    两人重逢时她就觉得师兄有些不一样了，现下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衣着打扮与往日明显不同了。

    在山上修行时他只穿清简的白衫，下山办事喜欢穿黑衣，身上从来不佩戴纷繁复杂的饰物。

    做回那什么世子后换上石青银丝暗纹云袖袍，头戴金玉冠，腰悬青玉佩，霎时便沾染了几分世俗气息，从清冷温淡的道长变成贵气逼人的世家子。

    坠玉左看右看，打心里觉着他又好看了不少。脸呢？有什么变化？她又凑近去瞧他的脸。

    易云回一直忍受着她的小动作，一时分神，竟不知杨芙萱说到何处了。

    “……表哥？”杨芙萱见他有些愣神，犹豫了下，拿雪白的柔荑在他眼前晃了晃。

    易云回重新看向她：“嗯？”

    杨芙萱脸颊微红，声音渐小，头也低下去，一副女儿家的害羞姿态。

    “年前时姑母提了一句，说……说阿芙已及笄，如今也该替我物色人家了。启程前姑母又问起阿芙可有心悦之人，我……”

    易云回忽觉脖间有热气呼过，扭头便看见坠玉趴在肩头，探长了脑袋，似乎是想闻他衣襟上的熏香。

    脖间那一小块皮肤蓦然发烫，他忍无可忍地把她揪起来，拎到门口丢出去，十分用力地关上门。

    杨芙萱见整个过程他手下都空无一物，一时间目瞪口呆。

    易云回面不改色：“师妹顽劣，我已将她带出去，阿芙不必放在心上。阿芙方才说到婚事，可是有心上人了？若真的有，只管跟我说，我去找母亲商量。”

    说到这里，他的眉眼渐渐柔和，脸上带着安抚的淡笑：“我们阿芙如此貌美娴雅，真不知哪家小子这般荣幸，让你心心念念地挂怀。”

    杨芙萱却是脸色发白，她原本鼓足勇气要同他表明心意，被坠玉这一插足，心里的把握顿时没了七分。

    她早便听闻表哥与那坠玉的事，两人虽时常吵吵闹闹，但又同进同出一间房，在外人看来举止甚是亲密。

    那日易云回房中侍女来借沐浴的香花，这事在下人中传得沸沸扬扬，流言越传越歪，甚至有人说世子屏退众人是为了在房中与师妹共浴。

    杨芙萱自然相信他不是荒淫无度之人，却也摸不清他对坠玉是何看法。

    今日见他拎着坠玉来道歉，心中不免雀跃，心想表哥到底还是偏向她的，他的心意该是与自己相同。

    却不想，谈到婚事他竟是这般大度……

    她越想越慌乱，纤纤玉指无意识地攥紧手中帕子，泛白的嘴唇微张，脸上的红晕更甚，最终却只敛着眉点点头。

    “阿芙知道……那便先谢过表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