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海翻波

    坠玉隔天早上醒来,胡乱收拾一番就往易云回房中跑。

    他方洗漱完毕,墨发散落于雪白交领中衣上,黑的极黑,白的极白,莫名有些惹眼。

    侍女拿起玉梳替他梳头,坠玉从窗子跳入,手法灵活地夺过梳子,跃跃欲试:“我来。”

    易云回道:“你来什么?你会梳?”

    “我会得很,师兄等我片刻。”

    坠玉捞起他背后长发,用梳子慢慢理顺,她做起这事来竟也有模有样,遇到打结的还会仔细解开。

    易云回脾气冷硬,头发却乌黑柔软,握在手里好似上等丝绸。坠玉觉得稀罕,偷偷玩着他的头发。

    发髻很快初露雏形,她一手拢住,一手抓梳,歪头左右看看,瞧见他耳边仍有一绺黑发,手上不空闲,下意识凑上去咬住那绺头发,想要叼回来。

    嘴唇轻擦过毫无防备的人的耳尖,引起一阵细细的战栗。易云回眼睫颤动,霍然侧身躲开,扭头瞪她。

    白玉般的脸庞蓦地烧起淡红,似揉开了胭脂,他抬手擦了下耳朵,语气愠怒:“你做什么!”

    他这一躲,坠玉手里的头发险些握不住,急忙好声好气哄他:“就快好了,师兄再等等。”

    易云回看着她一言不发,见她眼神澄澈,并无戏谑,终于转回去,只是脸色仍不好看。

    坠玉绾好发髻,挑了个自己喜欢的偃月玉竹冠罩上,又捡了支碧瓍簪固定,一切大功告成。她退开几步看看,甚是满意,像小孩子一般邀功:“师兄快看看,我梳得如何?”

    易云回抬眼看一眼铜镜,看不出不妥之处,便简短道:“不错。”

    坠玉不免得意,施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油纸包,打开挑了个香药脆梅丢进嘴里,咔嚓咔嚓地嚼着,含糊道:

    “我的手法自然是天下第一等好。想当年槐泽跟了我,那小乞丐头发乱糟糟,看着难看得很。我便日日给他梳头,没过几日他也赞不绝口,可见我实在是天赋异禀。”

    易云回站起身来,神色无端冷然,“这些伺候人的东西,谈什么天赋。”

    坠玉碰了一鼻子灰,见他又变回生人勿近的样子,忍下心中忿忿,笑道:“师兄既然不喜欢,那我以后不给你梳头就是。”

    她显然会错了意,易云回顿了下,并不答话,招手让侍女替他换衣。

    侍女从乌木立架上取下备好的衣裳,是一件石青弹墨隐纹云袖袍,想要给他穿上,坠玉却凑过来,瞅一眼便皱眉:“这件不好看,换一件。师兄穿白色好看。”

    侍女迟疑着看向易云回,“二爷,要换么?”

    “不用,这件即可。”

    坠玉气呼呼地背过身。

    他收回目光,不予理会。如今出师入世,已非修行之人,再穿一身白像什么话。

    静了片刻,他才道:“凡间男女互相梳发,那是夫妻之间才做的事,若只是半路结交的朋友,此举不甚妥当。”

    “知道啦,”坠玉却以为他含沙射影,心生不耐,懒懒地拖长了调子:“师兄不乐意,也不必总同我说。你既嫌我,我也不碰你的头发了。”

    易云回心知她想到别处去了,还想再解释一二,备好的措辞如涩枣在嘴边滚一圈,却说不出口。

    咄咄怪事,他暗道,心中莫名烦躁,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为何总要跟她过不去?

    侍女替他系上腰带,抚平衣襟细小的褶皱,低头往后退开两步。

    世子爷年方弱冠,生得丰神俊朗,身姿挺拔如小松,许是远离世俗修行十年的缘故,眉目间染上几分遗世独立的清冷,看得她无端脸红。

    易云回径直转身,目光落到坠玉裙下,眉间微蹙,“昨日让人给你买了鞋,为何不穿?”

    他已决定将坠玉带在身边,以后她跟着他回京城,王府人多口杂,不穿鞋履总要遭人非议。

    坠玉:“丑东西,不穿。”

    易云回并未发怒,只是有些意外:“不穿只是因为丑?”

    坠玉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也不细想,胡乱点点头。

    午后她待在房间里睡大觉,睡得正酣时有人来敲门,她翻身不理,那人却坚持不懈,大有不开门不罢休之势。

    坠玉爬起来,披头散发地打开门,见一背着竹筐的瘦小老头,头发花白,腰身佝偻,显得异常矮小。

    她目光在空荡荡的廊道扫一圈,侧身让他进来,自己在后拉上门闩。

    “你来做什么?”

    他直起身,微微仰头看着她,背手从身后的竹筐里抽出一枝,开口却是少年清澈含笑的声音。

    “阿玉,我送你个东西。”

    坠玉接过他手中的花枝,是一簇新折的杏花,黄蕊细细,花瓣白中透粉,粘着晶莹雨珠,清丽可爱。

    她凑近轻嗅,香气清幽远溢。

    “还挺好看的。”

    她把玩片刻,随手摘下一朵別在耳边,笑意盈盈,比花要明艳三分。

    “你喜欢就好。”槐泽嘿嘿笑了两声,凑近她压低声音:“那日你师兄说的,你也听到了。阿玉,你真要丢下我不管,跟他一块儿走?”

    坠玉漫不经心答道:“这有什么办法?我若不听他的话,跟他打起来可没好果子吃。”

    槐泽道:“就没别的办法了?他虽厉害,可你也不差,不如试上一试?总比留在这憋屈得好。”

    “说的容易。我在小春山上时便知,我师父一直偏心师兄,私底下把厉害的术法都教给他,他却存着私心不教我,天天催我练那劳什子阵法。

    “既是双修阵法,需得两人合力才能发挥威力,真是笑煞我也。与他联手才使得出的破阵法,学来又有什么用!”

    坠玉冷笑一声,一手去揪枝上杏花,一片一片地碾碎丢开。

    “师父说过我与他天赋相当,我看他学东西也不比我快,不过是仗着有人偏心罢……要不是师父把追风刃给了他,我怎会打不过他?”

    “追风刃?”槐泽念了一遍,记起在河滩上被水鬼纠缠时,便是被几道雪刃相救,大抵就是坠玉口中的追风刃了。

    现在想来,那雪刃锐利无比,可削金石,加上似通人性,又能杀鬼,确实称得上不可多得的宝贝。

    他思索片刻,心中有了主意:“竟然这般厉害,不如我们把他偷过来?”

    “好啊,”坠玉笑道:“你且去试试,我在这等你好消息。”

    槐泽赔笑道:“单我一个自是不行,所以才同你商量嘛。”

    说着说着,坠玉的困意又上来了,毫不客气地送客,“我想想法子,你别管了,省得露出马脚,让我师兄知道又要生气。”

    槐泽走后,她又睡下,再醒来已是两个时辰后。窗子敞开,天边红霞瑰丽,温暖的夕阳簇拥身旁,坠玉身酥骨软,舒服得不愿动弹。

    门外的侍女听得动静,一人捧一个稍大的锦盒走进来,“阿玉姑娘,这是我们二爷给您买的新鞋,姑娘试试合不合脚。”

    坠玉心中虽很不乐意穿鞋,但刚睡醒心情格外好,也就点头应允。

    她歪着身子坐在床沿上,由着侍女打开锦盒,取出鞋袜替她穿上。

    懒懒的目光偶一掠过脚下,忽然顿住。

    套在脚上是双朱红翘头履,鞋头似鸾鸟欲飞,赤羽以金丝勾线,在暗处也熠熠发光。鞋身修着新月浮云,嵌着光泽莹润的一排南珠,饰以金穗,十分奇巧。

    坠玉爱美成性,弯下腰去又看又摸,喜欢得不行,又站起来走了几步,乐得咯咯笑。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剩下的锦盒,里面的鞋子款式各异,却都精巧奢华,让她爱不释手。

    侍女见她如此,暗自松了口气。

    易云回让她们去给坠玉挑鞋子,不计价钱,只要款式新颖好看,能让她喜欢即可。

    她们摸不清这位姑娘的喜好,因她脾气不好又不敢去问,便先去城中商铺挑了最好的来,若都不得她喜欢还得重新选。

    坠玉忽然抬头问道:“师兄也给杨芙萱买鞋子吗?”

    见她毫不客气地直呼表小姐名讳,侍女暗自一惊,面面相觑,“这……应当是不曾买过。”

    这倒是真话。

    且不说王妃尚俭,府中极少有人穿如此奢华的鞋子,更何况表小姐到底是寄人篱下,平日里谨慎守礼,怎会做出这般讨金要银的举动。

    坠玉满意了,到隔壁去找易云回,却发现房中空无一人。

    她找来侍女询问,侍女答道:“二爷半个时辰前刚出去,至于去向……这奴婢也不知。”

    坠玉问道:“他今日见过什么人?”

    侍女面露难色,正欲隐瞒,却瞧见坠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阴森了然一笑,吓得实话实说。

    “方才淮城太守李大人遣人来送请柬,说在府中设宴相候,二爷应承几句,带了几人便随他们走了。”

    淮城太守府……坠玉舔舔唇,忽然来了兴致。

    暮春里夜风清爽,街上行人匆匆赶路回家,卖桃花枝的孩子与她擦肩而过,清脆的叫卖声很快消失于巷角。太守府门前,二三仆人搭着梯子,点燃檐角的大灯笼,远远便有模糊的光亮起。

    坠玉收起镇魂铃,灵体渐渐透明,她大摇大摆得从正门走入。

    太守府宽大,亭台楼阁布局复杂,仆人穿梭于长廊水榭中,大红灯笼陆续亮起。坠玉在其中翻找许久,才找到李大人招待客人之处。

    房中布局奢华,烛光灿烂,透过珠帘间隙,可见一大桌八珍玉食,易云回侧对着她坐着,对面是个身穿锦衣的中年人,面白须长,笑容和善,该是那位李大人。

    他提起酒壶斟满二人酒杯,拿起面前的一杯示意,易云回亦执杯,仰头一饮而尽。

    坠玉见他眼睫微垂,面色如常,不见丝毫醉意,被酒液湿润的唇轻抿着,显露几分难言的清冷。

    她心头微热,暗暗想道:师兄喝那么多酒也不见脸红,平日里一碰反应又如此大,真是怪事。

    两人举杯交盏,似乎相谈甚欢,气氛一片融和。

    坠玉听两人左右不过聊些城中趣事,或是互相奉承,听不出要紧之处,便兴致缺缺地出去了。

    在府中逛了一圈,再回来时酒阑客散,李大人与易云回都不见人影。

    她吃了一惊,在四周找寻,路过一间书房,忽然听到一声细微的响动,她略一思索,翻窗跳入。

    落地时警觉背后异常,她旋身避开,五指成爪向那人腰腹袭去,灵力流转,在漆黑中一闪而过。

    那人似乎很熟悉她的身法,一招不中便侧身躲开,一手折回,攥住她手腕一拽,坠玉后背撞入他怀中,脖间被他手肘死死抵住。

    这姿势实在暧昧,她还能嗅到那人衣襟上清冽的酒香。

    “是我。”他缓缓松手,声音清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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