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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众乐乐宴会

    谢云的午膳,一向是府内自带,就是凉了也不会吃外物。

    温言病假的第二日,她给他安排了份饭食,三层的黑漆金兽食盒内,食物装得漂亮满当。

    谢云原本没注意,等到下属给他打开食盒,三层摆放好后,他才想起,温言早上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底层全是圆饭团,上头撒了黑芝麻。

    二层里头有烤鹿肉,片片摆列整齐,有这个季节的炒藕片蘑菇,还有他喜欢的煎海鲜蛋饼,菜式少但量管够。

    头层放了洗净的葡萄和一盘绿豆糕点心。

    这是谢云吃得最简单朴素的一餐,但东西全是他喜欢的。

    下属泡茶的期间,有些惊讶他不挑剔的把东西全吃了,以往都是两个大食盒装,也没见他吃得这么多。

    隔天,谢云的饭食还是很简单,鸡丝凉面以及茶糕。

    面,配菜,酱汁分开装,

    鸡丝全是鸡腿肉,配料的蔬菜丝五彩缤纷,酱料是蒜蓉酱,搅拌均匀后,吃下去爽口不腻,夏日胃口不好也能开胃。

    而茶糕,方块白绿相间的三层茶松糕,下午饿时可填饥。

    下人不会想谢云在外吃了午膳后会不会饿,只会丰富午膳,而谢云也不会特意提,似乎也是将就惯了。

    温言也是给他做了饭食才了解到,下人给送去的食盒里没有点心,谢云不吃外头东西,整个下午期间肯定有饿。

    下人只会按要求行事,温言吩咐后厨以后要备上茶点心,她在的时候,偶尔还会放几块糖和零嘴。

    对一个人好,其实不必非要了不得的大事才叫人感动,生活中的小事,也能够让人记住不忘。

    谢云空出了一个晚上时间,带温言去外头游湖,他的船,有三层高,以前吃饭时温言就想浏览了。

    明月当空照,船灯映湖面,夏风徐徐吹醉人。

    温言又吃上了现捞的小白虾,炸煮两道都要,谢云点了鱼煲,白嫩鲜滑。

    厅内的船窗都开着,珠帘被吹拂发出好听的声响。

    晚酌的几杯小酒下肚,整个人都惬意放松。

    谢云如今很少出去应酬,在家中更是不沾酒,今日两人难得都喝了酒,

    “你那傅明庭怎么安排,他一直做你先生?”

    “那也太埋没他了,等我升尚书了,就举荐他入朝。”

    “他长那么俊俏,没动花心思?”

    “拜托,他个性那么差。”

    “他为什么和柳云依和离?”

    “这我哪里知道,他的私事我从来不过问,说到柳云依,最近柳家有些不太对劲。”

    “大概后悔被退婚了吧。”

    柳家没有像冷家那样高升,反而被二皇子打击的原地打转在倒退。

    “二皇子东巡回来后,你能不能别让他来工部,这大佛我供不起。”

    等沈耀东巡回来肯定升迁,兵部尚书换了江岫白,女帝的人会压他,自然不会再待在兵部。

    “你怕什么,又不会为难你。”

    “哪里不为难了,我又不敢吩咐他做事,你也知道,工部是要开会考核的,彦川,别让他来,拜托了。”

    “真不想有接触?”

    “不想。”

    温言回的干脆,谢云应下了她的请求。

    此次东巡,是去查盐案,地方官贪污腐败的太严重,并且徇私包庇串口供。

    若没个高身份的人去,恐怕压制不住这群胆大妄为的人。

    二皇子东巡,三公主也即将南下,去打击海寇,南边沿海海寇猖獗,地方上奏中央请求支援。

    建功才能升迁,皇子皇女也不例外。

    大船的二层,布置成了桌球室,温言和谢云打球消食。

    谢云的水平已经赶超温言,时不时打出极好的球位,让温言无论如何都打不进。

    温言上身白色对襟衣,扣珠为石绿色。下身着藕香色高腰裙,八片式银线刺绣,仿佛左右两边挂了长长的一串玉腰牌。

    特别的刺绣款式,为谢府的绣娘独有。

    谢云身穿白色圆领窄袖衣袍,腰间佩戴翡翠绿玉,衣襟内挂有一物,只露出银链。

    温言的东洋计时器,圆表,被他讨去了,此物计时划分的细,时间较为精准。

    东洋的货船,可不是时常能遇见,起码间隔好几年才有东洋商人来。

    为了防止丢表,温言特意在表背后刻上了她的名字,哪知谢云也是个不在乎用二手物品的人,直接挂在自己身上。

    温言过了新奇后,就嫌此物重,谢云要就给了。

    两人打球正兴浓,突然有人来报,国公府出事了,陆附马打了小侯爷,国公爷发怒要惩戒她。

    “如何惩戒。”

    谢云问话的期间,并未停止打球。

    “回大人,陆驸马被软禁了。”

    “二皇子知道此事了吗。”

    “回大人,二皇子已经去往国公府。”

    “嗯,回去继续看着。”

    “是,大人,小的告退。”

    温言看着桌上球一个接一个清空,不停念咒不要进,还好,谢云连进六个后停下,换她打。

    深夜的谢府,有客突然到访,谢云起身,婢女伺候穿衣,温言嫌灯亮,翻了个身,

    “早点回来啊。”

    “得看情况,你先睡。”

    温言卷了薄被,让人把帐幔放下。

    前院的待客厅,亮着灯,来访者不是别人,正是国公爷,陆延霖。

    陆北陆樱姐妹已经反目,这其中少不了二皇子的推波助澜,陆延霖斥责二皇子插手陆家家务事,谢云喝了口茶提神,

    “国公爷,这话也本不该本官来说,可你们的做法确实欠妥,明知陆北身体不合适还要勉强,就是再聪慧又如何,你让陆樱如何做。

    你们厚此薄彼的谁都看得出来,就是没有二皇子,她们反目也是迟早的事。”

    就陆延霖那偏心的做法,陆樱不反才怪。

    被人直言不讳指出偏薄,陆延霖的脸色像是刷了一层灰,他也是今日才知道,原来陆樱对他的不满已经积累了那么多,甚至宁愿毁掉陆家,也不会给陆北掌权。

    谢云回房的时候,已经快要天亮,温言熟睡的毫无知觉,她占据了中间床的位置。

    睡在边缘,偏偏温言喜欢挤他,只好调换了位置,他睡里头。

    谢云在黑暗中睁着眼,陆家姐妹反目怎么会没有征兆,不过是陆延霖选择看不见而已,他自欺欺人的希望在陆北身上发生奇迹。

    天注定的事,无法强求。

    陆樱再不及陆北,但她将来是陆府主人已经是事实,既然是迟早的事,又何必平添龌蹉,早让位早太平,现在要争权,不斗个你死我活不会停。

    外头天色还是紫红的时候,鸟鸣清脆声开始唤人起床。

    在吃早膳的时候,温言听谢云吐槽陆家的事,以及得知了陆北为何会身体差的原因。

    她是胎里的先天不足,早产儿。

    外头看起来再好的门户,里头依旧有一堆烂事,哪里都如此。

    温言“病”好,和谢云错开去上早朝,隔了三天,虽说事情不多,但现在手里有个重要事,中秋的活动策划,时间已经不多还剩一个月。

    下属的开玩笑建议,让官员们都参与表演,每个部门必须有一样节目。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温言觉得甚好,把压力分摊到各部门。

    于是在中秋节前一个月,每个部门都收到了温言的通知,所有人都惊呆了,骂她,使劲骂。

    接下来早朝路上对她抗议的人有很多,她对他们统一话术,

    “陛下很期待,前三有嘉奖。”

    女帝对这个点子很有兴趣,替温言镇压不愿意的声音,设下部门奖励。

    女帝都发话了,再不愿意也得想节目,既然要表演,一个部门的门面就不能丢,要在女帝面前好好表现。

    除了一些特殊的部门不需要,其他人都逃不掉。

    周浔之说温言这次遭骂面积最广,之前都有人到他面前来说她干缺德事。

    温言没空听骂她的声音,她也在紧急的排练。

    温言请来了闻春楼的头牌,设计出表演节目。

    工部的人,参选者在下了差后,每天都排练半个时辰。

    因为她是组织者,所以,工部的节目,必须亮眼夺目。

    每个部门的节目确定下来后,抽签排序,临近中秋宫宴,所有部门紧锣密鼓的排演,不能出差错被嘲笑。

    彩排的时候,发现问题,有节目撞了,于是温言就让他们变比拼,舞台也要扩建。

    等到中秋宫宴那天,那浮夸巨大的舞台,闪亮了所有人的眼。

    五层梯状逐高的舞台,每一层镂空底下边缘全部有灯火,远看有五层灯带条。

    背后竖立高挂近千盏灯笼,温言花钱大手脚,但效果很好。

    时间定在酉时四刻开始,所有的参与者,先落座看先前人的表演,等到快轮到时,再去换衣。

    宴会的座位正对舞台为环状带,每隔六桌中间空出缝隙成为走道,每层之间空隙大,可在座位背后走动。

    座位按照部门区域划分,女帝和皇子皇女们坐在中央观赏,夏尤清和一众太医院的人坐在一起,他待会儿也要上台。

    女帝早早来了,比以往都要有兴趣,几乎所有参与者都开始紧张,除了那些不用上台的人。

    时间正正到的时候,鼓乐声响起,一幅巨大的背景画垂挂下来,椅子桌子等道具搬上来。

    有两名宫侍高举写着节目名字的大旗帜走上舞台,挥动一番后下场。

    第一个节目正式开始,户部表演用□□租房的情景剧,故事取材于案卷,骗者的骗术叫人拍绝。

    节目形式不算新颖,表演者演技也不算好,但是故事内容大胆精彩,依旧引人入胜。

    不少人都撤掉酒壶,喝茶水观赏,听多了靡靡音,换看民间艺术也不错。

    户部结束后,轮到了国子监,这个部门的人最为多才多艺 ,他们改编戏曲,唱黄粱发财梦。

    观众的笑声此起彼伏,唱戏的嗓子没有,改成了说长段,唱小段,戏服脸妆出现在官员身上,有种滑稽。

    就是最为严肃的人,也有被笑到。

    在戏曲结束后,宫廷舞姬们出现,给后头节目缓冲准备,也给观众们休息。

    走动的人很少,大部分都坐在座位上,平日消遣机会较少,今日难得节目丰富,都在原位看着。

    工部的节目顺序排在第八,都尉司与之一起。

    苏沉没空安排,就代替了乐师们的活,都尉司的人只要在家练曲子就行。

    苏沉一袭银白衣,手中有把马头胡琴,他率先拉起弦音,小段独奏,悠扬的琴音,如人平静开始叙说一段故事。

    开场就不凡的音,使得台下的人都安静等待,不再有交谈。

    当鼓铃合音出现的时候,一群身穿红色盔甲的人从舞台背后出现,站立在四层的梯台边缘,他们皆蒙着脸,手中一杆红樱枪。

    “远征的人啊,可记得有个地方,那里永硕星光,被唤作故乡。

    你来自何方,谁是你信仰,与谁同行四方,又为谁悲伤。”(注1)

    女子团的吟唱声,轻灵响起,紧接着舞台最高处又有一群人出现,全是身姿修长的女战士。

    为首的女子头戴高盔帽,顶上插着一根金色的长翎羽,高高立扬。

    她身穿黑色紧身衣袍,胸前两排金扣,手里拿着一柄长刀,歌声乐声一起响起,

    “长长的呼唤刺穿了心脏,一声声颤动着脚掌,□□的我们,穿越那道门,浩浩荡肆意生长。

    月光下,失落的盔甲,叮叮当叮叮当响,永夜的尽头,响起了战歌,一次次为我们而唱。

    彼岸的沉默的你啊,是否曾遍体鳞伤,绯色的凤凰会张开翅膀,庇护你仅存的光。”(注2)

    温言站在高处的中央,头上的高翎羽令她就是距离远也能一眼望见她。

    她手里的长刀,在整齐敲地响后,退去刀鞘,在歌声的变换之中,跳起了刀舞。

    红色男士兵,黑色女战士的表演,视觉冲击力大,温言尤为耀眼。

    苏沉的琴弦独奏时,舞台上的其他人静止不动,温言独舞。

    她已经不再是年轻的姑娘,神情冷肃不带媚,眼神高傲,冷艳不可接近。

    可看向她的炙热眼神依旧不少,有难度的挑战亦是有人喜。

    表演结束后,温言换下衣服,她的短发无法盘起戴步摇钗,散发戴着一顶珠帽,宝石流光闪烁。

    她走出换装的房门,看到苏沉站在外,许久不见他,他比以前更为内敛,身上的煞味也更浓。

    苏沉朝她伸出了手,温言把手放进去,两人未回宴会上,而是去湖边散步了。

    中秋的月,圆满明亮。

    湖上的曲廊,两道影子并排漫步,在沈耀控制温言的时候,她就对苏沉坦白了。

    温言的行踪,苏沉查到了些端倪,他劝温言回头,

    “绵绵,这是不归路。”

    她的野心大,会和女帝有间隙。

    “表哥,难道我要甘心做她的傀儡吗,东北军迟早会被解散重组,到时,你要我怎么办。”

    世子都不在,她这个世子妃自然也不会再有。

    苏沉叹气,

    “绵绵,可你看看你现在,付出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她被限制的连正常社交都没有,就是成为尚书又如何,没有自由。

    温言望着遥遥对岸的繁灯,

    “表哥,若是我不做点什么,我会疯的,就是粉身碎骨又如何,一个拿我当傀儡,一个害我温家后继无人。”

    对岸的风吹拂来,夏夜温柔的晚风,却是有悲伤的味道,苏沉将走在绝路上的人拥进怀中,

    “你还有我,回头的时候我永远在。”

    苏沉理解她,但无法支持她,天家人残酷,看不到渺小的其他人。

    温言倚靠在苏沉的怀中,眼睛望着对岸,原本,她可以和苏沉有幸福的家庭,但都被沈耀毁了。

    正常的生活轨道已经没有了,那只能是剑走偏锋。

    皎洁的圆月照映在湖面上,清清冷冷。

    温言和苏沉一起早早离宫,苏沉已经许久没有放松过了,温言陪他走一走。

    他比她过得更压抑,手上也更腥。

    两人大大方方走在闹市上,温言的手里有只漂亮的转运风车,苏沉手里有串糖葫芦,忆起儿时相互捉弄的时光,两人都觉得好笑。

    当初看不顺眼的两人,有个中秋节,一个故意在糖葫芦上吐口水,一个拔转运风车的零件,在夜深人静里打架。

    在回去的路上,温言拿着转运风车跑,一边喊好运来,

    “表哥,接好运来了。”

    温言在前头一段距离后转身,朝着苏沉跑去,脸上是轻松的欢快,她在他面前就是胡闹,也不会有负担。

    “你后头有什么东西,快点跑。”

    苏沉说得煞有其事,温言怕鬼,回头看黑黢黢的街巷,静悄悄无其他人,她自己吓自己,真的狂奔了。

    苏沉笑出了声,肩抖得不行。

    上当的温言,跳上他的背抠他脖子,

    “你居然骗我,太过分了,我要替天行道。”

    “喘不过气来了,女侠饶命。”

    苏沉投降,温言要他背才肯算了。

    苏沉背着温言,走在夜里的街道上,家家是高门,没有热闹的声音,偶尔有马车经过。

    温言举高了右手,转运的风车在转动,纸张呼呼响,她唱起了歌:

    你像一匹白马

    悠然自得逃跑吧

    让我仔细看看你的模样

    倒数着最后的谢幕时光

    我的白马儿呀你慢些跑啊

    这一次没有我带你回家

    春天啊暖阳啊快些来吧

    保全他一路上无风无浪

    我的白马儿你慢些跑啊

    这一次没有我带你回家(注3)

    耳畔低低的哼唱,苏沉稳步走在街道上,背上温暖沉甸,相伴的走在黑暗里。

    他们的手早就不干净,逆流的往上游,两人皆是靠自己在朝中立足,相比其他一片姓氏的世家大族,他们两个好似草根,携手在暗不见指的官场摸黑前进。

    身穿官袍的人,谁不脏,有人干净,是因为被举托着走。

    他们两个,没那种幸运。

    苏沉难有今夜放松的时刻,他知道的太多了。

    他所求不多,只是想在累的时候,温言可以陪一陪他,他什么都不会怪她,更不会指责她。

    苏沉背上的重量,是他人生所背负中最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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