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狸打开笔记本电脑，登入网站查看自己的期中成绩，看到自己的成绩后，轻轻地把电脑合上，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不能细想。

    她瘫在床上发呆，谁能想到，从前在央音附中跳级的她，如今到了四中就成了吊车尾的插班生。

    这人生的大起大落啊。

    不过令人安慰的是，她没有泯然众人，永远游离于均值之外。

    一番自我挣扎以及自我安慰之后，江狸振作起来，从床上爬起来继续写练习题。考试成绩给她带来的打击是短暂的，真正让她持续难受的是她难以适应学校生活。

    即便她从别人口中得知四中的学习氛围已经是一众高中之中相当自由的了，但她还是觉得规矩太多，她都被记违纪好几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原因，她自己都记不起来。

    好在老师都很亲和，完全没有因为她是个成绩差的问题少女就另眼看她。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条海水鱼被突然丢进淡水里，一开始浑身难受，觉得真是没法活了，但扑腾两下发现好像还能活。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肯定有她这种品种的鱼。

    手机突然震了两下，是她后桌宋泽朗给她发的消息。

    【宋泽朗】：江狸，期中考得怎么样。

    讨厌没有边界感的人类。

    江狸摁灭屏幕，正准备关静音，消息弹窗又跳了出来。

    【宋泽朗】：我这有两张音乐会的票，要不要一起去看，说不定听完心情会好点。

    江狸犹豫片刻，把消息发了过去。

    【江狸】：什么音乐会。

    【宋泽朗】：交响乐吧，我哥女朋友的学校有演出，让我也去捧场，我猜你可能会感兴趣？

    【宋泽朗】：想不想要一起去？

    【宋泽朗】：一起去吧，反正都放假了，好好放松一下。

    消息一条接一条弹出来，好像生怕她拒绝似的。

    【江狸】：好，什么时候。

    江狸等了有半分钟都没见宋泽朗回复，只见消息框上反复出现“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

    就在她打算放下手机时，屏幕再次亮起。

    【宋泽朗】：那就这么说定了！这周六下午两点，央音校门口不见不散！

    江狸关掉手机，心头的烦闷因为音乐会暂时消解了一些。

    她耐着性子继续做练习题，做完后抱着吉他弹了一个小时，然后又练了一个小时钢琴。

    放松得差不多了，她拿出一本五线谱开始写曲子，像写日记那样记录下自己的感受。不过她写下的不是文字，而是跳动的音符。

    生活中很偶然的一件事都能成为她的写作动机，比如最近，她的主题情绪是——去他妈的高中生活，颇具法国大革命的激情，教导主任在她的曲子里已经第二次登上断头台了。

    曲子写得顺手，她就继续围绕这组节奏型或旋律发展，定曲式，写和声，写配器。每天填充完善一些，完全随心情走，久而久之形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这算是她对自己的日常训练，只要不是太复杂，整个过程她都可以不用琴，脑子里就会有清晰的音响。

    这个习惯得归功于她爸爸，因为他根本就不允许摸琴作曲，要求她全凭内心听觉。理由很简单，他认为器乐的声音会干扰思维和想象力。

    她确实边弹边唱边写歌，但写歌和作曲不能算一回事。作曲是一个庞大而精细的工程，写歌有手就行，大概就是做满汉全席和蛋炒饭的区别。“蛋炒饭”说简单很容易，但想炒得美味也非常困难。

    她记得爸爸跟她说过，流行歌曲中那些经典旋律，虽然简单，甚至只有短短几句，但却是创作者审美、思想乃至心灵的全部浓缩。真正打动人心的歌曲，往往反而不会有那么重的匠气。

    所以她想写出好的旋律，那就好比给上帝打电话——全天候占线，偶尔一下接通了，那就是通了。

    反正这几天是没通过。

    既然创作如此艰涩，那出去听听音乐会，也不失为获取灵感的好方法。

    周六当天，江狸提前收拾好出门，还是万年不变的海魂衫配牛仔裤，但为了显得正式些，她套了一件深蓝色的圆领金扣夹克。踩上红色芭蕾鞋之前，江狸突然想到自己还没和斯嘉丽告别，立刻噔噔噔跑回楼上，抱起斯嘉丽，在她头顶上亲了一口。

    “好啦，不生气了，我尽早回来，晚上回来给你煮虾吃好不好。”

    “喵！”斯嘉丽瞪了一眼江狸，然后把头偏过去。

    “带你去不了，我是去听交响乐，你会不舒服的。”

    “啊~哦。”

    “我知道你不是生气这个，我不小心忘了嘛，一想起来就跑回来亲你了。”江狸挠斯嘉丽的脖子，“就这一次，下次一定记得。”

    斯嘉丽被江狸挠得舒服，抬头亲了一下她的鼻子。

    “真是讲道理的乖小猫。”江狸拍拍她的头顶，“走了哦。”

    出门前江狸看了眼时间，还早，本来想让司机叔叔送她去，但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坐地铁去。

    她从地铁站出来，拐进胡同里，发现宋泽朗早就门口等她了。

    他低头看手机，似乎在给谁发消息。

    “宋泽朗。”江狸走近叫他名字。

    宋泽朗抬起头，看到江狸的那一瞬间就笑了起来，上身简单的白色短袖配军绿工装裤，非常干净鲜活的少年气。

    “来啦，我正要给你发消息。”

    “等很久了吗？”

    “没很久，我也是刚到。”宋泽朗关掉手机放进口袋，下一秒又拿出来打开，“哦，我给我哥发个消息，让他带我们进去。”

    江狸点点头，靠在树上玩俄罗斯方块，发现宋泽朗时不时就会朝自己看一眼。

    “怎么了吗？”

    “没，没怎么。”

    江狸没说什么，低头继续玩游戏。

    宋泽朗心中天人交战了一番，下定决心勇一把。

    “江狸。”

    “嗯？”江狸抬起头。

    “我…我刚刚看你，是因为你好看，你今天特别漂亮。”

    宋泽朗说完，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江狸先是愣了愣，然后嘴角微微弯起，对他说：“谢谢。”

    “不，不客气。”

    好像又没话了。

    “江狸。”

    “怎么。”江狸干脆关掉手机。

    宋泽朗觉得江狸可能有些烦了，只是没表现出来而已。但既然烦都烦了，那还是说点什么好。

    “很快就要分班了，有想好选什么科目吗？”

    “历史、生物和地理吧。”

    “你这样选的话，之后填报专业可能会很受限。”而且你并不是很擅长地理，这半句宋泽朗没说，而是问江狸，“你有想好以后读什么专业吗？”

    一位央音的学生从江狸身边经过，瘦瘦高高的，背着一把吉他。

    江狸顺着他进门的方向看到门口木牌上“中央音乐学院”几个字，垂下眼睑淡淡道：“没有，随便吧。”

    宋泽朗眉心微蹙，似乎不太认同江狸这种态度，“怎么能随便呢，这是关乎未来人生走向的重大选择，还是要慎重一些好。”

    “你觉得，这样一次选科，就能决定未来人生的道路了？”

    “倒也不是这么绝对，但选科毕竟会直接影响到高考，对我们大多数人而言，这就是人生的岔路口，甚至是分水岭，没有太多试错的机会。”

    江狸轻轻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宋泽朗笑了起来，他为自己劝服了江狸而高兴。正巧这时他哥哥宋泽阳向他们走来，宋泽阳拿着女友的卡刷了门禁，将宋泽朗和江狸带进校园——一进门就是绿荫环绕、朱漆画梁的王府旧宅。

    宋泽阳见江狸默不作声，只一个人安静地看风景，搡了一下弟弟的胳膊，“不跟我介绍一下你同学。”

    宋泽朗反应过来，“哥，这是江狸，我同班同学。”他热情介绍，“江狸，这是我哥，宋泽阳，现在B大读计算机。”

    他的语气轻快平淡，语调又微微上扬，江狸听到了些自豪的意味。她和宋泽阳互相简单问候了一句，站上扶梯来到音乐厅门口。

    她进内场后拿了一份场刊看，演出的曲目不多，一共就四首，上半场是《梁祝》和马斯奈的《沉思》，下半场是贝多芬的《田园》和《A大调第七交响曲》，四首曲子她都很喜欢，尤其喜欢《梁祝》和《田园》。

    当看到上半场的表演曲目是《梁祝》和《沉思》时，她猜测本场演出上一定有一位非常出色的小提琴手。果不其然，她翻到下一页就看到了何皎皎的名字，本场演出的首席小提琴手，人像立绘旁写着她满满的光辉履历，字里行间都写着四个字——天才少女。

    “我叫何皎皎，取自‘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这首汉乐府，你叫什么名字？”

    江狸想起她们第一见面时何皎皎的自我介绍，忽而一笑，这个名字，确实很适合拉《梁祝》。

    钢琴前奏一响，全场掌声雷动，随后很快安静下来。

    何皎皎一身米色长裙，站在指挥旁边，左手按弦，右手拉动琴弓，缠绵婉转的乐章如灵蝶般翩然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