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费洛从床上醒来，抬手遮住半张脸，偏头躲开从窗帘缝隙处漏进来的阳光，又揉了揉眼睛。
他宿醉方醒，身上衬衫西裤没换，干躺在床上浑身难受。他坐起身来，脑袋直往下坠，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直到看到江狸躺在他身边——她背对着他，贴着床缘，看起来小小一只缩在被子里，露出一张白净的脸。
费洛瞬间大脑宕机，在自裁和自首之间思考了一会儿，猛地反应过来自己还穿着衣服，再回想了一下昨晚的经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放空自己，目光落在江狸的脸庞上，静静地看着她，好像这样就能缓解宿醉的痛苦。
江狸翻了个身，拿起被子把头蒙住，挣扎半分钟确认睡意已死，露出脑袋发现费洛正看着自己。
“什么时候的醒的。”
“有一会儿了。”
“那你不叫我。”江狸伸手捞手机，看了眼时间，早上九点，坐起身问费洛，“还难受吗？”
费洛按了按太阳穴：“有点。”
“那就不要喝咖啡了吧，我给你点杯西柚汁。”江狸拿着手机点餐，“你还想吃什么？”
“粥吧。”
“咸的甜的。”
“咸的。”
江狸帮费洛点好，然后开始耐心挑选自己的早餐，覆盆子松饼来一份，蓝莓奶昔来一杯，芝士焗虾看着不错，要不要再来一份牛油果沙拉……
“不要牛油果。”
费洛不知何时挪到她身后，看着她的点餐页面无比自然道。
我点给自己吃不行啊？
江狸心里骂骂咧咧，但还是把牛油果叉掉了，斜眼瞪费洛：“那你想吃什么。”
“就普通的蔬菜沙拉行吗？”
江狸选了一份没有牛油果的蔬菜沙拉。
费洛得逞地笑了一下，从床上下来，趿着拖鞋往卫生间走，扭头问江狸：“有新的毛巾和牙刷吗？”
“左手边的柜子里找一下，有一次性的。”
“江狸。”
“又干嘛。”
费洛扶着门框，探出身子：“我想洗澡。”
那你就去洗好啦，难不成我还给少爷你烧热水点香氛？
江狸放下手机，从隔壁屋找了一件干净的男士浴袍，顺便拿了一包一次性内裤递给费洛，“衣服你丢外面，一会儿保姆会帮你洗好烘干。”
“那我岂不是得穿一天浴袍。”
不都说了会烘干吗？！
江狸气得都要炸毛了！
“不逗你了。”费洛伸手把江狸捞进怀里，揉了揉她的脑袋，把她的毛捋顺，“我就呆这儿哪也不去，穿一天浴袍也没关系。”
江狸推开他：“谁管你。”
浴室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江狸坐在沙发上，忽然想起前几天逛街，诗诺姐给她弟弟买了几件衣服。
应该给费洛也能穿。
她起身往陈诗诺的房间走，拿出手机给她发消息。等她洗漱完，过了七八分钟也没见回复。
在干什么呢，都这个点了，还没醒？
江狸不好意思打电话打扰，只好先斩后奏，在一地的包装袋中翻了翻，终于找到一套运动服。
刚好费洛从浴室出来，穿着江狸递给他的那件深蓝色Ralph Lauren浴袍，姿态随意地往沙发上一坐，头发还不时滴着水，顺着锁骨往下流。
江狸挪开目光，把运动服递给费洛。
费洛接过衣服，“你哪儿找的衣服？”
“跟我同行的姐姐买给他弟弟的，你先穿，我之后买新的还给她。”
“怎么会突然来洛杉矶。”费洛看她问，头发上有滴了一滴水下来。
“来旅游的。”江狸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说，“费洛，我们谈一谈吧。”
费洛看到江狸眼底的认真，大约猜到她想要谈什么，拿起遥控器靠在沙发上，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视线。
“你想谈什么。”
“好，我不问，但你答应我两件事。”
费洛怔愣了半晌，低声道：“什么事。”
“第一，跟你那个女朋友分手，我昨天看到她在你的酒里下药了。”江狸现在想起来还是很生气，“就一个白色药片，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费洛微微蹙眉，看起来有些生气，几乎没做多想就答应了江狸。
“第二件事，你不可以碰那些东西，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我没碰。”
“我知道，但你还是得答应我。”
“好。”
江狸朝费洛挪近了些，眼眸清澈，轻轻扑闪，“还能再提一个要求吗？”
“什么。”费洛看着江狸，语气出奇地温柔。
“请你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好好对待自己。”
费洛先是空愣了一下，然后又被她这番中二言论弄得没了脾气，把手覆在她脸上，用了些力推开。
江狸向后一倒，腰腹使不上力，直接倒在沙发上。江狸气结，再想到昨日种种，狠狠踹了费洛一脚，恨不得踹死这个好心当驴肝肺的狗东西！
“靠。”费洛捂着腰窝倒抽气，转头冲江狸嚷，“我就推了你一下，至于这么狠？”
“真踹到了？”江狸愣了愣，坐起身靠近费洛，略带歉意地问：“没事吧，要不我给你找个药膏贴一下。”
“没事。”
费洛抬头的那一瞬间，她才惊觉他们贴得这么近，近到一个不小心，就能吻到对方的嘴唇。
暧昧像不经意间打翻的香水瓶，气味散到空气中，逐渐浓郁，疯狂滋长。
电话忽然响起。
二人置若罔闻，依旧无声对峙着。
但最终还是费洛先选择抽离。
他早在电话响起前就冷静下来了，只是一看到江狸，就会不可控制地，生出强烈的不舍和软弱。
江狸接起电话，得知是外卖到了。
费洛说他下楼去拿。
江狸“嗯”了一声，待费洛走后，一个人抱膝坐在沙发上发呆。
空荡荡的房间里，充斥着脱口秀节目的欢笑声。
电视画面一帧一帧在她眼前跳动，她的脑海里却无限次回放着方才那个对视。
她很确信自己捕捉到了费洛眼中那层雾气消失的瞬间——不是慢慢散去，而是顷刻之间，荡然无存。
也是在这一瞬间，她下定决心，必须尽快把费洛放下，甚至是忘掉。
费洛叫她下楼吃饭。
江狸应了一声，关掉电视，向楼下走去。
她来到餐桌前坐下，费洛已经把包装盒拆好了。
“怎么了。”费洛若无其事地问。
“没，你不用上课吗？”
“今天周六，上什么课。”费洛喝了一口西柚汁，笑道，“要不要去我学校逛逛。”
“哪里啊。”
“南加大，去过了吗。”
江狸顿了顿，低头继续切松饼，“还没，你带我去？”
“可以，我觉得你会喜欢那儿的。”费洛随口问，“以后想上什么大学。”
“不知道。”江狸托着腮叹了口气，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迷茫。
费洛立刻放下勺子，“怎么了？”
江狸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向费洛敞开心扉，“我妈妈不让我学音乐，她怕学音乐以后会影响……嗯…正常生活。”
费洛愣了愣，思索片刻后问：“那医生怎么说。”
“医生好像也不太建议。” 江狸垂下眼睑，看起来有些失落。她等了半天也没听到费洛回应，于是在桌底下轻轻踢了一下他，“你怎么不说话。”
“你这让我怎么说，我不能不负责任地怂恿你啊。”费洛道，“但我可以跟你保证，不论你做了什么决定，我都理解并且支持你。”
虽然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但却莫名让江狸觉得动容。
她突然产生了一个不切实际又十分自私的想法——要是费洛能一直陪着她就好了。
这样她可以尽情地追逐音乐梦想又不用担心发病。
哪怕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她也下意识说出了来：“费洛，我们在一起吧。”
费洛愣了好久，才平静道：“江狸，这不是喜欢。”
费洛的话像一盆冷水当头泼下，他说这不是喜欢，这话远比直接说不喜欢还要刺痛她。
“那你对你那个女朋友就是喜欢？”江狸盯着费洛，很不服气，“或者说她让你觉得那是喜欢？”
“她给我下药多半是想跟我上/床，你想跟我上/床吗。”
什么？！
听到这话，江狸头皮都炸开了。
可费洛偏偏淡定得很，抛出这个问题的样子就像问去哪儿吃饭一样自然。
“你疯了，我还未成年。”
“所以我只是问你想不想。”费洛耸了耸肩，无比冷静地看着她，目光像手术刀一样，“性/幻想，有吗，说实话。”
江狸双手抱臂，刚刚咽下去的松饼，像石子一样硌在胃里翻滚。虽然很气，但还是实话实说道：“没有。”
“江狸，你听我说。”费洛坐到她身边，搂住她的肩膀，尽可能温和，“我不过是在一个特定的时间，恰好出现在你生活中，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你只是太孤单了。你觉得你喜欢我，可能是因为我帮了你，也可能是觉得我能带给你灵感，你喜欢的是这种感觉，而不是我这个人。而且，我比你想得要糟糕得多，我不具备爱一个人的能力，和我在一起，你会很难受的。”
江狸放下手，看着费洛轻声说：“不用你爱我，我爱你也不行吗？”
费洛笑了起来，发出轻微的气声，“曾经也有人这样对我说过。”
江狸愣了愣，几乎直觉道：“你初恋吗？”
“对，我初恋。”费洛毫不避讳道，“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很心动，非常心动。”
所以再听到也不会有什么感觉了。
“费洛，你让我有些生气了。”
“为什么。”
“你对我不心动可以直接说，没必要拿我跟你初恋比。”
费洛觉得冤枉：“我没拿你和她比。”
“但你让我产生这种想法了。”江狸把头一偏，“这就是你的不对。”
费洛失笑：“好，是我不对，我道歉，行了吧。”
江狸点头嗯了一声，拿起刀叉继续吃饭，表示这事翻篇了。
饭后，费洛开车载江狸去南加大。
午后的阳光很烈，即便带着墨镜，也让江狸的眼睛火辣辣的疼，这种感觉就像刚哭过一样。
二人在校园内漫步，边走边聊。费洛带江狸简单逛了一圈，江狸发现除了电影学院周围，费洛对南加大的熟悉程度还不如她这个只来过一次的游客，新鲜得跟第一次来似的，好像就等着和她一起探索发现。
要不是他手里真有一张学生卡，她都要怀疑费洛压根没申请上了。
可见他对自己不上心的事情是真的漠不关心。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你学生卡拿出来我看看。”
费洛从兜里一掏，递给江狸，“看这个干嘛。”
确实是帅，就连证件照都拍出了电影画面的质感。
江狸推下一点墨镜，抬眸斜看了眼费洛，一本正经道：“我怀疑你□□。”
“那你现在确认好了吗，Madam？”
“没，还得再考察一下，毕竟你有前科。”
“我哪来的前科。”
江狸墨镜挂在鼻尖，小猫似的冲费洛呲牙，“美国满21岁才能喝酒，你不□□怎么进的夜店！”
“还生气呢。”费洛笑了起来，跟江狸坦白，“是我一个朋友把自己的ID借给了我，说是送我的成人礼，让我放心玩，老外确实分不清亚洲人。”
什么损友啊，净出馊主意，多半也不是什么好人。
江狸的手机震动，是陈诗诺的来电。
“喂，诗诺姐。”
“狸狸，你人去哪儿了，怎么不在家啊。”
“呃……我出去玩了，跟朋友一起。”
“哪个朋友啊，”陈诗诺语气造作，明知故问，“该不会是昨晚和你过夜的那个吧。”
“……”
“没什么事我挂了。”
“欸，等等，不逗你就是了。”陈诗诺笑道，“你妈刚给我发消息，问我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你怎么说啊。”
“我有什么好说的，她肯定就是象征性问一下，她说要我什么时候回去。”
“啧，真不愧是亲生的。”陈诗诺又笑了起来，听起来心情很不错，“那我就订明天的机票了，你也快开学了，留几天收收心。”
“好。”
江狸挂掉电话，想自己刚才和费洛聊到哪儿了，可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就像喝断片了一样，然后干脆放弃，开始无意识地神游发呆。
“江狸。”
“嗯？”
“你明天要走吗，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了。”
“好。”
“费洛。”江狸停下脚步，摘下墨镜，很认真地问他，“我们还是朋友吗？”
费洛之前听江狸问过这个问题，在医院的病房里。
不知道她现在为什么要再问一遍。
“一直都是啊。”
费洛也给出和上次一样的答案。
江狸点点头，戴回墨镜，继续朝前走，轻声对自己说：“走吧。”
她的肩上洒满阳光，风兜住她，吹乱她不短不长的头发，像港口泊船的旗帆，翻来卷去。
她知道，这就是终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