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哗啦哗啦往下流。

    豆子大小的水珠子滴答、滴答落在水中，激起一圈圈涟漪。

    耳聪目明非比寻常，她毫不犹豫将整个身子埋入石桶灵液中。

    止不住的泪水滑过眼角，与透亮的灵液融为一体。

    原玉微紧紧环抱住自己。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每分每秒灵力在筋脉内的运行。

    丹田如同另一个心脏，筋脉作经纬贯穿全身，灵力在两者之间来回往复。

    深入骨血的幽冥之力被三阳五行灵力交织包裹。

    如同烟火绽放，看不见的体内一个个细胞毁灭又新生。

    两股力量以她的身体为战场相互对峙，随着她的熬筋结束，力量的大部队展开了正面交锋。

    此时此刻躲在桶底的原玉微，已然分不清自己是因入道喜极而泣，还是后知后觉对永无止尽的折磨而心生无望。

    熬筋的最后一天，也是自己入道的第一天，她知道师尊和青庭肯定守在外面等着自己。

    她却不敢出去见人。

    与第一次熬筋完的欣喜畅然和意外发生的乌龙窘迫全然不同。

    那时满怀期望，无所畏惧的自己，就像出生的太阳光芒四射、生气蓬勃。

    而现在，可能是近些时日见过的太阳太少，更多的是清寒的月亮陪同自己。

    夜又夜，习惯了无止休极致的痛苦，看惯了无光寂然的山脉，她觉得自己早已没了那蓬勃的朝气。

    不是日暮西山心态老了，而是月缺月盈月影如形。

    难怪月亮与人世的悲欢离合总是形影相随那么难舍难分。

    她与月华为伴，与众星相会，晃神间还以为自己是苍夜遗星。

    这种脱离感让初入修界的原玉微深感格格不入。

    她所预想中的一入大宗，哪怕自己灵根不算好，但也会一步一个脚印勇攀这通天道路。

    然而等待她的是惊喜一重接一重。

    她历经“生死”险阵，得入剑尊门下，眼看青云路就在脚下。

    结果峰回路转，青云路成了天险绝壁。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横在眼前的天堑有一条荆棘索道。

    荆棘丛生，深渊绝谷。

    她逆着崖风，一路蹑行，不能回头也不能犹豫，咬着牙踏碎这利藤尖刺。

    好容易到了彼岸，原玉微心有戚戚然。

    以为黑夜散去，黎明已至，却不过晨光未晞。

    没了荆棘还有沼泽泥海。

    死死捏住的拳头不过刹那又无力松开。

    身不由己。

    闭着双眼，无声无息躺在桶底的女子，好似与无色的灵液融为一体，明灭间难辨身形。

    软塌塌如同一团泥，原玉微能听见自己血脉涌动的声音，能感受到灵力流转的动静。

    却难以支配四肢动作一二。

    就好像两种力量较量的同时还争夺着、左右着自己身体的主权。

    她这个意识无比清醒的主人反倒成了局外人。

    ‘局外人’原玉微心绪本就起伏不定，大喜大悲之间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连发泄都要躲着不想被察觉，再加上心有余而力不足境况，她心头邪火直冒。

    邪火顺着交织的战场一触即发，瞬时袭满全身，直冲脑门。

    来不及反应，她一个愣神仿佛回到了悬壁荆棘之初的位置。

    此时立于崖颠的女子，左手方向是单薄的荆棘索道随风摆荡，连桥带岸消失在浓雾迷蒙的深渊间。

    右手边是一条月色晞兮的崎岖小道，伴着水声弯弯曲曲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

    脑子一片浆糊，什么都想不起的她有些不知所措。

    什么是前方，什么是绝路，满心疲惫呆立于原处，一动不动。

    屋外青庭和明拂正你一言我一语聊天。

    在明拂锲而不舍的厚脸皮之下，他自觉和青庭前辈的关系好上不少。

    在得知今日就是清宁师姐结束易筋洗髓的大日子，忙完任务后就马不停蹄登门，一同守着。

    他得到的说法是，来自凡界的原玉微练剑之前需要打磨筋骨，才好入道。

    这也不奇怪，禅院佛修弟子的修炼心法就是佛经。

    不像其他宗门那样，只要弟子资质不差，一般运行心法感悟天地灵气，要不了几天功夫就能入门。

    禅院弟子讲究的是佛性，资质次之。

    就连定下二十方可入门的规定，也是担心因为年纪太小的弟子不能适应佛家的苦修。

    如明拂这般的弟子不是没有，但少之又少。

    不过即便他年纪小，又是住持的弟子，也不能免除日常劳作的规定。

    除了每天静坐念佛，抄经悟佛，还要修行中见佛。

    禅院的初期修行就是种地。

    这个种地没有具体的要求，每个弟子都可以选一块地，想怎么种就怎么种。

    种豆得豆，种因得果。

    明拂还理解不了那么多。他只想快快悟佛，到时候有灵力就不用那么苦哈哈的靠蛮力了。

    拜师前他就在禅院待了近十年，耳濡目染下对佛经的内容算是熟面孔。

    剃度获得法号成为明拂后，功课那更是重了又重，最玄妙的几部经书就差倒背如流了。

    然而就算如此他还是没能悟佛。

    这也是明明他先于原玉微入门，却仍然叫她师姐的原因。

    同没有修为，又不是同一个师座，自然按年龄来称呼了。

    明拂等了好久，他中途都没去用午斋，只啃了几个果子。

    就是为了能第一时间给清宁师姐道喜。

    都说剑修难，佛修不易。

    他这半年算是见证了清宁师姐如此勤耕不缀的苦修。

    连带着感染他自己在讲经课上修习态度都端正了不少。

    “清宁师姐快好了吗？”

    明拂的声音极低，怕打扰到屋内的人。

    被问话的对象青庭，今天是一身粉嫩。

    他这些日子看出了清宁最喜欢自己这个模样。

    她虽没说出口，但噌噌亮了好几倍的眼神，已然暴露了她内心的想法。

    青庭也认为这一天意义非凡，碍于原玉微实在坚定的辟谷行为，他只能‘出卖’自己的美色，算是一个开门红彩头。

    可是按着以往熬筋的时间，再算上引灵入体，也不会耽搁这么久啊。

    他对明拂着还是如同往常一样的语气，哪怕他一身粉嫩也不影响的淡定语调：

    “急什么，入道这个事本就是要慢慢悟。”

    另一边心中预感不祥的他给重光传音：“重光，清宁怎么了这是？”

    观原玉微半年以来朝乾夕惕的修炼，可以称得上一句剑峰后继有人。

    剑峰不论哪峰收弟子，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那入门时的生死两仪阵。

    只要有弟子能通过，基本上只要没有别的问题就能入剑峰。

    只不过这源自太一剑宗入门测试的试炼阵法被触发的几率极小。

    触发后能通过的更是寥寥无几，再者后面还有一个问心阵，想通过难上加难。

    也就导致这不成文的规定飘渺成了传说，其他峰不甚在意，弟子之间更是不以为然。

    因为在众人看来求道路不同于测灵根，不过是入门的一道坎，跨过去就好。

    要说灵根天赐难得还说得通，这跨一道坎就一步登天，实在太轻率。

    这不，距离新弟子入门半年过去，原玉微还是话题的中心。

    那次出了五位亲传的收徒风波着实不小，又因为那批弟子资质不错的不在少数，这就导致众人的关注不会随着内外门之别平息。

    外门的周春时、何年，以及柏华轩、鲁熙、云殊等等，先后引灵入体成功，修为最低的都已经炼气二层了。

    成为峰座亲传的几位弟子，修炼速度一个比一个快。

    即便他们大多跟随各自的师尊修行，但也会下山来明学殿的勤得堂听前辈们的悟道心得或者历练感悟。

    要不然就是来百技堂和其他弟子切磋。

    修炼一事闭门造车是要不得的。

    即便有师座亲传点拨，同门师兄师姐指导教授，还是少不了和同阶弟子竞技，方能行稳致远。

    隶属妙法峰主峰的卫溪，和三尺峰的方毅暂且领先，不过半载功夫皆已迈入炼气中期。

    天工峰的夏柔和应姚望两位同外门的周春时皆为炼气四层。

    按理说周春时的资质算是此次入门中的前三，不过落在外门后，到底慢了另两人一步。

    好在炼气期只是修行的开头，差距既重要又不重要。

    半年时间只能算是初露锋芒。

    随着修为的精进，对资质悟性心性的要求逐渐体现出来，炼气中期算是一个小小的分水岭。

    目前看来太华宗这次收徒中妙法峰可以算是最大的赢家。

    主峰的卫溪，以及侧峰三尺峰的方毅不负众望。

    最惹眼的云霄峰却静悄悄不见人影。

    原玉微本身就处于收徒风波的风眼，结果一入门就不见踪影。

    慑于剑峰的特殊地位，以及没有剑尊的许可，无人敢上云霄峰一探究竟。

    不知情的弟子少不了胡猜乱想。

    一种说法是她自知资质比不过其他人，未免心态失衡，只好一心闭门修炼，厚积薄发也说不定。

    也有其他说法：万一是不想‘打击’其他人呢？

    这个‘打击’只能意会不可言传。

    总而言之，原玉微避不出峰，隐隐为这近在咫尺的小比添了一把火。

    想看好戏的人自然不知道原玉微人在千里之外的禅院，还真上演了一出他们喜闻乐见的戏码。

    “是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