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光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屋内之人气息的变化。
筋脉内逆行乱窜的灵气四溢出来。
他对自己亲自处理炼化的五行灵力再熟悉不过了。
好在灵气溢出引起的波动并不大，这也意味着情况没有到最糟糕的境地。
“什么！！”
青庭没控制住低呼出声。
背着经书的明拂，被近在咫尺的惊呼吓得“砰”一声，脑袋磕到了石桌上。
“怎么了？”
他侧身望向屋子大门，无事发生啊。
青庭怎么也想不到清宁怎么才入道，就有了心魔。
他草草打发惊疑不定的明拂：“没事，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
“清宁怎么样？怎么就有心魔了呢？”
说实在，他虽然乐得和小辈打交道，成天一副童心未泯的样子。
但看透世事的心再怎么着藏着几分沧桑。
而清宁作为剑峰新一代弟子，他既当作小辈也当作忘年交处着。
这半年功夫下来，不说看生见长，其秉性、心志算是知晓一二。
白水鉴心且有不拔之志。
在青庭自己人厚实滤镜下，原玉微就没有一处不好，一点不妥。
再说万事开头难。
她已经为自己赢得了一个完美的开局，这临门一脚咋就被绊住了呢？
可惜心魔这种事，只能当事人自己勘破，其他人再心焦也只能干看着。
对青庭的问话，重光也是五里雾中。
他自修炼以来，就历经过一次心魔劫，那唯一的经验显然此刻也派不上用场。
有言曰：万物大同异，道亦然。
师出同门一脉之下的修者：诚然同心法悟道，同功法修道，最后领悟的道心、道意最相近的都是大同兼小异。
清宁此刻方入道，就生了心魔，只怕症结就在“入道”二字。
入道，在修界众人看来不过小事一桩。
只要心平气和，摒弃杂念，凝神静思。就是资质再差如废灵根，花上一段时日也能引灵入体，成功入道。
可偏偏在原玉微这，还就成了一道坎。
心魔本就琢磨不定，这入门就生出的，重光第一次生出无能为力之感。
他只能无时不刻关注弟子渡劫的进程。
又开始反思，自己这个师尊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到位？
不然怎么会连弟子有了心魔，竟会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与重光思绪万千不同，处于心魔幻境的原玉微自在的很。
此刻陷入心魔幻境的她，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看着左侧凌空一线、若隐若现的荆棘天路，右侧崎岖曲折的山间小路，沿路月色皎皎。
“这就是传说的心魔？”
皱眉蹙额的原玉微满腹疑惑，暗道也太没难度了吧。
就自己半年来凄凄惨惨的修炼历程来说，一看就是那布满荆棘，没有回头路的天堑索道，还用选吗。
她想起身直接冲过去，现实的苦吃都吃完了，还能怕你一个心魔不成。
不过，抬起的脚迟迟不肯落下。
会不会是故布疑阵？
这心魔幻境难度系数明显过低，迷惑性实在感人。
什么两难、僵持不下统统没有。
单一到一览无余的幻境，她坚信荆棘之路是自己走过的那条。
但为什么心魔幻境中会出现另一条明显不对的路来？
这种明摆着的不对就很不对好吗。
前面的不对是不够迷惑，哪怕它坎坷逶迤，也没有自己走过的那种感觉，更没有什么不知名的诱惑引自己‘上路’。
后者是明明不能迷惑自己，偏偏出现了，那它出现的原因是什么？
冥思苦想没弄明白的她，索性躺倒下去。
陷阱，一定是有圈套。
“但陷阱是什么？圈套在哪？我得好好寻思。”
原玉微脑子飞快地转着。
可这空旷无人之地，一人独处，任何人/事都不能打扰的空间，她罕见的生出了几分放松之意。
渐渐地，她不去想那理不出头绪的心魔幻境，转而沉浸在这一人世界。
放松下来的她现实和幻境姿势都同步了。
不过介于现实房间里的石桶不够大，实际中只能稍稍将身子蜷缩一下。
心魔境中的她不再纠结该不该踏出一步，只想着怎么舒服就怎么躺。
躺着躺着，迷迷糊糊的原玉微好像回到了齐山国。
她只有六岁以后的记忆，也正是她和卫溪相识那一年的意外恢复了前世记忆。
不过她根据周边人口中对自己的描述，大致能猜出一直都是自己。
除了偶尔冒出的几句不明所以的字眼外，更有明明年幼却能将自己的秘密瞒过所有人没泄露一丝一毫，就不是一个普通幼童能做到的。
后来和卫溪一同长大，自以为没有辜负 “天赐”的能力，她助人帮鬼了结心愿。
“鬼子”这个称号如影随形，就再也没摆脱过。
再后来天外飞仙，海外真有仙山，原玉微和卫溪一同踏上了修仙路。
“也不知道星澜如今如何？”
反正肯定比自己好。
原玉微一个姿势累了就翻个身，眯着眼斜视那月光照亮的山道，不在意的继续回想。
入了宗门，她才发现自己原来一出生就水逆。
点背的同时自己还在不知不觉中雪上加霜，给未来的自己火上浇了油。
真想回去捶死那个不知所谓的自己。
好吧，只是想想而已。
回去是回不去的。
就算知道了，又会做出什么选择，也不是现在的她能决定的。
“啊啊啊啊啊……”
想起那痛不欲生的半年，简直一把心酸泪。
仗着幻境无人，原玉微放肆高喊，仰天长啸。
满腔郁气、琐碎的心事随着震耳的呐喊声吹入风中、传遍幻境。
她喊了个畅快，待要继续，一阵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了回来。
“我的天。”
这不就是自己刚才发出的喊声吗！
原来不知道幻境是怎么构造的，出不去的声音变成了回音，一遍遍回荡在耳边。
她初时喊出去还不觉得如何，这原模原样回荡回来的声音震得她耳膜嗡嗡响。
“哈哈哈……”
这龙吟虎啸、洪钟绕崖的声音，不愧是自己。
原玉微没有堵住双耳，甚至还站了起来，就那么陶醉地听这一遍一遍的回放，还时不时点评几句。
好好的一个心魔幻境被她当成了复读机，玩出了花样。
她不去看两边的路，自顾自的听着这铿锵高亢的呼啸声。
一遍又一遍，回声小了，她就又再来一次。
体会着每一个声符的涤荡，震得不只是耳膜，直达心脉。
一声又一声，一回再一回，她感觉到自己在不断变得真实，变得空灵。
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都在那声声呼啸中消失又重现。
呼啸而来，呼啸而过，不过如此。
声海潮涌，梦里梦外谁是客？谁是主？
她扫了一眼两边的路，哪一条都不会选。
她不屑于踏上心魔幻化出的荆棘之路。
再以假乱真又如何？就算是根据自己的记忆重建的又如何？
她只能说今天的自己不是昨天的自己，记忆再真实也无法重现昨日。
变了味的熬筋之路，她再走一遍也不过是照猫画虎自欺欺人、走回头路罢了。
而另一条路。
原玉微看着两边纷纷溃散的山路、索道，淡然一笑。
谁还没有过后悔的时刻？
在痛到极致时，难免会想如果当初我选另一条路会怎么样？
是不是能好受一点，不会这么痛苦？
可这深藏心底不敢露出一星半点的念头，就这么被心魔挑明了。
自己熬筋时，时刻绷紧了心弦，那不可说的念头被压得死死的。
而熬筋结束刚刚入道，心神放松之际，就那么破土而出席卷而来。
它会出现，自然是自己心有犹疑，有过举棋不定。
她承认了但也放下了。
心魔展现出的另一种选择是真是假并不重要。
究竟是它看准自己的心态捏造出来的，还是本来就如此。
通通与她再无干系。
既来之，则安之。
这是她在齐山国，恢复记忆后告诫自己的话。
顺其自然，争其必然。
她咀嚼话中的意思，看着心魔幻境摇摇欲坠转瞬支离破碎不复存在。
一瞬间神魂归位，意识清醒的原玉微，恨不得时光此刻倒流。
哪来的多愁善感？哪来的东想西想？
才入道就遇心魔，她是没脸见人了！
“啊啊啊……”
内心大喊大叫，又极力控制着不发出动静，原玉微想再次成为缩头乌龟，能躲一时算一时。
恍然间又回到了初来禅院的那一天。
好歹有些长进，总不能比半年前还要不如吧。
再来这么一遭，不说别人知道后会不会笑话，自己事后怕是少不了一番自嘲。
今时不同往日，原玉微没放任心头那个总想躲起来的念头。
真勇士，就要敢于面对惨淡的人生。
开头没难倒自己，中间再难又能如何？
她运转功法把自己可怜巴巴的炼气一层境界稳定了下来。
至于那无时不刻折磨着自己千刃万剐之痛，不过家常便饭，能有什么不同？
好吧，其实还是有些不同的。
至少现在，神智清醒的她怎么支使自己的身体，都支使不动。
身体里无限拉锯的战场，让她颤颤巍巍抬起手，又失力垂下。
不断重复，不断落下，她努力忽略体内尖锐灼痛，专注于把大脑的信号传递到四肢。
信号不是迷失在途中，就是到了目的地还没发挥作用就消散了。
而没有消散的信号哪怕被接收到，也微小到不足以引动四肢。
她反反复复，不停地想连接起四肢。
度秒如年，最终哆哆嗦嗦打理好自己的原玉微，出神地凝视着这双软弱无力的手。
她不得不面对这沉重的现实：手无缚鸡之力，她能拿得起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