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翻身

    以前的金絮不是这样的,她贪生怕死,趋利避害,看见火烧起来了只会袖手旁观地点评一句:

    真刑啊。

    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那我报个警吧。

    但人终究是善变的动物,她这条咸鱼,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敢手握反派大佬的命门,在这嗷嗷乱叫。

    金絮是真的怕了。

    怕慕长玉会死。

    他诞生于她的笔下,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弱点,怕火。

    六岁时的童年阴影伴随慕长玉一生,他到死都被困在中州谢氏的祭坛上,困在火海,困在亲生父亲的绝情里。

    一句“灭世之因”,轻飘飘的四个字,却是全天下的恶意,都要由他一人背负。

    金絮觉得自己错了,见常道长杀气腾腾朝她走来,她往后退,他阴森道:“金姑娘,你是真的不怕死啊。”

    “我怕。”金絮深吸口气,“但你不能这么欺负慕长玉。”

    至少,别拿火烧他。

    她不算聪明,但知道和疯子是讲不清道理的,于是心一横,把手中的骨瓷娃娃往火海里抛,想逼十一停手。

    可他没有,他只是冷眼看着火舌卷没那个人偶,眼神空洞,好像被烧的是他自己。

    十年生魂,故人不归。

    他早就知道没有希望,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是无论如何用歪门邪道都救不回来的。

    十一必须承认,常未央很讨厌他,所以十年来从不入他的梦。

    “道长,我后悔了。”

    他的嗓音悲戚,双膝跪地,像断了线的木偶,身体支离破碎。

    金絮没空搭理他,竖指引燃一张避火符后,她咬牙冲进火海,终于找到了慕长玉。

    少年紧闭着眼眸,周身的灵力出于本能支起单薄的结界,在炽热的火光中他一动不动,血肉苦弱,他漆黑的发尾,腕间和颊边裸l露的肌肤都被烧伤。

    玄衣上的莲花纹也被映得通红,像是要浴火重生的小菩萨。

    在神性之外,是他的脆弱。

    金絮曾听人家说,上过战场的人哪怕再次听到马蹄声也会惊恐,心理学称之为创伤后遗症。

    同样的,曾被火海伤害过的人,再困其中,也会失去自救的能力。

    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任人宰割,作为祭品的幼童了,可他依旧怕火,怕这滔天的恶意。

    要是能死掉,就好了。

    这个念头时刻萦绕在慕长玉心间,他于漫漫长夜中踽踽独行,靠一口心气吊着,也想过解脱。

    “慕长玉。”

    一道清润的声音响起,很温柔。

    他睁开眼睛,眼珠里倒影出少女奔他而来的模样,像个美梦。

    记忆里,金大小姐不会如此。

    她是那种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躺下,能混一天是一天,说她废物她还很高兴的人。

    以往,她总躲在他身后。

    有次碰到正道修士截杀,她很认真地问:“小泥巴,你怕吗?”

    慕长玉瞥她一眼:“又不会死。”

    他利落拔剑,用行动证明三个字——我不怕,谁怕谁是狗。

    “那我怕。”金絮笑了,她逃跑是有天赋的,一下就溜没影了。

    慕长玉:“……”

    全天下没有比她更会明哲保身的了,可这样的人,也会来救他吗?

    他根本没指望过,所以当眼前的景象是个梦,是他的不甘和痴念。

    直到有灵力传来,和煦如风,又像一股清泉,修复着他的皮囊和血肉,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看她不怎么熟练地结印,看她拼了命给他输送灵力。

    火海炽热,他的心倍受煎熬。

    我这样的人,也值得别人拼命吗?

    慕长玉的眼角泛红,许是被火烧的,他振作起来,揽过她的肩把她整个人护在怀里:“大小姐,你受累了。”

    救我这样的人,很辛苦。

    用符箓所造的火海其实不足为惧,他只是走不出过去,慕长玉拔剑,在汹涌的火势里斩出一条生路,他可以死在这里面,但她不行。

    “挺好,知道我怕死。”

    金絮松了口气,被他护着,她又心安理得做回了咸鱼。

    人嘛,咸点好,还是当废物好啊。

    见他们没死,十一又想作妖,这回做师弟的可没惯着他。

    慕长玉松开金絮,用剑鞘把她拦在身后,让她去一边玩儿,少年清冽的眉眼微抬:“师兄,十年前,你是傀儡城第一剑客,但今日……”

    轮到我来写史书了。

    金絮捂脸,男人们打架,多半是胜负欲。她没有劝架的心情,薅了点枯草去擦手上的泥巴。

    挖人偶时被划伤的指尖已经愈合,伤口转移到慕长玉身上了。

    以往她会觉得庆幸,会想有反吞蛊真好啊,今日她想的,却是慕长玉会不会疼。

    金絮摇头,叹息一声,感情是兵家大忌,她守的城要沦陷咯。

    唉,只怪她没用,喜欢谁不好呢?偏相中一个活不过及冠的野小子。

    敢对慕长玉动心,就要随时做好当小寡妇的准备。

    金絮似认命般,笑了笑。

    那边,师兄弟也打出了一个结果,慕长玉的剑指在十一的咽喉:“师兄,你输了。”

    照月白不是个好人,但是个好师父,他也教过他们:不要让别人打乱你进攻的步伐。

    只是十一没领会,慕长玉随口一声常道长他就乱了心神,换言之,照月白平等地教每一个徒弟,只是十一选择接收不好的那一面,慕长玉却只学好的那一面。

    他看着那个把自己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青年,惋惜道:“师兄,我以为,不给自己所做的恶找借口,是一个成年人最基本的素养。”

    常未央的死,也不能全怨别人。

    十一的面色痛苦不堪:“那我该怨谁?”

    慕长玉反问:“她看不见,你也看不见吗?评判一个人,不要看她嘴里说什么,要看她做什么。”

    常未央是没说过喜欢。

    但她曾算过一卦,算到自己会死在她爱的人手里,即便如此,她也没有逃避命运。

    在那个大雪夜,十一被尘世遗弃的时候,她还是救了他。

    选择留下他。

    她违抗本性,对抗理智,在清醒中沦陷,走向自己的宿命,无怨无悔。

    慕长玉收回剑:“师兄,你可以看轻世间人,但不能把喜欢的人也看轻。”

    常道长,她虽眼盲,心却明亮。

    看不清的只有你。

    十一的脸上血泪纵横,他崩溃道:“你骗我,这不是真的。”

    慕长玉从芥子空间里取出一册泛黄的书页,递到他眼前:“这是常道长活着的时候,她亲手做的每日记录。”

    “我呢,是从道观,那尊破旧神像的肚子里,掏出来的。”慕长玉的声音越来越轻,心虚地看了金絮一眼。

    抱歉,我又做偷鸡摸狗的事了。

    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慕长玉眼皮轻跳,他不信神佛,没有敬畏,所以敢损毁道家神像,但十一不敢。

    他想复活常未央,只能信神佛。

    书页上的确是小道长的字迹,清秀娟丽,如她一般。

    那些他过去没有得到的回应,都化作墨字,尘封在了“祖师爷”的肚子里。

    春日里,他为她做的风筝,她没有烧掉,反而悄悄藏了起来。

    中秋夜,他约她看灯,她没有去赴约,但在小船里,看了苦等在桥上的他一夜。

    等到过年,他折了一支腊梅放在她窗前,她留下做了书签,并非十一以为的,被风吹掉了。

    她的喜欢隐忍而含蓄,更多的是希望他回头是岸,早出苦海。

    “被爱”是十一一直想要的答案,他捧着残页,在风中悲泣。

    “师弟,待我死后,请把我们安葬在一起。”青年抹去唇边的血,朝慕长玉微微一笑:“至于你想要的罪证,在四方城,有我藏的一颗息影珠。”

    息影珠能记录当时画面,与现代的监控无异。金絮看向慕长玉,少年颔首:“还有遗言吗?”

    “告诉师父,他毁了我,这辈子都别想飞升,他那样的人,要跟我一起下地狱。”十一笑着,用符箓将自己焚烧殆尽,只剩一抔骨灰。

    至于师弟你,地狱太拥挤,去别的地方吧。

    *

    处理完后事,天光大亮。

    金絮又回道观折了支桂花,立在常未央的坟前,慕长玉没有将骨瓷娃娃和十一埋在一起。

    “她应该不想和杀死自己师父的人睡一个墓穴。”少年拿来干净帕子,不怎么温柔地给金絮擦脸。

    “你应该也会讨厌我吧,金家满门被血洗,我却做壁上观。”

    金絮摇头,不怪你,是我自己写死的,我是罪魁祸首。她没法解释穿书这个事,任他把她脸上的灰烬擦掉,问道:“你能和我说说,你跟照月白的事吗?”

    慕长玉勾起一抹笑:“大小姐打听我的过去……为什么?”

    他故意捉弄人时神情顽劣,格外有少年气,好像没经过什么风浪。

    事实上,他的过去满目疮痍。

    被他盯着瞧,金絮低下头,又换了个问法:“如果你回到过去,会跟儿时的自己说什么?”

    慕长玉潜意识里总觉得这不算稀奇,溯洄时空也是他想做的事,但年少时的自己……

    他无奈地笑了笑:“没用的。”

    那个犟种什么都听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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