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骗我。”

    少年苍白的面色浮起一抹笑意，撇了撇嘴角道：“大小姐之前还说要与我成亲……”

    虽说是为了解反吞蛊的权宜之计，但他差点就信了。

    慕长玉不敢看她，说着情话的少女太过动人，何况金絮本身就是一个漂亮姑娘，此刻她面颊绯红，额间印记远胜春日芳菲，只一眼，他就可以记许多年。

    “轰隆”一声，囚室外面传来雷声，也打断了金絮要说的话。

    她本能地轻颤，下一刻，少年修长的手指附到了她耳边，捂住了这些声音。

    “骗我也好。”慕长玉张了张唇，无声道。

    金大小姐肯纡尊降贵，为他花心思就好，他这样的人，哪里配得到别人的喜爱。

    雷声持续了一会，停息后，幽静的黑暗里传来一道脚步声。

    慕长玉皱眉，下意识将少女护在身后，金絮随之望去，牢房的铁门被人打开，光亮一下充盈了整间暗室。

    “二位小友，叙旧完了吧？”照月白的声音温和，隐在蓝色斗篷下的笑容得体，他手握夜明珠，优雅却又恶毒。

    “老东西，有什么冲我来。”慕长玉眸光戒备，试图挣断身上的锁链。

    他像只不服输的小兽，照月白一真一假，一黑一蓝的眼珠里露出得意：“看来只要放对了饵，死鱼也会挣扎。”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金絮一眼，视线平静却让人头皮发麻，那是打量炉鼎的轻慢。

    锁链哗啦作响，少年唇边溢出一点鲜血，却换来照月白的嘲笑：“半妖终究是半妖，再努力也逃不开诞辰月的魔咒。”

    他走近一步，然而这一回，却是金絮挡在慕长玉身前，她坚定道：“我不许你动他。”

    “金姑娘，你疯了吧？”照月白看着这个用一只手就可以捏死的蝼蚁，淡声道：“还是说，你想自荐枕席？”

    “咔嚓”一声，慕长玉忍痛弄断了锁链，又拔过金絮的挽留剑，挡在了少女身前，像从腥风血雨里杀出来的死士。

    照月白有些意外：“这就忍不住了？”他看好戏般调侃道：“小鬼，你也有怕的时候啊？”

    “时隔多年，学会守护印了吗？”

    慕长玉握剑的手更紧了几分，小鬼这个称呼有些亲切，那些久违的记忆也涌入脑海。

    刚被照月白捡回去的时候，他有些自闭，总是一个人躲在角落里，不跟同门亲近，也不像其他孩子一样哭闹。

    他那个年纪，最该天真烂漫，却没有半点情绪，像块在梅雨季节里发烂的朽木，惹人厌烦。

    是照月白推开了他的房门，带来了光亮，师父牵着他的手走在阳光下，笑着说：“小鬼，难过就哭出来。”

    “小鬼，生病了别一个人扛。”

    “小鬼，你的剑术又精进了，果然是我教的好。”

    “小鬼……”

    师徒之间也有过美好跟温馨，但那都是镜花水月的幻梦，是照月白为了得到剑骨设的局。

    于照月白而言，不过是利用，却始终折磨着慕长玉，他试图在这场阴谋和算计里，找到一点真心。

    哪怕一点就好，他可以原谅所有。

    “师父，你放她走，我甘愿把剑骨给你。”少年突然开口。

    这声师父在照月白的意料之外，他的退让却是情理之中，因为今时今日，眼前的姑娘比他自己更重要。

    动了心的剑客，与断剑无异。

    但见好就收并非照月白的作风，他摇摇头，看着慕长玉的眼睛：“剑骨我要，通玉凤髓体我也要。”

    “长玉，为师教过你，别相信恶人会回头，别奢望强者的怜悯，绝对的力量才是唯一真理。”

    心慈手软，输的是你自己。

    慕长玉眸光渐冷，他抹去唇边血，提剑指向照月白：“你碰她一个试试？”

    这是要不死不休，同归于尽。

    照月白想笑，却见那柄清冽如雪的长剑被少女轻柔拦下，金絮淡然开口道：“他不会动我。”

    慕长玉怔了一瞬。

    “因为那个。”金絮指向照月白腰间的雪青色剑穗，剑穗陈旧，和锦衣玉带不搭，却是照月白最珍贵的东西。

    是二十年前，已逝之人的遗物。

    作为原作者，金絮想起来了，万恶之首照月白，曾经也有一个亲妹妹，名雪青。

    他的妹妹红颜薄命，死后还被人侮辱，以至于照月白对男女之事生出嫌恶，觉得肮脏不堪。

    非但如此，他还见不得旁人不顾女子意愿，强行玷污女子一事，曾经他有一名得力干将，喝醉酒霸占了人家妻子，酒醒后又屠了人家满门，搞得血流成河。

    照月白知晓后，没有姑息养奸，亲手把人送到了中州谢氏，而后定罪，处以极刑。

    那名下属不服，口口声声叫囔道：“照月白，我对你忠心耿耿，为你出生入死……就因为一个外人，你要我陪葬？”

    “你疯了吧，那名女子又不是你的妹妹。”

    照月白命人拔去了下属的舌头，省得他乱说话，他居高临下，淡声道：“是谁的妹妹重要吗？”

    连色心都管不住，只会精l虫上脑的家伙，迟早会坏他的大事。

    “何况，想为我卖命的人千千万，你该庆幸，我曾选中过你，而非反过来叫嚣，为我做过多少事。”

    是我，给了你登天梯。

    照月白一贯如此，永远是掌局之人，他一生只有两次失误，一次是栽在慕长玉这小鬼身上，一次是半门之隔，永失亲妹。

    金絮回过神来，照月白脸上的笑容有些凝固，他不可置信道：

    “你凭何知道我不会？”

    “直觉。”金絮无法解释自己有上帝视角，只能敷衍：“你要是有心，根本不会放我来见慕长玉，不是吗？”

    “只是我不明白，”金絮说出自己的疑问：“既然你不打算动我，又凭何两者都要？”

    照月白弯唇，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他朝慕长玉道：“小鬼，师父准备送你一份大礼。”

    两个都要并不难，只需让拥有剑骨的人，先和通玉凤髓体双l修，他再取双修过的剑骨即可。

    能想到这个办法，照月白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天才，如此一来，他飞升有望。

    金絮反应过来，下意识看了慕长玉一眼，少年也意会过来，眨了眨长睫，掩饰自己的尴尬。

    照月白的做法实在太抽象了，剧情在乱走，但又似乎很合理。

    在他的威胁和控制之下，金絮只好和慕长玉再拜一次天地，再入一次洞房。

    该说不说，这老东西挺有道德底线的，认为不成亲就双l修是耍流氓，非要走个婚礼的形式。

    慕长玉也从囚室里放出来，被迫穿上大红的喜服，照月白还伸手，替他掸了掸肩上的飞絮，有那么一瞬，还像是师徒。

    但也终归只是像。

    毕竟没有谁家师父，会把自己徒弟和他的新妇锁在房间，还在门口留下法阵，除非他们合修，否则永远出不来。

    *

    银月高悬，白雪飞舞。

    室内的烛火暖意融融，衬得红纱帐也如霞光般温润，合卺酒的果香逸散开，让人闻着也有几分醉意。

    这是慕长玉第二次掀盖头。

    还好，新嫁娘是同一个。

    少年眉眼轻扬，嘴边含着笑，映在墙上的侧影清俊挺拔，他白皙如玉的手指一点一点挑开盖头，和眼尾泛红的姑娘对视。

    到底不是师徒，金絮就有些倒霉了，她被人画了红妆，又被绑了双手，嘴里还塞着锦帕，要不是没有挣扎，真像是被强取豪夺的剧本。

    “大小姐，委屈你了。”慕长玉摘掉她口里那团布，替她擦了擦嘴角边上的口脂，他摩挲了一下指尖，又弯腰解开她手腕上的麻绳，替她轻轻揉了揉，以防充血。

    金絮原本有一万句脏话要骂，但少年实在太温柔了，她对照月白的怨气也被平息下来。

    今夜的慕长玉好看得有些过分，大概是恢复了一点修为，他的头发不再全是银白，而是黑发里有几缕白发，白色在发尾，像现代的挑染。

    这和他又拽又酷的气质很搭。

    金絮笑了笑，如果说第一次成亲他们是各怀鬼胎，那这一回阴差阳错误打误撞，反而是真心的。

    但金絮并不知晓，第一次成亲时，慕长玉也是真心的。

    他待她，向来都是真心的。

    “咕噜……”金絮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她垂下头，脸颊灿若朝霞，实在是太丢人了。

    可她是血肉之躯，离不开五谷杂粮，照月白不做人，只让人喂了她几口水，更严峻的是，他们走不出这房间，房间里能吃的，却只有喜桌上一盘橙子。

    慕长玉已经端了过来。

    金絮以为他会用刀劈开，分成几瓣再给她已经算体贴，然而少年坐在她身边，开始手剥橙子。

    独特的芳香弥漫在鼻尖，金絮始终垂着眼，看他漂亮的手指灵活地去皮，再掰开，一瓣一瓣撕掉那层白膜，如此细致。

    “给你。”他尝了一瓣，觉得足够甜后，剩下的都递给了她。

    金絮捧着那些果肉，小口小口吃着，倒不是注意形象，而是怕吃完就没了。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她说。

    金絮有些不好意思，慕长玉打架那么利索，手起刀落，看着脾气不太好的样子，没想到这么有耐心。

    “我不觉得麻烦。”慕长玉开口，他只是记得，在金府的金大小姐，吃橙子从来不刀切，只要手剥，她觉得那样更好吃。

    “慕长玉，我怕我们会饿死。”金絮小声道，他们的芥子空间都被照月白收走了，门口的阵法又打不开，难道只能双l修了吗？

    她抬眼，小心翼翼看着他：“其实双l修也挺好的，还能把反吞蛊解了，这样你就自由了。”

    不用替我受伤，不用替我去死。

    慕长玉道：“我一直都是自由的。”他笑了笑，反吞蛊是能困住他，但他也是心甘情愿，现在重要的是金大小姐自己的心意。

    他稍微倾身，替她取下沉重的风冠，放在床头，回眸道：“你真的是自愿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