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海命莲

    “当然了。”

    金絮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你这么好看,我又不吃亏。”

    慕长玉先是高兴,而后眉眼微沉,捉住了她藏在袖中的另一只手,少女指尖紧握,明明很慌张。

    就知道她又是这个德行。

    少年由衷地笑了一声,道:“大小姐,我不欺负你。”

    他本就是命运注定没有未来的人,哪里能一晌贪欢误了佳人。

    金大小姐的好应该留给更好的人。

    慕长玉轻声叹息:“但我们总要出去,所以得罪了。”

    他突然伸手,修长的五指掌住少女的后脑,将人带到眼前:“灵修也是修。”神识交融,气息相通,彼此无我,大概能钻合修阵法的空子。

    金絮陷进一双如明镜似秋水的眼眸里,少年琥珀色的眼珠浅淡,常显凉薄高傲,如今却有脉脉温情,如春风细雨,来低头吻她。

    她下意识闭上眼睛,想象中的柔软没有到来,反而是额头上多了一点微凉。

    慕长玉与她额心相贴,道:“神交之后,我们之间再没有秘密,若你不愿,可以回头。”

    金絮心头一颤。

    什么?什么叫再没有秘密?那她穿书者的身份不就暴露了,那她年少轻狂一通乱写不就完蛋了?

    慕长玉如果知道,他是她笔下的人物,还是反派,一生的苦难和命途多舛都来源于她,不得把她杀了助助兴?

    “不行。”金絮猛地出声,推开了他。

    她心虚时手上的力道没个轻重,奈何少年人挺拔如竹,慕长玉纹丝不动,她倒是往后仰去,宽大的红色袖袍划出一道美丽的弧度。

    慕长玉有些莫名,但还是伸手揽住了少女的腰,将她扶正回来。

    “你在怕什么?”他问,眸底是洞悉一切的寂静。

    那时在星回秘境,望着满墙的壁画,他已猜出点端倪,只是一直在等,等她亲口告诉他。

    金絮也重复了一遍当时的话:“如果我说,我对你做了很不好的事情,你会怎么样?”

    慕长玉想也没想:“那又如何。”

    金絮看着他的眼睛:“慕长玉,”她的嗓音隐含痛苦,“如果你现在的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呢?”

    屋外的落雪声很寂静,冰冷的梅香顺着窗缝溜进来,有些苦涩。

    回应金絮的是一个拥抱。

    少年凑近她耳边说:“没关系。”

    “我原宥你了。”

    *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为了那点甜,可以忘记来路的苦。

    慕长玉没有办法怪罪金絮。

    她说她害了他,是她的一面之词,但慕长玉看到的,是贪生怕死的金大小姐一次又一次救他于水火,是中州的守护印,是道观里为他闯火海,是今日的愿者入局。

    他感受到的,是她的善意。

    金大小姐突然闯进他的漫漫长夜里,在浓厚的黑雾之中,点了一盏灯。

    他看见了光亮,觉得温暖,而她是这世上,最最虔诚希望他活下去的人。

    这些,足够了。

    足够抵挡他生来不祥,在这尘世之中受到的所有恶意。

    慕长玉松开她,弯唇笑了笑。

    傀儡城里名扬天下的第一剑客,其实也是个很好哄的少年。

    不过是姑娘家给块糖,他就能一笔勾销,甘之如饴。

    慕长玉淡声开口:“现在,可以神交了吗?”

    他们总要从合修阵里走出去。

    这一回,是金絮主动把额心贴向他,轻声道:“可以。”

    一直压在心头的大石被少年轻易搬开,轻易碾碎,她如今没有什么秘密了,真要论的话,只剩下喜欢他这一件事。

    被他知道也没什么。

    神交之时,万籁俱寂。

    只有浅浅明光萦绕在彼此周围,月白色和天青色交织,是彼此的灵力相融,意识相通。

    金絮听见灵台之中有人回应她,那股力量温柔和煦,仿佛是少年在说:别害怕,我也喜欢你。

    一路走来,那也是慕长玉的秘密。

    金絮彻底卸下心防,认真观察起自己的神识空间,那是一片生机勃勃的原野,入目是春意盎然,草木如云,流水叮咚,风一过,枝头满是新芽。

    她顺着溪流一直往前走,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到了尽头,草木消退,泉水结冰,眼前已是连绵雪山,她被铺天盖地的寒意劝退。

    这里是……慕长玉的神识空间。

    金絮咬咬牙,跨过青白的分界线走了过去,奇怪的是,她周身凝聚起结界,没被寒意沾湿分毫。

    这里是慕长玉的地盘,他就是唯一规则,或许在潜意识里,他从未想过伤害她。

    于是她以这种方式,叩响了他的心门。

    连绵的雪地仿佛没有尽头,就像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他的世界好像一直在下雪,他也一直凉薄冷漠。

    年少时的那场风雨,慕长玉至今也没走出来,他“死”在中州祭坛的火海里,“死”在江南年关的大雪里,“死”在天下人的偏见里,悄无声息。

    金絮迎着风雪往前走,她找到了一处山洞,里面黑黢黢的,却是寂静无声,只有血腥气。

    她想要有盏灯,心念一起,指尖竟真的多了一只小巧的莲花灯,点点光亮,如流萤,如碎星。

    借着灯火,她看清了山洞内壁,也明白了血腥气的由来。

    墙壁上是无数惨死的妖族,他们和人类没有太大区别,只是有的长了耳朵,有的藏着翅膀,有的多了条尾巴。

    他们同样会受伤,会流血。

    金絮起初以为是画,直到惨死的冤魂们慢慢转动眼珠,她心中一震,方才明了,这是不归塔内的三千怨魂,被慕长玉吞噬,禁锢在此。

    怨魂们也很久没有见到光亮了,却不能动弹和言语,只能从骨缝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金絮低声念了一段从道观里学来的往生咒,但滔天的怨气仍旧经久不消,她不再勉强,仇恨本就是这世间最难放下的东西。

    这是他们的恨,也是慕长玉的仇。

    是他要抢溯洄镜的理由。

    是那个半妖少年,在不归塔的红莲焰火里,给族人的承诺。

    他从来就不是为了自己而活。

    金絮又幻化出许多莲花灯,每隔几步就弯腰留下一盏,她不知道以自己的实力这小破灯能亮多久,但对亡魂而言,总归是种慰籍。

    慕长玉的识海比她想象中要大的多,旷古的长夜,无边的寂寞,都是少年的内心,是他不可言说的苦楚。

    平静的积雪下面是伤痕累累,无声的山洞里是血债三千,雪是白的,墙壁是暗红色的,但对自幼伤了眼珠的少年而言,都是灰的。

    只不过因为反吞蛊,他与金絮相系于一线,于是借了她的眼睛和她世界里的色彩。

    于是,在黑白灰之外,他独独喜欢那抹青,是枝头的春意,是蓬勃的朝气,是姑娘家裙角翻飞时,那撩拨人心的青绿。

    金絮始终没有走出山洞。

    或许在慕长玉的潜意识里,他也认为自己没有出路,他一早就知道结局,所做一切都是奔赴宿命。

    金絮嗅到了一点清苦的香,越往里去,黑雾越浓,连空气都是苦涩的,仿佛无声的绝望掐住了她的咽喉。

    明明没受伤,她竟也觉得痛苦。

    金絮握紧了指尖,这种境况是慕长玉日夜所遭受的,她忽然庆幸,生命如此,破碎不堪,他还能对她笑。

    还能云淡风轻,骄傲肆意。

    金絮的眼睛有些泛红,若非命运,他本身是个很好的人。

    她不停往前走,越深入越荒凉,金絮试图在贫瘠的土地里埋上种子,等待一线生机。

    然而种子入土,顷刻间烟消云散,只剩空谷回音般的死寂。

    亡魂之土,难养生灵。

    更不要说花开。

    金絮掸尽指尖尘土,无奈叹息,她看向前方,不知不觉视野已经开阔,在山洞的尽头,是一池死水。

    水色发黑,并不波澜,湖面盖满了枯枝败叶,竟是满池的残荷,唯有其中一朵,含苞待放。

    在一片死寂里,这点生机显得格外可怜。

    她曾听小叔叔说过,修士的魂魄里会长出命莲,寻常人是开一朵,肉身消亡并非终点,命莲败才是修士死。

    随月生告诉她,并蒂已是罕见,这意味着修士一魂两命,还能有一次重来的机会。

    金絮仔细数了数,加上还活着的那朵,慕长玉的命莲一共有整整一百朵。

    难道说,他已经死了九十九次?

    还剩最后一次?

    这种离谱的设定金絮这个作者也不知晓,她对反派的态度一向放养,落笔也很随意,导致慕长玉自己长出了血肉,脱离了控制。

    他不在她的规则之内了。

    还是说一开始,他就是特别的?

    金絮弄不明白,她试图给那朵仅剩的花苞注入灵力,却像细雨入海,收效甚微,她无法改变花期,就如同她难以挽回少年的宿命。

    花开花落,生死轮回,是自然时序,是天道规则。

    可她不想认命。

    金絮隔空为花苞结了一个守护印,她的想法很简单,天道即便想要慕长玉死,也得先踩着她的骸骨。

    她愿用自己的血肉,滋养他的命莲。

    她要救他。

    才不管天道允不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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