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喂血，护住了你的肉身。
雪女的发疯文学实在精彩，慕长玉没怎么听，只记住了这一句。
一种难言的苦涩弥漫在少年心头，他于风雪中睁开眼睫，抓住了金絮的手腕。
上面的划痕堪堪愈合。
她从前是多金贵的人啊，却为了他，又是喂血又是掉眼泪，此刻他宁愿死掉。
“慕长玉，”金絮长长松了一口气：“醒了就好，活着就好。”
她像失去水分的花朵，低垂着头，轻靠在对面少年的肩膀上。
慕长玉伸手揽住她的腰，让她把全部的重量卸在他身上。
“对不起。”他哑声道。
被人哄总是会觉得委屈的，金絮以手握拳，砸在少年胸膛：
“讨厌鬼，麻烦精，你听好了，以后你这条命是我的。”
少年像一座静默的山，任由她捶打发泄，只轻声道：“别哭。”
金絮的泪却怎么也止不住，既庆幸他活着，又怨恨他让她担忧。
她一个人在黑夜里走了好久好久。
少女吸了吸鼻子，突然伸手扯开他的衣襟，一口咬在他的肩头。
痛意袭来，慕长玉垂眼，温柔地安抚她轻颤的脊背。
可她实在是个心软的姑娘，只意思意思就松开了齿关。
“你发誓，没有下次了。”她抬起脸颊，一双漂亮的眼泛着红。
慕长玉用指腹一点一点擦去她颊边的泪，“我发誓——”
“如果再让你掉眼泪，就让我死在你的挽留剑下。”
“一派胡言，通通不作数。”金絮怕他一语成谶，当即揭过。
“你就是仗着我在意你的生死。”她小声道，朝少年伸了伸胳膊：“好了，现在轮到你来背我了。”
她笑起来，在黑夜里也明媚。
慕长玉屈膝弯腰，蹲在她身前，“上来吧，我的大小姐。”
金絮有些讶异，他这样寡言的人也会开玩笑，她勾住他的脖颈：“你是不是在阴阳怪气？”
少年轻提唇角：“那是以前。”他这张嘴确实挺毒。
“那现在呢？”金絮提着从芥子空间里取出来的风灯，为他照亮前路。
雪女死后，那种压制也消失了。
莹润的光亮落在少年的侧脸上，他高束的发尾轻扫她面颊，带来微痒的感觉。
“现在，心甘情愿。”
慕长玉的声音清润：“大小姐想要我的命，随时来取。”
你放心，我会好好活下去。
要死也只死在你手里。
*
天气渐渐回暖，日子总是逝去的悄无声息。
林远兮不知道自己在忙些什么。
从谢氏的牢房出来后，他拜了圣婴庙，也替百晓生建了衣冠冢。
挑了一块常有花开的风水宝地，也得了虞归晚一声感谢。
她主动跟他说话，林远兮心花怒放，大方展示自己的财力。
像只开屏的孔雀。
虞归晚道：“如果我讨厌有钱人，想要劫富济贫呢？”
林远兮笑容真诚，“正好，劫我。”
虞归晚皱眉：“那我要是喜欢钱呢？”
林远兮追上来道：“从我太爷爷那一辈开始就很有钱了。”
她要是喜欢钱，他一辈子都会努力，争取不破产。
好好一个世家公子，像尾巴一样怎么也甩不掉。
虞归晚拔出长刀：“我对你没意见，但我只喜欢能打赢我的人。”
寻常人可能就知难而退了，林远兮灵机一动，这可难不倒他。
青年自信满满道：“好啊，我可以雇很多顶级高手陪你玩。”
虞归晚：“……”
她足尖轻点，旋身翻上屋檐，消失在长街尽头。
林远兮和虞兮辰是两个极端，一个没有心眼，全是破绽，一个工于心计，老谋深算。
——真诚和套路，她都无福消受。
……
被拒绝后，林远兮回了趟宗门。
在天衍宗地位崇高的小师叔，终于迎来了人生第一次失意。
求而不得总是会念念不忘，他痛定思痛，打算转到玄剑宗。学医救不了他的感情，他要学剑曲线救国。
林远兮记得，现任少主，也就是他的小师侄林襄，娶的夫人名叫随也，正是东南玄氏的人。
他打算前去问问，探探路。
随也居住的院落保留了江南的模样，粉墙黛瓦，山水造景，和那个气色苍白的女子一样精致。
只是南方的景致在北方有些突兀，就像随也不属于这里一样。
林远兮靠近院墙时，墙上春花烂漫，这份美丽与时节不符，是靠灵力微系，逆天而行。
他摇摇头，正要拜访，里面竟传来争吵声——
“林襄，够了！”
随也直呼丈夫的名字，唇边的笑容和地上打碎的汤药一样苦涩。
用女子血入药的秘密被揭穿后，林氏少主憔悴了许多，他沉默着，弯腰去捡碎瓷片，怕伤到自己的妻子。
瓷器美丽却易碎，林襄的指尖被割破，血珠溅落在地，他不甘地抬起头，双眼通红：“她们活不活有什么关系？”
“不这么做，你会死的。”
他神情痛苦，这些入药的女子血要么来自死囚，要么是重金买命，和从前相比总是要干净一些，但随也仍不肯喝。
林襄没忍住落泪，他要怎么救她呢？他是这世上最好的医者，救了许多人，也害了许多人，但还是留不住自己的妻子。
想到自己犯下的罪孽，林襄低声道：“如果我死了，你肯喝药吗？”
院门外，林远兮听得头皮发麻，他这位师侄，这么癫的吗？
不行，他得离远点，免得林襄发疯，让所有人陪葬。
屋内逸散出清苦的药香。
随也推开窗，像一团随时会消散的雾，她嗓音轻淡：“你的确该死，我也是。”
林襄猛地抬头，只见妻子回眸道：
“她们甚至不认识我，就要为我而死，这不公平。”
随也的眸中是淡漠和厌世：
“在你眼里，我的命胜过她们千千万万，可在她们的家人眼里，我微不足道，只是一个靠着邪术苟延残喘，早该死掉的怪物。”
“林襄，我和她们是一样的，生命和生命，也是一样的。”
不能因为她们丑陋，愚蠢，贫穷，就剥夺她们活下去的资格。
她很少说这么多的话，林襄知道妻子的性格，看似淡然，实则倔强，他不得不搬出自己讨厌的人来求她活下去。
“阿也，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想想坠崖的师兄吧？”
提到随月生，女子眉眼间又有了几分眷恋，只是她的时间有限，不知道能不能等回师兄。
她大概明白，那是她等不到的人。
她也并非厌憎林襄，更多的是讨厌自己，若非她寿数有限，林襄也不会从好好的医修堕魔。
她看向自己的夫君。
“其实，你下药的事我知晓。”随也淡声讲着二人婚姻的真相，“只是我知道师兄不喜欢我，父亲又盼着我有人依靠，所以顺水推舟，嫁给了你。”
“林襄，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
她看似淡泊名利，却也有私心。
“所以说，你是愿意的？”林襄从惊愕中回过神，仿佛又活了过来。
随也点头：“我从不后悔嫁给你。”她知道单方面喜欢一个人有多辛苦，一直以来，谢谢你了。
剩下的时间里，她只想多为天下女子做一点事，赎清罪孽，如此弥补。
要说心愿，那就是再见师兄一面。
随也翻开书页，将自己毕生所学记录在册，她体弱握不了剑，但在结印和阵法一道，算是翘楚。
林襄也在一旁总结行医经验，随也想办女学，想传授女子一技之长，他也开始收女弟子，打破林氏重男轻女的传承。
屋外的风声寂静，落叶飒飒。
随也放下笔，看向院墙处：“阁下还不出来吗？”
从林远兮接近院落时起，布了阵法和结界的随也就有所感应，但来人的气息没有恶意，她就没管。
“你说我吗？”林远兮跨过门槛，指了指自己，想装路过。
随也没有介意，只道：“原来是小师叔，既然来了，请坐。”
林远兮道：“坐就不必了，我是想去随氏学剑……”
“如今的随氏不比从前，”林襄看了一眼妻子：“自道玄子陨落，随月生坠崖，随氏已与从前大不相同。”
如今的少主随谙，不醉心于练剑，反而喜欢追名逐利。
林远兮听懂了弦外之音，抱拳道了声谢，正要离开，却被随也叫住：
“小师叔，”她合拢墨迹初干的书页，递过去道：“麻烦你帮我交给金姑娘，这上面的结印之法，足够让她自保。”
“金、金阿宝？”林远兮有些意外：“你认识她吗？”
随也想起了自己的师兄，难得笑了笑道：“常听一个人说起。”
在灵隐仙山的那些日子里，随月生挂在嘴边最多的就是自己的小侄女。
他说她娇气，懒散，不堪大用，说她败家，贪玩，不学无术，这些毛病本该是叫人讨厌的，随月生提及的时候，眉眼却有他自己都没发觉的神采。
她一点都不好，他却念着她。
随也还记得，玄剑宗每月月初时，弟子们可以下山，给亲友寄信件和东西，每到这个时候，师兄永远是跑得最快的那一个。
他带着大包小包从秘境寻来的玩意，风雨无阻地寄往金家。
玄剑宗里的师兄很稳重，也只有那个时候，随也才能看到随月生的少年心性。
他也会为一个人那么急切地奔走。
既然师兄在意金姑娘，她自然爱屋及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