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受伤回来，就连王夫人也遣人来慰问一二，九娘垂下眼，嘴里谢过王夫人，心里却在想另一个问题。

    王夫人一直信任的那个侍女呢？她去哪里了？

    “多谢姐姐，只是不小心划了一下，只是前日里遇到茯苓姐姐，听她说夫人这几夜睡不好，是我不小心，倒是连累夫人忧心了。”

    “女郎哪里的话，只是府里并没有叫茯苓的婢女，女郎怕是记错了吧。”

    九娘两颊染上红晕，“许是我记错了。”

    茯苓前日里才带着她过来给九娘送过东西，王家宅子里究竟藏着什么东西？

    九娘夜里喝了安神药早早睡下，半梦半醒之间，突然感觉到有视线注视着自己，她不敢睁眼，只能放平呼吸，假装熟睡。

    “别装睡了，我知道你醒着。”

    九娘睁眼，瞳孔漆黑，观复忽觉得眼前的少女既可怜又可怕，她什么也不知道，懵懵懂懂的半只脚踏进了幽冥，又努力的想回到人间。

    九娘穿了外衣和观复同桌而坐，她半低着头，不敢看观复，观复今夜未束发，连道袍也未穿好。

    “不敢看我，却敢杀我，九娘，我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

    九娘没见过外男，甚至都没怎么出去过自己的院子，她害怕，也恪守规矩，哪怕她知道这是错的，但是她实在害怕。

    害怕祖母，害怕大伯，害怕厚厚的家规，也害怕戒尺，这些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但是，她也可以一边害怕一边毫不犹豫的杀了所有人。

    “你今日受伤了，为什么？”

    “骑马的时候马一不小心受惊了，不过只是小伤，养两日就好了。”

    “师妹想让你成为王清平的妻子，你怎么想的，若你不愿意，我替你去和她说。”

    九娘摇摇头，“多谢道长，只是姐姐也是为我好，我愿意的。”她说愿意二字的时候声音又轻又细，张家的女儿永远只能以序齿做名字，原来的二娘死了，就会有新的二娘，她不知道她究竟排第几，但是在她之前，已经有另一个九娘了。

    先头的那个因为不规矩被活活打死。

    而她们这些人，就在院子里看着行刑，直到九娘咽下最后一口气。

    她不敢反抗，张家像是一座大山一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出去以后，好多人也说她除了美貌之外一无是处，但是，他们都死了。

    我这样弱小，这样无能，这样废物，但是我活下来了。

    九娘在杀死她大伯的时候也是这样，一边哭泣，一边举起石头，一下、两下，直到大伯再也不动。

    “那道长呢？希望我嫁给王清平么？”

    观复看到九娘眼底似有水光，目光清冽，脸上有一种楚楚可怜的媚态，但是眼底却是一片荒芜，手里还捏着毒药和暗器。

    “没人能替你做决定，只是，你一旦同意了，就不要想着杀了他。”

    张九娘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她会接受困境，然后用最有效的手段解决问题，王子衿想让她嫁给王清平，她就杀了王清平。

    因为王子衿对她还有用，但是，一旦王子衿没用了，她也会毫不犹豫的杀了王子衿。

    “我身似浮萍无可依，我杀不了所有人，只能接受命运。”

    九娘的师父最讨厌九娘这幅样子，因为习武之人必须强硬，但是九娘总是在哭，为姐妹，为自己，为认识的其他人，但是她又生性冷漠，无论是谁，都能毫不犹豫的斩杀。

    “师妹再过三个月就要入宫了，钦天监算出来的好日子，到时候北庄和南疆都会派人来祝贺。”

    南疆擅蛊术，北庄据说也有奇人，九娘从境里出来之后就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这是从前没有过的。

    她想找到回去的路。

    明明亲近之人都死了，那个世界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了，但是她还是想回去。

    “道长，做为答谢，我帮道长杀一个人吧。”

    “你能帮我杀谁？”

    “当今天子江闻璟，你喜欢王子衿，可是她却要成了别人的皇后，我帮你杀了他，你帮我回家。”

    人间帝王也不过是肉眼凡胎，只是他们能收拢更多的人才，凭张九娘一人杀不了他，但是，九娘可以借助诅咒。

    就像她当初悄无声息的杀掉观复一样，她现在也能杀了江闻璟。

    “不要做傻事，如果你敢杀他，我一定会先杀了你，同生共死，我死了，你一样活不成。”

    九娘摸了摸后颈，那里有观复画下的符咒，用于抑制她体内的香气，但是现在，那个符咒已经变淡了，而观复今夜来，也是为了加固这个符咒。

    他的确喜欢王子衿，聪慧睿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他也讨厌九娘，弱小无能，随波逐流。

    九娘在心底默默算着这个符咒存在的时间，样式她已经记下来了，但是她画出来和普通花纹无异，今天她在王清平身边的时候稍微擦掉了一点符咒，就那么一点点，王清平的眼神变得极为骇人。

    九娘拨开头发，或许可以砍掉观复的双腿和左手，只留下右手就够了，既然同生共死，那可以让他半死不活的活着，反正现在自己已经可以做到伤害观复而不会反噬自己了。

    同样的夜晚，虞苏银发散落在地像是一捧月光，她仰面躺在绣床之上，地上是四零八落的尸体，从她的左眉到右嘴角有一道很长的疤痕，深可见骨，像是精致的绸缎突然被撕裂了一样。

    现在，她脸上的伤口在慢慢愈合，床边，一个虚幻的黑影开始慢慢凝聚成形。

    “我知道的，其实我应该是感谢祂的，”虞苏吃吃的笑起来，“我当然应该感谢祂，不然我一个人怎么能逃出来，又这么顺利的成了公主。”

    很少有人知道，虞苏到底经历过什么，她在厉鬼手底下一次又一次逃生，她利用诅咒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是现实中，她还是那个任人欺辱玩乐的公主。

    但是似乎有人把诅咒带过来了。

    虞苏不是什么好人，她厌烦了这种日子，可是她缺少一个机会，一个能一下子杀了所有人的机会，但是现在，终于有人把刀子递给了她。

    虞苏很美，是那种几乎没有半分瑕疵的美貌，但是她整个人却如同毒药一般，蚩律并没有给她带过来有用的情报，世家把持朝政，龙椅上的小小年纪却已经预料到了将来的样子，这北庄，几乎一眼就望到了尽头。

    虞苏赤着脚走到窗边，她的闺房里堆满了金银珠宝，这是太后之前的寝宫，她住进来很不合规矩，但是无人敢说，谁都知道私底下她干着什么勾当。

    她没有尊严，没有未来，这具空壳子像是幽魂一样，任人摆弄。

    “公主，打听到了，南晋皇帝立后，到时候大将军会亲自前去南晋祝贺。”

    一个侍女走进来兴奋地说道，好像没有看到满地的尸体一样。

    虞姜细长的手指划过窗棂，“太好了，这样就可以留他一命了，毕竟，我还是舍不得杀了他。”

    一个空有虚名的公主想要杀手握兵权的大将军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但是那侍女脸上是狂热的信任，好像虞姜说什么她都不会怀疑一样。

    “没错，公主，只要是公主想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实现。”

    虞姜身上只虚虚穿了一件纱衣，夜里的风很凉，但是吹不灭她的欲望，她目之所及都会跪在她脚下，她还只是个娼女之时，对皇帝有种天然的敬畏。

    可是她看到了什么，垂垂老矣的先帝只能在龙床上等死，年纪尚幼的新帝是各方势力的傀儡，风光无限前呼后拥的王孙贵族在欲望的支配下也不过是丑陋狰狞的动物。

    “我比他们更强，为什么不能成为北庄的皇帝？”

    她在后宫之中收拢人心，前朝被世家占得死死的，那她就从后宫开始，一点一点蚕食这个王朝，内侍宫女嬷嬷都会成为她的助力。

    南晋皇帝立后，北庄要派出使臣恭贺，献上贺礼，但是这一次桓固主动请命前往南晋，在朝堂之上，他一言九鼎，更何况只是这么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世家出行最讲排场，随行的小厮侍女无数，还有桓固用惯了的书籍茶具熏香，桓固在书房练字，这些小事自有人替他打点。

    女主天下。

    当时王氏请先生为这个新出生的女儿算上一卦，看是不是有贵人的命格，先生言其贵不可言，远远超出王家所有人的预料，他们大惊失色。

    王氏想要家里出一个皇后乃至于垂帘听政的太后，但是不希望出一个女皇帝，如果最后登上皇位的是儿子，他们会欣喜若狂，但是，有问鼎天下之命的却是这个女儿。

    他们惶恐极了，王夫人只能把女儿托付给相识的高人，希望他能带女儿走，但是，她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要送妹妹入宫。

    王清平对上江闻璟隐隐有吃力的感觉，他甚至在想，江氏果然是有命数的，江闻璟长于后宫，做皇子时也未见有多惊才绝艳，但是对帝王之术却无师自通。

    他想起了自己自幼离家的妹妹，一次下朝后，他对父亲说希望后宫有自己人，王氏虽然有其他女孩儿，但是论贴心，怎么能比得上自己亲生的血脉，而且，她们就算进了后宫也不一定是江闻璟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