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礼服是宫中最厉害的绣女们花了七七四十九天制成的，每一根线都掺了极细的金丝，王子衿好像浴火凤凰一样。
更难得的是，这么重的礼服，她脚步也很稳，眉目温婉，仪态端庄，一看就是高门贵女的样子。
九娘一身鹅黄裙子立于王子衿的身侧，今日，由她送王子衿入宫。
王子衿这样做是为了提一提她的身份，皇后身边的女官，以后行事也方便。
凤辇已至，王家嫁女，皇室娶亲的排场自然差不了，金屑铺地，彩缎招摇，九娘扶着王子衿一步步踏上了凤辇。
观复在人群之后送师妹最后一程，九娘看到了他身体一僵，接着若无其事的收回了目光。
“九娘可是觉得害怕？”
“我只见过我二姐穿嫁衣的样子。”九娘的二姐不过小门小户出来的，自然不能和王子衿相比，而且当时二娘脸上是胭脂也遮不住的灰败和恐惧，明明是青春正好，但是身上却有止不住的腐朽的气味。
九娘想去碰一碰王子衿的衣袖，却好像被烫到了一样忙不迭的收回手，二娘当初是期待的吧，就算她们没离开过张家也知道外面的日子不是这样的，二娘希望夫家如她父母所说是尊贵人家，能助她脱离张家。
“九娘，等我出去以后一定想办法把你带出去，哪怕我们姐妹二人共事一夫，我也要带你出去。”
但是二娘没想到，她只是从一个火坑跳到了另一个火坑。
死后化为厉鬼，把屠刀对准了她心心念念的妹妹。
王子衿在闭目养神，皇帝娶亲礼仪繁琐，而且还有北庄使臣前来祝贺，只怕来者不善，等只剩他们帝后二人的时候，又是一场硬仗。
王子衿坐于轿辇之中，脊背挺直，她在山上的时候有师父师兄护着，回王家的路上又有师兄一路保护，但是，入宫之后只有她自己了。
师兄是外男，无召不得入宫，更何况是后宫，而且，陛下身边也有不少奇人异士，师兄对上他们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她是王氏女，陛下明面上不敢对她怎么样，但是，一旦王氏覆灭，第一个祭旗的就是她这个皇后，况且，她的危险不止来源于陛下，还有她的家族，如果哥哥剑指陛下，她又会是什么下场？
是做为前朝余孽被处死还是做为新朝公主享尽荣华富贵，她不敢赌，她不知道父亲母亲对她有多少感情，所以她做了两手准备。
九娘是个聪明的女郎，母亲又这样喜欢她，关键是她这张脸生的太妙了，哪怕她只能做妾，都能杀出一条路来。
“九娘，我对你之心不变，来日，若我成功，我可以封你为公主，让你离开王家，只要你帮我，你可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王子衿拉着九娘的手，自上了凤辇之后，九娘一直低着头，王子衿以为她是害羞，现在，九娘慢慢抬起头，王子衿只看到了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九娘的脸像是面团一样光滑，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全都不翼而飞了。
“二娘......”
雪粒子像是刀片一样，风大的九娘几乎睁不开眼，
二娘出嫁之后很少回张家来，因为大伯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二娘常会娘家不庄重，别人要说闲话的。
可是九娘实在是太想她了，二娘回来那天，九娘趴在门缝上看着她离开，却看到了令她至今难忘的一幕。
来接二娘的那个公子，二娘的继子，九娘看到了他脑后还有另一张脸。
九娘知道那张脸也发现了她，她恐惧到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如果当时她喊住二娘，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她害怕那张脸，那个锦袍公子，不久之后，她又见到了那张脸。
二娘回来当夜挟持她的公子，和那张脸一模一样。
明明她离得那么远，可是，她能看清那张脸的每一个细节，她能看到右眼下有一颗小痣，甚至脸上的小绒毛都一清二楚。
有一只手从雪地里伸出来抓住了九娘的右脚，九娘抽出软剑把那只手砍了下来，接着，越来越多的腐烂的手从雪地里伸出来，九娘不敢停下来，只能不停地跑。
“姐姐，救我！”是十四娘的声音。
“九娘，你大伯给你说了门亲事，为父看过了，男方身家清白。”
“你为什么不救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二娘，对不起，二娘。
“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废物，白瞎了你的天赋。”
是师父失望的神色，她希望九娘成为一柄利刃，可以斩尽一切，可以破开一切，最后师父死在境里，但是九娘活下来了。
“你要杀我，因为我带你来到了现实世界？你的灵魂一直困在张家，活着的人才最痛苦。”
不，不要说了，九娘的双腿开始变得沉重，动作也越来越慢，茫茫雪色中，九娘举起软剑横于颈侧。
如果，如果当时我没有活下来就好了。
雪地里冒出的无数双手停下了动作，软剑已经贴上了九娘的皮肤，下一秒，她涣散的目光清醒过来，收回软剑。
再睁眼，是华丽的凤辇。
有些幻境可以通过自杀的方式离开，但是有些幻境，你在里面自杀，外面真正的你也会死掉。
“请贵人下辇。”
凤辇外传来内侍尖利的嗓音，九娘扶着王子衿下来，大婚礼服隆重华贵，九娘突然生出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来。
天子脚下，龙气庇佑，或许，灵异不敢来此生事。
接着摇摇头，她不就来了么，还光明正大的进入皇宫，扶着皇后娘娘，真命天子，看来也都是唬人的。
王子衿在女官的搀扶下进殿，陛下年轻，膝下并无一儿半女，代理六宫的是他的乳母，姓陈，朝堂内外称她陈夫人。
陈夫人恭恭敬敬的把凤印献给了王子衿，江闻璟是个有些病弱的年轻郎君，但是他的眉眼很锋利，王子衿忍不住在他的注视下低下了头。
这就是帝王威严么？
他掌握生杀大权，所以王子衿才会忍不住害怕，她怕的是皇帝而非江闻璟。
陛下从女官手里接过王子衿，和她并肩而立，百官跪地大喊千岁。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既为万人之上，我就受不了一人之下。
王子衿在看到江闻璟的时候又突然清醒过来，她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来自于这个男人，来自皇权，她还没有与之对抗的资本。
桓固是北庄大将军，又是百年世家桓家的家主，今日特地恭贺南晋皇帝大喜，他自然是位于首列，与他遥遥相对的是王清平，南晋大司马。
王清平看到桓固死死盯着自己的妹妹身后。
那里有什么？
张九娘，以女官的身份和王子衿一起入宫的九娘。但是王清平不相信桓固这样的人竟然会惑于美色，如果他真的这么容易对付就好了。
此时桓固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太像了，皇后身边的女官和公主实在是太像了。
不是容貌，虽然二人都眼光四射，但是五官气质大相径庭，他说的太像了是指二人身上的气质，以及，空气中浮动的幽香。
今夜宫中设宴，南晋许久没有这样大的喜事了，桓固和其他世家都有交情，他被人拉着敬了好几杯酒。
桓固的视线不经意间看向九娘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另一个人。
公主，她现在在干什么呢？
虞姜现在在杀人。
王氏、崔氏，还有桓氏，从上到下，除了在南晋的桓固一行人，北庄有名的世家被她杀得干干净净。
“皇姐，皇姐，不要杀我，你忘了父皇的遗言了么？”
虞姜右手提刀，半身染血，“遗言？他不会以为我会为了那种东西效忠吧，一个将死之人临终之时的请求怎么可能有用？”
今夜，虞姜假传皇命把崔氏和王氏在朝为官的子弟传进了宫，他们骄横惯了，出门必定是前呼后拥，而且自从虞姜入了桓固府邸，他们许久未见了，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亲近亲近。
小皇帝还没回过神来，虞姜就已经带着内侍和侍卫进来，没有废话，把所有人杀了个干干净净。
王司公大腿中了一刀，拖着身体在地上爬，“杀了我们，谁替你治理国家，凭这些阉人么？你无德无能，又是个出身卑微的女人，怎么能做皇帝？”
“王司公祖上是什么出身？虞氏先祖又是什么出身？北庄的皇帝祖上也不过是个杀猪的，而你们，王氏，崔氏都不过是捕鱼织布起家。至于人，不用你们操心，如果不是你们阻拦了其他人入朝为官的路，这朝堂，要比你们想象的更好精彩。”
手起刀落，虞姜斩下王司公的头颅，血溅了小皇帝一身，立刻有内侍上来把尸体拖下去。
“公主这样，就不怕六郎回来怪罪你么？”说话的是一个气质温婉秀丽多姿的女郎，她姓桓，是桓固的长姐，在北庄境内颇有贤名。
比起那些吓得战战兢兢，跪地求饶的世家子，不卑不亢，冷静自如的桓绣更加引人注目，但是，她眼底的惊惧骗不了人。
“朕是皇帝，皇帝杀人需要和一个罪臣解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