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虽动，然道心未动。

    观复的师父曾说过他心如磐石，是个修道的好苗子，既无父母亲族拖累，自身又心志坚定，不慕红尘富贵，哪怕年少情窦初开之时，身边是王子衿这等人物，都没一丝一毫犹豫。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如果说观复过去的人生是清醒的，自知的绝望和黑暗，那么张九娘过去的人生就是麻木的逆来顺受。

    父母长辈教她温顺卑弱，她长大以后的人生就是被许给一户父母看来不错的人家，然后生儿育女开枝散叶，为丈夫纳几房小妾，操持家事。

    张家的出嫁女都是这样过的，九娘也应该是这样。

    但是偏偏发生了意外。

    很多时候九娘也会在想如果二娘没有在那一夜回来会发生什么，她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

    “九娘，到时辰了，快出去吧。”

    九娘的视线被一片红色覆盖，她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被喜嬷嬷背上了花轿，这本来应该是她丈夫所做的事情，但是她的新婚丈夫体弱，只能由喜嬷嬷代劳。

    九娘的夫家有爵位，但是世子体弱，不知道能不能活到而立之年，侯夫人本想给他娶京中贵女，她千挑万选的好不容易选中了阁老的孙女，但是阁老不愿意，那些愿意的她又嫌弃闺女不够好，配不上她儿子。

    就这么拖了几年，世子的病越来越严重，夫人也不挑了。

    九娘祖上阔绰过，张家也有几分底蕴，虽然祖母常常自嘲家里没落了，但是在当地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侯夫人见过九娘，对她也很满意。

    吹吹打打入了洞房，九娘眼前一亮，世子病弱，全家都极为溺爱他，光是身边伺候的丫鬟都有十几个，还不算那些近不得身的，他对九娘这个新婚妻子也很满意。

    第二天一大早，二人早起拜见父母，侯夫人看着九娘身上的红裙子皱起了眉头，她想给儿子娶个绝色美人，说出去有面子，儿子看着也高兴，但是她不喜欢那些妖妖娆娆，一看就不本分的。

    九娘两条胳膊都在抖，侯夫人看她这样才接过了茶，随后给了九娘一个镯子。

    夫君病弱但是温柔，婆婆虽然严肃了一些但不是刻薄的性子，九娘对夫家从未有过期待，但此时心里不由得升起庆幸之感。

    大抵老天爷还是可怜她的。

    三年后，十四娘的未婚夫突发恶疾去世了，十四娘痛不欲生，当晚就自缢了，家里又多了一座贞洁牌坊，十四娘的夫家感念她贞烈，特许她和他们儿子一同入葬。

    这是大事，所以那天九娘也去了，不知是不是害怕，九娘甚至能听到棺木里传出抓挠的声音，但是周围的人一脸平静，好像都没听到的样子。

    “你嫁进来这么久了，肚子也没个动静，哪怕有个女儿也好啊。”

    九娘嫁进来三年，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而且儿子的身体渐渐也好了，侯夫人就有了其他心思，阁老前年告老还乡，她那孙女定的夫家又犯了错，这门婚事就算不得事了。

    但是阁老的孙女不能做妾，倒是可以做继室。

    这九娘看着柔柔弱弱，没想到也没个头疼脑热的。

    九娘这几年出落得愈发美艳了，世子也和她感情甚笃，但听到母亲说能娶前阁老的孙女也动了心思，但是贬妻为妾到底不美，他们侯府的名声万万不可染上瑕疵。

    从那以后，九娘的日子难过了许多，世子无故打骂她，婆婆经常让她立规矩，府里的下人也阴奉阳违，回家里哭诉也无人在意。

    一夜，九娘因为冒犯了婆婆被罚着在佛堂里写经书、捡佛米，婆婆还把她的侍女都叫走了，只有一盏小小的烛灯，九娘胆子小，不敢看佛像的影子。

    “吱丫”一声，佛堂的门被打开了，一身酒气的侯爷就这么闯了进来。

    墨汁洒了满地，九娘写好的经书飘落在佛堂里，蜡烛被推倒，九娘侧着脸望着佛像，耳边是野兽一样的低吼声。

    张家在当地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诗礼传家，侯府更不必多说，就是这里的土皇帝，张家的出嫁女做出了这样的事情，连累的整个张家都抬不起头，自然不希望这件事传扬出去。

    九娘被几个嬷嬷喂下毒药的时候，侯夫人和大伯母就那样看着，她们高高在上，眼里只有鄙夷和不屑。

    十四娘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么？

    女孩儿的身子不能给外人看，十四娘的尸身是她们几个姊妹装殓的，她们看到了十四娘脖子上的掐痕，但是所有人只当做没有看到一样。

    张家的所有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她们只是张家的一件瓷器，没人会因为打碎了瓷器伤心。

    “我就知道她这张脸早晚要惹出祸事，这种不安分的下贱东西。”

    侯府大办了九娘的葬礼，她病了这么久，早就该死了，热孝一过，侯夫人就和阁老商量了新夫人入府的日子。

    新夫人十里红妆，性情温柔贤淑，和世子相敬如宾，侯夫人也很喜欢她，但是，她兄弟又犯了错，渐渐地，丈夫对她冷言冷语，婆婆也有意磋磨她，她有娘家，回娘家哭求，曾经疼爱她的祖父和父母又把她送回了侯府。

    还把她的陪嫁丫鬟都带走了，她被关在屋子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是假的。

    九娘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这是假的。

    祖母死了，大伯母死了，父亲母亲都死了，如果二娘没有回来复仇，这就是她的命运，但是她见识过更广阔的世界，她没办法再回到从前。

    她砍下自己畸形的脚，想过正常的生活，但是她之前的日子如跗骨之蛆一样紧紧缠着她，张家没了，她只能走出去，因为小脚，因为这张脸，那些人满怀恶意的打量着她。

    她一遍遍被杀死，然后又复活，最后成了现在的张九娘。

    山洞里好像很久没人来了，都是腐朽的味道，九娘拿衣袖掩住口鼻，这个山洞，她第一天的时候就来过。

    和观复不一样，哪怕白日里，九娘也没有昏迷，她跟着村民来过这个山洞。

    当时一大群人在跪拜一具棺材，怕他们发现，九娘并没有靠近，但是九娘可以看到，棺材的盖子是反着盖上去的，棺材并没有被封住。

    村长嘴里念念有词，棺材开始有血液流出，那些村民的眼神更加狂热了，他们紧紧盯着棺材，甚至争先恐后的想去抚摸棺材。

    还是村长大喝一声，那些村民只能收回手，他们似乎很怕村长。

    他们就在这里一天，中间没有吃过任何东西，甚至连口水都没喝过，似乎不需要进食也能活下来，很快流程就结束了。

    九娘先行回去，做出昏睡的模样，不久之后妙妙就进来了，看二人睡得正熟才离开。

    九娘循着当时留下的记号来到了村民存放棺材的地方，她背上的观复似乎也快清醒过来了，不知他会进入到什么样的幻境里面，长生？还是他师父师妹？

    棺材正体呈现出暗红色，上面涂了一层又一层的鲜血，之前的还没凝固就有新的，上面的花纹都看不清了。

    九娘把观复放在离棺材几步之遥的地方，确保有危险可以带着他一起逃。

    棺材不知是什么木料做的，凑近能闻到一股香味，她拿出匕首削下一小块没有沾血的木料，然后拿出荷包小心放好。

    棺材盖子上刻有奇怪的画面，刚开始是一群人在跪拜一个人首蛇神，背后有翅膀的东西，看他们的态度，应该类似神。

    他们为神建造庙宇，刻雕像，他们祭拜神，但是后来，神开始飞向天空，有一些人得了疾病，然后传染给其他人。瘟疫、干旱、水灾，在神消失之后，灾难席卷了人们。

    后面的画面被削掉了。

    所以，村民祭拜这个棺材是想神重新回到人间？但是这和棺材有什么关系，棺材里有什么东西？九娘不敢打开棺材，她的直觉告诉她，打开棺材一定会有很可怕的事情发生。

    青姑在衣柜里一动不动。

    他们几个人汇合以后就分头调查，因为她昨夜来过村长家，所以现在还是她来了，再看看有什么没有发现的东西。

    白天，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好像消失了一样，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村民家，看看有什么新发现。

    青姑刚到没多久，就听到有脚步声，她连忙钻进柜子里。

    透过缝隙，她看到了一双布鞋停在了柜子外面，九娘举起右手，同时身形开始化为无数字符，袖箭只有几发，但是外面那个东西比她想象的要强大和奇怪，仅凭袖箭对付不了他。

    剩下的几个人越看越心惊，他们不敢吃境里的食物，所以一般会自己准备吃的，被带进境里的时候他们会有感觉，会让人提前准备。

    但是，村子里的人好像也不需要进食。

    厨房干净的过分，而有些人家甚至没有厨房。

    哪怕再干净的人也会留下痕迹，厨房的烟火气，油垢，还有剩饭剩菜，这些都没用，他们吃什么喝什么？

    村子里没有牲畜，好像也没田地，虽然村长家有一头牛，但是都老的不成样子了。

    “我们先去找姜公子和青姑娘......”

    话还未说完，这个人就凭空消失了，剩下的人立马向不同的方向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