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眠在ICU观察了五天,才撤掉呼吸机,转回普通病房。
这五天,林之舟几乎就守在ICU门前。困了就睡一会儿,醒了就坐着,坐麻了就在走廊上来回走一走。
艾米给她拿了换洗的衣服,帮她订饭,偶尔在她撑不住的时候,逼她回去休息,然后替她守着。
手术结束后的第六天早上,林眠被转回了普通病房,林之舟这才终于见到术后的母亲。
林眠暂时还发不出声音,她握住女儿的手,听林之舟伏在她旁边跟她说话,两个人笑中带泪地对视着。林眠抬手摸了摸女儿消瘦的脸庞,心疼不已,用眼神催促她回去休息。
林之舟知道母亲的心思,点头道:“那我回去睡一会儿,再过来看您。”
林眠点点头,拍着她的手催她快回去。
林之舟回到住处,好好洗了个澡。望着遍布水雾的镜子里,宛如马赛克一般模糊不清的自己,她拿起手机给严昭打了个电话,说想约梁琢见面。
严昭大概是询问了一下梁琢的意见,停了片刻才继续道:“时间地点?”
“梁先生定吧,”林之舟补充了一句,“最好离S大附院近点。”
挂断电话后没一会儿,林之舟收到了严昭的短信:
“今天中午十二点,L’arc-en-ciel Caf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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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家颇具法式风格的高档咖啡馆。编织的藤椅、原木的台面、随处可见的绿植,勾勒出一股慵懒的南法情调。
梁琢一身西装地走进来,他是从公司直接来的。工作日里,梁琢只有用餐时间才抽得出空,可去餐厅用餐又会影响交谈,所以就让严昭订了这个离医院不远又能供应水平不错的简餐的地方。
也许是工作日中午的缘故,店里的客人不是很多。他由侍者引路走到订好的包间,推开门,林之舟已经到了。
林之舟正托腮望着窗外枝头的小鸟,听见声音回过头,看到梁琢进来,便对他点了点头。
她今天穿了件条纹毛衣配牛仔裤,素面朝天。一头海藻般的卷发随意地披在胸前,有几分凌乱的美感。跟梁琢上次见她的样子很不相同,但能看出这才是林之舟惯常的打扮。
梁琢笑着坐到她对面:“林小姐久等了。”
林之舟摇摇头:“我也是刚到。”
侍者见客人到齐了,便拿出两份菜单递给他们。
林之舟接过菜单打开一瞧,上面印着精致的花体字,中文、英文、法文缠绕在一起,让人眼花缭乱。她没兴致细看,直接合上菜单,对梁琢道:“跟你一样。”
梁琢笑了一声,问清她没什么忌口后,将菜单递还给侍者:“那就来两份Poached Eggs with Foie Gras,咖啡要两杯Café au lait。”
侍者应下,然后退出去,关上了包间门。
包间里一片沉静。
林之舟看了眼窗外,视线转向对面的梁琢,主动开口:“多谢梁先生的帮忙。”不过她面上倒很平静,看不出什么谢意。
“林小姐不用谢我,”梁琢闻言笑道,“我知道我并非林小姐的唯一选择,林小姐找我帮忙是我的荣幸。”
林之舟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她想了一会儿又道:“梁先生希望我怎么偿还?”
“林小姐的意思呢?”梁琢慢条斯理。
“我不觉得我在梁先生眼中还有其他价值。”林之舟十分直白。
两人心照不宣。从慈善晚宴的初遇,到梁琢送林之舟回家、递名片给她,再到林之舟最终打来电话,两人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的想法和对彼此的意图,一切都清清楚楚。
梁琢正欲说什么,敲门声打断了他。
侍者端来两人的餐点,这是这家店的招牌早午餐。鲜嫩的鹅肝搭在将破欲破的班尼迪克蛋上,底下是松软的brioche面包,再浇上乳白色的酱汁,搭配新鲜的配菜和水果,还有一小杯芒果布丁。鹅肝的浓郁和配菜的清新完美融合在一起,再喝上一口法国传统的欧蕾咖啡,让人唇齿留香。
两个人安静地用着餐,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用完餐,侍者把餐盘撤下,两人才接着开口。他们几句话就做好约定,梁琢会负担林眠的手术费以及后续的医疗费用;而作为回报,林之舟愿意做梁琢的情人,直到有一天其中一方想要结束这种关系。
林之舟提出想先照顾自己的母亲,等她身体好一些了再履行约定。
梁琢没有异议,他望着坐在他对面的女孩:“你还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吗?”
林之舟的目光落在窗外那根斜伸出去的枝杈上,小鸟已经飞走了,徒留树枝还在摇晃。她想了想,对梁琢道:“我想演一部剧。”
梁琢点点头:“哪一部?”林之舟找他借钱之后,梁琢便问严昭要了那份关于林之舟的调查资料。里面提及她多次试镜失败的情况,所以梁琢对她的要求不算意外。
“什么都行,”林之舟无所谓,“最好三个月之后才开拍,”那个时候母亲大概就能恢复正常生活了,她想着又添道,“戏份希望能稍微多一点。”
梁琢一听就明白了,他点头答应:“可以。”
林之舟又瞥了眼窗外,树枝已不再颤动,绿叶郁郁葱葱。她垂眸思索了一会儿,抬眼望向对面的人:“你觉得我能红吗?”
梁琢顿了一下说:“能。”他以看一件商品或是考察一个项目的眼光审视了林之舟片刻,肯定道:“只要推你一把,你很快就能红起来。”以林之舟的外形条件、试镜时展现出的能力、学历背景还有她淡定的心态,想红绝非难事。
“会花很多钱吗?”林之舟迟疑地问,似乎在估算自己的价值能否对得起这样的花费。
“不会,”梁琢摇摇头,“而且也不是花费,顶多算投资,很快就能看到收益。”
闻言林之舟想了想,对梁琢道:“那你推我一把吧,”她补充,“算作投资。”
这次梁琢没有爽快答应,而是问她:“你想红吗?”
梁琢见过不少明星艺人,顶流、二三线的明星,还有十八线的小艺人。不红的想红;已经红的又觉得自己还不够红;就算是顶流,也要想方设法维持自己的热度,生怕被别人拉下来。
可这种对名利的追求、对成名的渴望、对站在闪光灯下被万众瞩目的向往,他没有在林之舟眼里看到分毫。梁琢甚至想过,也许林之舟会拜托他帮忙解除和经纪公司的合约,然后一切回归正轨,她可以在毕业后从事自己想做的职业,也许是成为一名芭蕾舞演员。
林之舟看着梁琢,淡淡道:“我经纪人盼着我能红,她做了很多,把宝全都押在我身上,我母亲看到我成为大明星也会高兴的。”她不可能再做一个芭蕾舞演员了,至少短期内不能,不然她没法向母亲解释手术费的来源。林之舟想着又道,“而且我既然身在娱乐圈,就应该努力挣钱,以后才不会再发生这样的情况。”
林之舟话说得淡然,梁琢却听出了她的决心,他轻点下头:“可以。”
“谢谢。”林之舟真诚地道了一句,然后就望向窗外,似乎想结束这场谈话了。
梁琢低头看了眼手表,午餐时间也快结束了。他考虑片刻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让余曜帮你呢?”
他本来是不打算问的,这违背了他的处事原则。梁琢不想干涉他们两个之间的事,也不觉得林之舟会想要听到余曜的名字。但他最终还是问出了口。也许是今天的交谈给了梁琢一些关于林之舟的答案,可同时也让他心中的迷雾更大了。他不由自主地,想更加了解眼前这个女孩。
林之舟闻言也没有生气,只是平淡地反问:“我为什么要让他帮我?”
“据我所知,余曜是真心喜欢你,想追求你的。”梁琢为余曜说了句公道话。
林之舟摇摇头,只觉得荒谬:“我都不认识他。”
梁琢挑了挑眉毛:“可是,我们也不认识呀?”
林之舟看了他一眼,理所当然道:“我们是金钱关系,不需要认识。”
梁琢再一次见识到了林之舟的坦诚。
“那你和余曜是什么关系?”他不禁问道。
“没有关系,”林之舟将头撇向窗外,“他想要的我给不了,也不想给。”
她的视线望着窗外,脸上却带上了思索的神色。过了一会儿,林之舟回过头,对着眼前的梁琢,问出了一直存在心底的疑惑:“余曜说他喜欢我,为什么?”
“我们都不认识,他根本不知道我是怎么样一个人,怎么就会喜欢我呢?”她越说越纳闷,眉头都皱了起来。
林之舟早就奇怪这一点了。她想不通,但周围也没有人可以问,梁琢倒是个合适的人选。她想着继续道:“难道他是因为喜欢我的长相?这就是所谓的‘喜欢’?这么容易吗?!”
面对林之舟满脸的困惑和纯然的不解,梁琢也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在梁琢看来,余曜的每一次怦然心动、每一次喜欢、每一次追求,也许都满怀赤诚、都是真心的。余曜会因一念而起,一往情深;也会在越挫越勇、求而不得中,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而像梁琢和林之舟这样的人却完全不同。他们不会轻易把情感安放在别人身上,他们的喜欢孤独而吝啬,不会像余曜那样热情洋溢、肆意挥洒。
对于他人投射过来的感情,梁琢已经习惯于接受,接受别人的青睐和示好。他知道别人喜欢的可能不是他本身,而是他身上的符号,还有他所代表的意义。可这些又确确实实是和他本人相生相伴的,所以梁琢选择了接受。
但林之舟对于这种她不理解也不共情的喜欢,却是完完全全地排斥在外。她不需要,也不接受。林之舟心里珍视的,只有她宝贵的家人,现在是她的母亲,以后是她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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