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梁琢出院回到碧海庭休养的第一个星期，林之舟的转正申请就批了下来。即使梁琢住院的时候，她也没有影响工作，只在梁琢出事的次日请过一天假，之后就恢复了正常上班。庞周周在她复工当天，就眼尖地发现了林之舟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她期期艾艾地问起，林之舟就照实说自己结婚了。庞周周别提多震惊了。上周日筹备展览开幕式的时候，林之舟手上还没见这个戒指呢。这才隔了一天，难不成之舟姐昨天请假是结婚去了？可看着不像啊，庞周周在心里琢磨，只觉得林之舟今天一上班就有些反常。似乎有什么烦心事，愁眉不展的。若是结婚，怎么也是件高兴的事吧？说实话，美术馆一直有林之舟已经成婚有孩子的传言。好像是去年十月中旬的时候，林之舟带了人过来观展。当时有公共教育部的讲解员看到了，同行的是一位男士，还有个小孩，看着就像一家三口。后来馆里就慢慢传出了林之舟当初退圈是为了隐婚生子的言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过闲话再传也传不到正主跟前，倒是庞周周跟人争论了几次。有男人有小孩也不一定是结婚啊，可能是家里人，也可能是朋友。毕竟林之舟亲口说过她没有结婚。庞周周好几次争得脸都红了，都让郑兰给拦了下来。郑兰还劝庞周周，这是林之舟的隐私。她现在就是个素人，不管结不结婚，都与旁人没关系。她们也没必要跟别人谈论这些。因此林之舟突然之间戴上婚戒，令庞周周惊讶不已。但看林之舟心情不好、不欲多言的模样，庞周周也懂眼色地没有追问。***************************四月下旬的一个傍晚，林之舟和媛媛坐在餐桌旁吃饭。陈姨把梁琢的饭菜端进主卧，之后便开始整理厨房。待梁琢唤了一声自己吃好了，陈姨正要放下手里的活计过去端餐盘。“我去吧，”林之舟见陈姨占着手随口道。她已经吃完饭，只剩媛媛碗里还有一些。林之舟让陈姨看着媛媛吃饭，自己起身去取梁琢的餐具。梁琢靠坐在主卧的床上，面前支着一张用餐的桌子，餐盘摆在上面。他见林之舟进来，脸上露出笑意：“吃完饭了？”林之舟点头，瞟了眼他面前的餐盘，上面还有没吃完的饭菜，微微皱眉：“怎么不吃完？” “陈姨盛得太多，”梁琢笑得无奈，“吃不下了。”林之舟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端起餐盘准备离开，却被梁琢拉住手。“姻姻，”他眼睛弯起，“那本书你读完了吗？”他说的是那本《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在梁琢出了特护病房之后，林之舟再没给他读过这本书，自己也没再看过。她摇了摇头。“拿来再读一段吧。”梁琢望进林之舟的眼睛，似乎看透了她心里在想什么。梁琢回到家已经两周了。但自从他病情好转搬到普通病房之后，不管是在医院，还是在家里，他们几乎没有独处过。两个人结了婚比没有结婚还要生疏。林之舟沉默地点头，那本书其实就在她随身的包里放着，只是一直没有再拿出来罢了。林之舟将梁琢的餐具端到厨房，媛媛已经吃完了饭。陈姨帮她打开电视，媛媛正骑在客厅的渡渡鸟摇椅上，一边抱着渡渡鸟的脖子晃悠，一边等着看动画片。林之舟跟女儿约定只能看半个小时，然后才从玄关的包里取出书，回到主卧。梁琢自然地伸手，接过书大致一翻，就翻到林之舟上次读到的地方。他躺在床靠近门的左侧，林之舟便绕到另一侧上了床，坐到他旁边。梁琢接着林之舟之前读到的地方，继续往下读。“一个医生不像政治家，也不像演员，只是被他的病人以及同行医生所评价。就是说，是一种关上门后个人对个人的评价。面对那些品评者的目光，他能立即用自己的目光回答他们，为自己解释或者辩护。现在，托马斯生平第一次发现自己陷入了困境，数不清的目光都凝聚在他身上。他无法接应它们，既不能用目光也不能用言语来回答它们。不久他被迫离开了医院。”梁琢读得比她好多了，林之舟一直都知道。他语调悠扬、声音入耳，上学的时候老师一定经常点名让他朗诵课文。林之舟漫无边际地想着，听着听着把头靠在了梁琢的右肩上。“托马斯当了差不多两年的窗户擦洗工。这天他被派去见一位新主顾，对方奇特的面容从第一眼就震动了他。。。既像鹿又像鹤的女人有一种奇怪的不协调，不时激起他的回想。。。应她的召唤，托马斯第二次去她那儿，酒和杯子都在桌上等着。这一次，一切都自动地进行。”梁琢读到一段男主角婚外情的片段。这篇小说里有不少这样的情节，林之舟也读到过。他们两个仿佛都不知道什么叫作尴尬。只是林之舟读得过于平铺直叙，似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不像梁琢读得自然而流畅。“托马斯还曾在某位老朋友提供的房子里，与一位年轻女人会面。一两个月后，她向他提起之前他们见面的事：当时外面正是雷雨交加，他们在窗子下面的一张小地毯上□□（doi），一直做到风暴平息。真是难以忘怀的美妙！“托马斯震惊了。是的，他记得与她在地毯上□□（doi），但他完全忘记了风暴！这太奇怪了。年轻姑娘向往地谈着风暴，他惊奇地望着她，心中油然生出某种近乎羞愧的东西：她经历了美好的事，他却未能与她共同体验。对那场夜晚风暴的两种反应和记忆方式，直白地标明了爱情与非爱情。“人脑中看来具有一块我们可以称为诗情记忆的区域。那里记下来诱人而动人的一切，使我们的生命具有美感。自从他遇到特蕾莎起，再没有女人有权利在他大脑的那一区域留下一丝痕迹。”梁琢读完这一段，林之舟倚着他的肩膀开口了：“人为什么要结婚呢？”她似是在问小说中托马斯和特蕾莎充满矛盾和折磨的婚姻，又似是在问别的。梁琢想了想道：“有的人需要承受生命之重，比如特蕾莎。有的人难以承受却又离不开，比如托马斯。这本书叫做《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只因轻比重原本就更难承受。”  “但有必要吗？”林之舟真的不懂，“婚姻是必须承受的吗？” 梁琢侧过头，轻柔地拿下巴磨蹭她的发顶，说出的话却残酷而直白：“你是问他们，还是问我们？”林之舟没有作答。他扬起手中的书：“对他们来说，普适的婚姻价值不一定是适用的，尤其是对托马斯而言。但这不能说明他们的婚姻是个错误。如果是错的，他们可以离婚，或者彼此分开，修正这个错误。但事实是他们没有离婚，也分不开。这说明婚姻对于他们双方来说都有相当的价值。”“至于我们，”梁琢停顿了下反问道，“姻姻，你觉得我们结婚后有什么变化吗？”林之舟垂眸望了眼自己手上的婚戒：“没有，什么变化都没有。”“那不好吗？变化带来成本。没有变化说明婚姻没有成本。”梁琢朝林之舟侧了侧头，“我们还是我们。”“那为什么结婚呢？”可问题就在于此。林之舟直起身，一脸不解地追问：“我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你受伤了我也照顾不了你，你也不用我照顾。婚姻就是这样的吗？”她既不会做营养滋补的汤汤水水，也不会护理推拿，而且梁琢也不需要她帮忙。以梁琢的性子，是不会想要她看到自己行动不便、做什么都费力的模样的。所以林之舟干脆搬到了女儿房里。托马斯和特蕾莎的婚姻或许有意义，但她和梁琢之间。。。她真的看不到任何缔结婚姻的价值。既然结婚前后没有变化，那为何还要结婚呢？而且她根本不是个好的结婚对象。“结婚又不是找护工，”梁琢笑起来，“陈姨已经把我照顾得快长在床上了。要是你也来，我可吃不消了。”“但夫妻之间不是应该相互照顾吗？”可他们之间从来都是梁琢照顾她。要不是这次事故，她还意识不到。“姻姻，你可以读书给我听，可以和我聊天，也可以跟我讲你在美术馆的工作，就像过去一样，只要你想。这既是陪伴，也是照顾。”梁琢注视着林之舟的眼睛，“可我觉得你在躲着我，为什么？只是因为你不习惯妻子这个身份，觉得应该照顾我，但又帮不上忙吗？”林之舟垂下眼帘沉默了好一会儿，坦率地摇头：“我不知道。我还是觉得我不适合婚姻，我当不了一个好妻子。你会失望的。”“那我呢？”梁琢望着她，“你觉得我是个好丈夫吗？”“你是啊。”林之舟都不需要花时间思考，“你会是个好丈夫、好父亲，我一直这么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