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2016年的最后一天,林之舟在疗养院和母亲一起跨了年。

    晚上林之舟撒娇要和母亲睡在一张床上。她依偎在林眠身边,和母亲手拉着手,心中有一丝期盼。或许,她们母女俩还能像现在这样,一起跨过明年、后年、大后年。。。

    翌日是元旦。午饭后,放假的梁琢也来了。他坐了一会儿,林眠便赶他们:“今天元旦,你们年轻人出去玩吧,不用在这陪我。”

    梁琢不置可否,看向林之舟。林眠也对女儿道:“你们放心出去玩吧,我下午想睡一会儿。”

    林之舟这才点了头,两人拿上外套起身告辞。他们走出房门,梁琢问林之舟:“想去哪?”他们今天并没有什么安排。

    林之舟想了想:“海边离这儿远不远?”

    梁琢笑了,他摇摇头:“走吧。”

    正说着,梁琢有电话打进来,他走开几步去接电话。这时一位护士过来请林之舟,说林眠的主治医生想跟她谈谈。

    梁朝见状便朝她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一会儿在外面等她。林之舟点了点头,跟着护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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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之舟走出疗养院大楼的时候,还有些怔忪。

    她眯起眼望向天空,今天是个阴天,看不到太阳,天上一片灰蒙蒙的。一阵寒风吹过,林之舟回了回神,忍不住把脖子往羽绒服领子里缩。

    梁琢穿着黑色的骆马毛立领大衣靠在迈巴赫上,见她来了,才打开车门坐进去。林之舟从另一边上了副驾驶,车子已经启动了,空调开着,车内温暖如春。

    梁琢看着林之舟机械地系安全带的动作,没问什么,只说:“我们还去海边吗?”

    林之舟闻言抬起头,她此刻的脑子跟转不过来似的,望着梁琢的眼睛茫然了片刻,才点头道:“去吧。”

    她的反应都落在梁琢眼里,梁琢什么也没说,发动了汽车。

    林之舟倚着靠背看向车窗外,疗养院本来就位于江东区东部,是一处偏远幽静之所,离郊区的观澜湖也不远。如今再朝着大海往东开,道路两旁越来越偏僻,林之舟看着看着闭上了眼睛。

    她最近不知怎么的,泪腺像坏了似的总不受控制,闭上眼或许能好一些。林之舟回想着医生跟她说的话,母亲最新的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癌细胞扩散得很严重,保守治疗达不到很好的遏制效果,母亲剩下的日子可能只有半年左右了。

    其实林之舟也知道,自己的愿望不切实际。母亲一天天地消瘦,头晕恶心。尽管医生的治疗方案已经尽量减轻了她的痛苦,但林之舟仍能看到,生气正从母亲身上一点点地消失。甚至母亲也已经让她拍好了照片,似乎已经准备好迎接解脱那一天的到来。

    只有她还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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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开了多久,终于到了海边。

    今天天气不好,海边风急浪高,隔着车窗都能听到海浪扑击礁石的“轰隆”声,飞溅的水花甚至打到了汽车的挡风玻璃上。

    海岸边除了他们,空无一人。

    梁琢瞧着林之舟侧头靠在座位上,双目合着,可眉心紧皱,似乎睡着了也不安稳。他暗叹了口气,倾过身帮她解开安全带,想让她睡得舒服些。

    林之舟睁开眼睛,梁琢见状露出笑来:“吵醒你了?”

    林之舟看着他摇摇头,她没睡着。

    她坐起身,望向窗外:“我们到了?”梁琢将车停在一个视野开阔的位置,透过车窗就能看到汹涌的浪涛拍打岸边的礁石。

    林之舟下意识按下车窗,瞬间寒风裹挟着冰凉的水雾席卷而入。梁琢连忙把车窗升上去,无奈地笑道:“海边风大。”

    林之舟便隔着车窗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这里的海边跟长岛一点也不一样,”她喃喃道。没有和煦的海风,没有暖洋洋把人晒得昏昏欲睡的日光,除了梁琢还在她身旁,其他一切都变了。

    她只是想回到过去平静的生活,林之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难。

    她看着看着,积蓄了几个月的眼泪,突然再也控制不住似的涌出来,盈满了眼眶。也许她的泪腺是真的坏了。

    林之舟转头看向梁琢,她的问题向来只有梁琢能给她答案。

    “阿琢,”林之舟满目悲伤地望着他,“我该怎么办呀?”

    她的眼睛再也蓄不住那些泪水,眼泪像珍珠一般大颗大颗,接二连三地落下来。

    梁琢从未见过林之舟这副模样,一时间都有些震住了。他伸手想拭去林之舟脸上的泪水,可却越拭越多。“别怕,别怕,”梁琢将林之舟按进怀里,抚摸着她颤抖的背,轻声安慰她,“有我呢。”

    坦白说,梁琢并不能共情林之舟,他是个凉薄得离了谁都能活的人。而林之舟恰恰相反,她什么都不在乎,几乎靠感情维生。梁琢无法想象,失去最宝贵的家人对林之舟来说是多么沉痛的打击,她表现的已经比他想象的要坚强太多了。

    不过他再凉薄也有自己的人生准则。就像他自幼肩负母亲和外祖父的期望,长大后入主梁氏,又担负着数以十万计的员工生计一样,他的肩上既担得起一个家族、一个集团和无数员工,自然也能担起一个林之舟。

    就这样,在新年的第一天,在S市寒风呼啸的海边,两个人一台车。林之舟伏在梁琢怀里无声恸哭,仿佛要把心中的泪流干一般。

    就算再坚硬的外壳,泪水蓄满了也只能喷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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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年的5月,S市

    一个平常的工作日下午,梁琢正在开会,他手边的手机突然无声地亮起。

    梁琢瞥了一眼手机屏幕,恰逢一位部门主管发完言,他站起身一边说了句:“大家休息十分钟再继续,”一边拿起手机走出了会议室。

    “喂,”梁琢来到走廊的僻静处,接通了电话。

    “梁先生吗?林女士不行了。。。”是疗养院打来的电话,“我们已经通知了林小姐。。。”

    梁琢沉默地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他已有预感。

    林眠这几个月情况恶化得很快。林之舟二月初进了组,每天加班加点拍,估计这个月底就能出组。可谁知还是来不及。。。

    梁琢第一次去疗养院之后,便把自己的号码也加在了林眠的紧急联络人名单中,是以疗养院才会第一时间通知他。

    挂上电话,梁琢朝候在他不远处的严昭招了招手:“我去疗养院一趟,下面的会议你来主持。”

    严昭一听就明白了:“是。”

    梁琢走进林眠的病房时,已经看不出她有任何生命迹象了。只有一旁仪器的滴滴声在提醒他,林眠还活着。

    林眠今年才五十岁,可病魔似是把她身上的生气全都吸走了。这几个月她瘦得皮包骨头,很多时候就算林之舟再给母亲打电话,劝她多吃一点,她也吃不下一点东西。她的皮肤宛如干枯的树叶,带着斑点和皱起的脉络,就像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那样。

    他走到她的床边,才瞧见林眠的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似是听到了声响,林眠费力地睁开了浑浊的眼睛。她似乎花了一会儿功夫才看清眼前的人是谁,然后目光缓慢地向房间其他地方搜去。

    梁琢俯下身,一字一句地耐心道:“您再等等,她马上就来。”

    林眠没有找到想见的人的身影,失望地收回目光,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梁琢的话。她瞧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一滴泪却不期然地从她干涸的眼眶中滑了下来。

    梁琢握住林眠像树皮一样干枯的手,再一次语气沉稳道:“您再等一等,她已经在路上了,她马上就到。”

    林眠看了看他,突然想开口说什么,可一张嘴便从嗓子眼里传来骇人的呼噜呼噜的声响,就像旧时拉风箱一样嘈杂刺耳。她越挣扎着想努力说话,呼噜声就越急越大。除此之外,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可梁琢仿佛听懂了她想说的话,他握紧了这位老人的手,“您放心,”他看着林眠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永远不会让她孤身一人,我会照顾好她,我保证。”

    林眠平静下来,她看了梁琢一会儿,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表情。然后她将视线移向房门口,就这样望着望着,再没言语。

    下午三点五十分,林眠停止了呼吸,而此时的林之舟还在赶回S市的飞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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