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川几人回别墅冲了凉，换过一身衣服。再出来时，草地上已经摆好了铺着洁白桌布的长餐桌。

    不远处一字排开几个烧烤炉，陈姨正训练有素地指挥几个佣人烤肉。油脂滴在烧红的炭上发出“滋啦”的声响，香味远远就传了过来。

    媛媛早餐吃得晚，现在还不饿，在草地上跑来跑去地玩，一个佣人在旁边看顾着。

    “你想好了？”

    今天天气不错，秋高气爽，张明川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瞧林之舟。

    她站在张明川面前，刚回复了对方自己不打算复出的事，闻言又确定地点头。

    “行吧，人各有志。”张明川耸耸肩，也不勉强，“你跟阿琢好好过日子也好，也不枉阿琢清心寡欲地等你这么多年。”

    话音未落，林之舟就愣住了。

    秦游看在眼里，冲张明川使了个眼神。张明川一脸迷茫，不知道自己哪儿说错了。这不是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吗？

    秦游暗骂一声“呆子”，什么清心寡欲，什么等这么多年。他瞥了眼远处正在通电话的梁琢，要让阿琢听见，有张明川受的。

    林之舟回过神也没说什么，兀自走到桌子的另一边坐下。一旁的鹿鸣连忙转换话题：“阿游，听说你们家新酒店的开业日期是找一个姓刘的师父算的？”

    秦游还没开口，张明川先嗤笑：“你一个学医的，还信这个？”

    “我没信啊，我就问问。”

    “是有位刘大师，”秦游点头承认，“酒店什么时间破土动工、哪一天开业，一般都会先找他算算日子。”

    “灵吗？”这次是张明川问的。

    “还行吧，”秦游话说得保守，“我爸挺信的。”

    “那还行啊，怪不得收费那么高。”张明川思忖着道，“我之前有个项目，想请他算算哪天开机，你知道他要价多少？”他伸手比了个七。

    “你不是不信吗？”鹿鸣纳闷。

    “我什么时候说不信了？”张明川拿起一只肥美的吉拉多生蚝吮吸入口，大剌剌道，“我们这一行，最信的就是玄学。”

    鹿鸣无语了。

    “还有阿琢，灿阳地产近几年的这些楼盘，什么翡翠湾、听涛居、碧海庭的，都跟水有关。喏，还有这个观澜湖。”张明川一边吃一边煞有介事，“要说这里面没有门道，我才不信呢。”

    林之舟低着头，正用厨房剪刀把烤好的嫩牛肉剪成小块，准备等下喂媛媛吃，闻言心中不禁一动。

    “这些楼盘本来就临着水吧，”鹿鸣夹了片炭烤和牛，不以为意。

    “怎么就临水了？”张明川反驳道，“就阿琢住的那个碧海庭，根本没挨着水。就因为这名字才引的湖。”

    说着，他看向整张桌子上最沉默的人：

    “余曜，灿阳地产取名的这些讲究，你应该听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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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曜从头到尾都没开过口。

    因着梁琢的关系，他跟张明川几人还算熟稔。但他们都比余曜大，彼此个性也不同，说不上什么话。是以余曜一直坐在桌子的最远端，安静地吃东西。

    没想到这也会被点名。

    灿阳地产给楼盘取名的因由，他自然有所耳闻，只是与玄学无关。

    说来也没什么，不过是灿阳地产的老总惯会揣摩上意，每次给楼盘定名字，都会殷勤地报上去几个待选的，等上面人来定。结果最后定下来的总是名字里有水的，一来二去，之后再取名便都取含水的名字，果然顺利通过。

    久而久之，这就成了灿阳地产约定俗成的规矩。

    他正想着该怎么解释，梁琢通完电话从远处走来：“你们聊什么呢？”

    张明川扭头望过去：“阿琢，正要问你呢！”他将一桌人正在讨论的楼盘取名之事又跟梁琢说了一遍，末了加了一句，“是不是水能旺你啊？”

    梁琢顿了下，视线淡淡巡睃一圈，若无其事道：“没有啊，就是随便起的。”

    “你蒙谁呢？”张明川不信。

    梁琢不理他，转过桌子坐到林之舟旁边。看她面前的碟子里都是剪成小块的肉，便接过剪刀：“我来吧，你吃了吗？”

    林之舟没答，只道：“差不多了，先喂媛媛吧。”

    梁琢拿过碟子，朝女儿招招手。媛媛跑过来，满头大汗，但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小脸也红扑扑的，玩得很是高兴。

    梁琢拿桌上的餐巾给女儿擦额头的汗，又触了触她的后颈，确定女儿身上没出汗才道：“乖，不玩了，该吃饭了。”

    媛媛点头：“我想喝橙汁。”跑了这么久，她有点渴了。

    林之舟见桌上那一壶鲜榨橙汁见了底，便道：“我去拿。”说着起身就往别墅走。

    梁琢察觉她脸色不对劲，将手里的碟子递给佣人，追了过去。

    他三两步赶上林之舟，一把拉住她的手。“姻姻，你怎么了？”他低头打量她的神情，“橙汁让佣人去拿就。。。”

    “你等我了吗？”林之舟忽然打断他的话。

    “什么？”

    林之舟抬起脸，眼中翻滚着梁琢看不分明的复杂情绪，有抵触，有迟疑，还有明晃晃的不快。她近乎质问地重复：“这些年，你在等我吗？”她从未问起过梁琢这些年的私生活，也从未如此想过，但这似乎能解释许多。

    “没有，”梁琢蓦地明白了，他状似无意地朝桌子那边扫了一眼，语气故作轻松，“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们声音不大，但相隔不远，桌子上的人都听到了。张明川莫名打了个寒颤，秦游冷眼旁观，让他咸吃萝卜淡操心。

    “那些小区的名字，”林之舟接着道，“真是随便起的吗？”

    梁琢笑了，他双手扶着林之舟的肩膀：“可能是下面的人看我喜欢有水的名字，就按着起了吧。”他话说得轻浅，好似不值一提。

    林之舟望着梁琢笑盈盈的眼睛，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是在等我？”

    “我等你做什么？”梁琢一脸坦然，“等待是最无用的，我知道你不会回来。如果我想见你，可以去找你，找到你对我不会是件难事。”

    其实林之舟也这样认为，只不过。。。“那如果我真的一辈子不回来呢？如果我们没再遇见，你就这样过一辈子吗？”一辈子一个人。。。

    “那又怎么了？”

    林之舟抿了抿唇垂眸不语，这不是她所期望的。

    梁琢却忽地笑起来：“你怕我一个人孤单啊，”他的眼神软下来，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弧度，“难怪你总想让我结婚。”

    林之舟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怕孤单的人了。她跟这个世界的联系太少，原先是她母亲，后来是梁琢和媛媛。别人看她孑然一身，却不知她总是拼命抓紧自己与这世界唯一的联系，就像抓住救命稻草。

    “我会吗？我会孤单吗？”梁琢微微俯身凑近了她，他握紧林之舟的双手，注视着她的双眸道。人人都说林之舟冷淡，他却从没见过如此多情的眼睛。“就算我一辈子不结婚，一辈子一个人，我也不会孤单，这你不是最清楚吗？”

    “我每天要做的事很多，能一直忙到七八十岁也停不下来。再说，我会让自己孤单吗？我会吗？”梁琢脸上满是笃定的笑意，林之舟的倒影就盛在他温柔强大的眼眸里。“我会过得很好，这你不是最清楚吗？”

    梁琢不会孤单，当然不会。他与她不同，他有家人、有兄弟、有朋友、有下属。就算这些都没有了，他还有她。他永远不会是孤身一人。

    林之舟终于释然地点头。

    梁琢放下心来，倾身去吻她的额头。

    不远处的吃瓜群众被塞了一大口狗粮。余曜望见这一幕，却不禁回想起多年前，那是林之舟刚离开华国没多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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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曜向来不关注娱乐新闻，林之舟官宣退圈的消息在热搜上挂了好几天，他才知晓。

    他是在一家酒吧找到梁琢的。

    梁琢从没有自斟自饮的习惯，现在却一个人端着杯威士忌慢慢喝着。

    “林之舟走了？”余曜难以置信地站到梁琢面前质问，“你就这么让她走了？！”

    “不然呢？”梁琢抬起头幽幽地瞧了他一眼，神志还很清醒。他慢悠悠地晃着酒杯，发出冰块相撞的轻响，漫不经心道，“你找我就是问这个？”

    余曜被噎了一下，终于坐下来。“你怎么能让她走呢？”余曜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她现在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你让她一个人去哪？”

    “你这么担心她啊？”梁琢哼笑一声，他喝了口酒淡淡道，“她去哪都行，她能照顾好自己。”

    “你怎么。。。”余曜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梁琢和林之舟在树下分食冰淇淋的场景他还历历在目，那还是前不久的事。他艰难道，“你怎么不把她留下？”

    梁琢好似听到了个笑话：“我怎么能把她留下？”

    见他装傻，余曜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事？你以为我不知道？！”林之舟那样的人竟能跟人这般亲密，还不够说明问题吗？他也是第一次看到梁琢露出那样的笑容。那么平凡的快乐，他从没见梁琢拥有过。

    想到这儿余曜心里止不住地酸涩，他苦口婆心地劝道：“你不能就这么让她离开，你会后悔的，你应该把她留下来。”

    梁琢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阿曜，我留不下她。”他抿了口酒，似觉得有些苦涩般皱了皱眉，但语气依然平淡，“我身上没有她想要的东西了，没有谈判的筹码，这是一场必输的战争。”

    余曜不信，只要梁琢想，他一定能把人留下。

    “也许，也许是你们的关系不清不楚，她看不到未来所以才。。。”余曜的脑子也是一团乱麻，只能凭本能给出建议，“不管怎样，你总得试试，试着去挽留她！没有筹码，那就破釜沉舟。。。”

    梁琢听得笑起来，他望着这个心里只有真善美的天真表弟，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他揉揉自己的太阳穴道：“你以为林之舟是什么人啊？捧给她一颗真心她就会心软？抛却自尊剖白一番她就能回来？”梁琢深深感叹，“这么多年了，你还这么不了解她！”

    “不会，我不信，你一定有办法。。。”余曜不肯放弃，忽地记起梁琢曾经说过的话，“你说过每个人都有弱点，抓住别人的弱点就能一击即中，难道林之舟就没有？”

    “她当然有，”梁琢蓦然笑了，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最后带上了几分自嘲和无奈，喃喃地说，“可惜我也有。”

    “阿曜，不管是金钱还是权利，不管是婚姻还是爱情，都留不住真正想走的人。”梁琢看着余曜的眼睛最后道，“何况她做得对，我应该放她离开。就算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这样做。”说罢他不再理余曜，兀自饮起酒来。

    余曜什么话都说不出了。他默默坐了一阵，起身离开之际，却听到梁琢低声自语。

    “。。。只是她要失望了。。。”梁琢苦笑着咽下一口酒，“我根本不会是个好丈夫、好父亲。。。”

    也不知为何，林之舟对他总带着一层滤镜。梁琢想着低笑起来，他怎么会不清楚原因呢？因为林之舟把他当作家人，当作亲人、当作（zuo）爱（ai）人、当作手足，所以看他哪哪都好。可他根本不像林之舟想的那么美好。

    如果说之前梁琢还曾想过用妻子和孩子来装点自己的人生的话，那现在他早已抛却了这个无趣的想法。他为什么要让一个不相干的人介入自己的生活？为什么在休息时间还要花心思跟别人虚与委蛇？他觉得这一切无聊透顶，他宁愿一个人独处。

    “不过有一点她说得对。。。”他仰头喝完杯中剩余的酒，把玻璃杯放回桌上，发出一声敲击的脆响，“我会过得很好。。。我一个人也会过得很好。”

    不管失去什么，梁琢还是梁琢。

    就像不管爱上谁，林之舟还是林之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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