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难言

    视频中的男人正在讲解怎么给不同的角色配音,弹幕上尖叫成一团,各种热辣表白变换着姿势三百六十度滚过屏幕。

    屏幕外的王珏闪着星星眼:“现在猫耳上的热门广播剧,十部里有八部是他配的,而且这位风篁老师特别擅长变音,曾经一个人给一部傀儡木偶戏配完全程,江湖人称六音才子!”

    薛兰泽:“……”

    她既没玩过猫耳,也不知道傀儡木偶戏是什么鬼,只见像是为了证明王珏所言非虚,视频中的男人话音一转,果然开始现场展示如何模仿不同的声线,模仿对象还都是热门影视剧里的经典角色。他演的全情投入、惟妙惟肖,弹幕上随之引发又一波山呼海啸。

    名震临江市刑辩界的薛律师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年轻了,不然怎么会连这些小年轻在想什么、玩什么都弄不懂?

    不过很快,薛兰泽就把这事抛诸脑后,因为陆临渊的案子已经迫在眉睫——事实上,她介入的时间相当晚,非但错过了侦查阶段,连审查起诉都快走完流程。

    幸好风篁办事还算靠谱,当天就把该搞定的手续都办完了,只是送到薛兰泽手上的并非委托书,而是法律援助公函。

    电话那头的风篁是这样解释的:“……陆警官情况特殊,他母亲在他小时候去世了,他父亲……好多年没联系过,一时找不到可以委托的近亲属,只能托了关系,用法律援助的名义请您辩护。”

    这个理由连一般人都糊弄不住,更别提薛兰泽:“陆警官本人呢?他是被刑事拘留了,不是重病住院,这种事还需要人代劳吗?”

    电话对面,风篁有些为难:“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听说,陆警官对委托律师这事不是很积极。”

    薛兰泽微微眯起眼。

    一般而言,被刑事拘留的犯罪嫌疑人或是被告人都会迫不及待的请律师,乃至声称律师不到场就不开口——这种人一般是受港剧或美剧毒害,因为在国内,真正请得起律师的并不多,要么是有钱烧的,要么是犯的事太大,必须安排法律援助。

    至于其他人,还是洗洗睡了比较实在。

    当然,以陆临渊牵扯到的罪名,绝对属于“犯的事太大”这一类,安排法律援助也算合理。但陆临渊排斥委托律师,这个举动本身就很耐人寻味。

    是出于心中的成见,不想跟“专帮人渣打官司的讼棍”打交道,还是……这案情远比薛兰泽想像中的更复杂,以至于某位陆警官草木皆兵,宁可坐实罪名,也不肯说出实情?

    揣着百般猜测,两天后的一早,薛兰泽带着王珏来到临江市第一看守所。

    薛兰泽对看守所并不陌生,作为专业刑辩律师,她每年要往这里跑上百八十趟。遗憾的是,无论来多少趟,都不会让她更自在些,阴冷、潮湿,神情严肃的执法民警,如影随形的束缚感,会让人陷入极端的应激反应,每一根毛发都不知不觉地绷紧了。

    会客室的铁门哗啦啦打开,薛兰泽对民警客气地道了谢,抬头的瞬间,和阴影深处的男人看了对眼。

    陆临渊手脚戴着戒具,大半边身体沉没在阴霾中,眼窝和鼻梁投下深邃的暗影,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出奇。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薛兰泽,嘴唇抿得很紧。

    薛兰泽在他对面坐下,礼貌地点点头:“陆警官,又见面了……不用再做自我介绍了吧?”

    陆临渊不是很明显地皱了下眉。

    确实不用做自我介绍,毕竟过去大半年来,他俩没少打交道。只是这段“缘分”着实不算愉快,以至于见到薛兰泽的瞬间,以刑侦支队长的城府都没能遮掩住发自内心的抵触。

    然而他很快调整好心态,沉声道:“据我所知,我并没有委托律师……”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规定,凡是可能判处无期、死缓、死刑的犯罪嫌疑人或是被告人,都会由法援中心指派辩护律师——这一点,陆警官应该比我清楚吧?”薛兰泽说,“会客时间有限,我建议您还是将注意力放在案情本身上,可以说说当时发生了什么吗?”

    只是一个照面,陆临渊就确定了,眼前看似无害的女律师很擅长把控节奏,骨子里带着强势的控制欲。

    他吸了口气,飞快斟酌着该不该说、该说多少,薛兰泽却像是看穿他的顾虑,将水笔拍在记事本上,两只手交扣在一起。

    “陆警官,我知道你对我的观感不佳,”她直视着陆临渊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但是从这一刻起,你必须全身心信任我,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陆临渊不为所动:“给我一个理由。”

    薛兰泽:“因为有人希望你能安然无恙地离开这里,而我相信,这也是你的愿望。”

    看得出来,陆临渊明显愣了下:“谁?”

    “这不重要,”薛兰泽低声道,“重要的是他告诉了我一些有趣的事。”

    她翻开手里的资料,找到陆临渊的履历,将那行特别划重点的文字念出来:“云滇卧底期间,曾因暴露身份遭受毒贩拷打二十多个小时……”

    她顿了顿,适时给陆临渊留下思考的余地,然后问道:“那时会比现在更绝望吗?”

    这一刻,再深的城府也无法掩饰错愕和震惊,陆临渊没有追问她从哪听说的这些,只有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他别开脸,眼帘低垂的一瞬,将无数汹涌欲流的血色遮掩得滴水不漏。

    “我无意戳你的伤疤,只是想告诉你,如果我想看你倒霉,只需要袖手旁观就可以了,”薛兰泽语气越发柔和,“但是我……不想这么做。”

    陆临渊抿紧嘴唇:“为什么?”

    “因为一个心怀正义,并且曾经为此出生入死的人不该是这个结局,”薛兰泽轻笑,“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短暂的沉默后,陆临渊的肢体语言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总是绷得很紧的肩膀稍稍松垮少许,戴着手铐的腕子搭在会客桌上。

    他低声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薛兰泽拔开笔帽,在本子上轻敲了敲:“那就从最基本的事实开始:今年二月十五号凌晨,撞死受害人叶炳森的那场车祸,是你蓄意为之吗?”

    陆临渊毫不犹豫:“不是!”

    薛兰泽并不意外:“所以,那只是一起普通的交通意外,并不存在蓄意谋杀的可能?”

    出乎意料的,陆临渊居然摇了摇头:“车祸是故意的,人也是蓄意谋杀的,但凶手不是我。”

    运笔如飞的王珏错愕抬头,一时没搞清楚这里头的因果逻辑。薛兰泽稍一细思,迅速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当时开车的人并不是你?除了你和受害人……还有第三人出现在车祸现场?”

    陆临渊微微点了下头。

    几乎是本能反应,薛兰泽追问道:“是谁?”

    “我不知道,”陆临渊摇了摇头,“我当时失去了意识,醒来时,人已经在驾驶座里,身上绑着安全带,双手把着方向盘,油门和刹车上都有我的鞋印,怎么看都是撞死叶炳森的元凶。”

    薛兰泽深吸一口气,心头冒出一个让人后背发凉的念头: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这就是蓄意的栽赃陷害!

    她定了定神:“可以从头说起吗?”

    “叶炳森就职于天宏基建,这个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一个多月前,市局接到匿名举报,说天宏基建账目有问题,涉嫌在多个项目中偷工减料。随后,警方针对天宏基建的多名高管展开调查,叶炳森就是其中之一。”

    陆临渊语速并不快,但是叙述起来很流畅,显然已经重复过无数遍:“一开始,叶炳森拒不承认,但是几次接触过后,他隐约有松口的迹象。”

    薛兰泽:“他承认天宏基建账目有问题?”

    陆临渊摇了摇头:“没有……确切的说,是我还没来得及向他确认,就遭到了绑架。”

    薛兰泽一怔:“绑架?”

    这个资料上可没有。

    “那是案发前两天,我接到叶炳森发来的短信,约我在东川巷的一家小饭馆见面,说是有重要情报,”陆临渊平铺直叙道,“我按时赴约,却在巷口遭到袭击。”

    东川巷不是一条街道,而是由无数错综复杂的巷道组成的“城中村”,由于私搭乱建、道路改造,地势极为复杂,外来人口稍有不慎就会迷路。

    薛兰泽:“怎么袭击的?他们有多少人?”

    “事发突然,我没能看清……他们从后面窜出,突然用药捂住我的口鼻,粗略估计不少于三个人,”陆临渊说,“一个用毛巾捂住我的口鼻,另外两个一左一右将我拖进小巷深处,我试着挣扎,可惜寡不敌众,还是被他们带走了。”

    薛兰泽上下打量他一番,微微呼了口气:“不幸中的万幸是,你毫发无伤地逃出来了。”

    陆临渊掀起眼帘,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不过薛律师带有明显倾向性的回应很好地缓和了紧绷的气氛,陆警官的神情略有松动,虽然只是一点点,却让他的眉眼不再那么冰冷坚硬:“确实是毫发无伤……结果却比遭到严刑拷打还要棘手。”

    不用他解释,薛兰泽已经心领神会:“他们……我是说那帮劫匪将你塞进刚撞过人的车里,伪造出是你开车撞死叶炳森的假象?”

    这是明摆着的事,正是因为毫发无伤,警方才无法查证陆临渊被绑架的事实。而否则堂堂临江市刑侦口一把手也不会戴着手铐,坐在看守所里等着薛兰泽拯救。

    “你被绑匪囚禁了多久?又被带到哪里?”

    “我不知道,”陆临渊摇摇头,“我被蒙着眼睛,不能确定自己在什么地方,也无法判断时间的流逝,只能大致推测出被关在一间地下室里,至少过去了两三天……”

    薛兰泽:“你失踪了两三天,就没人问一句吗?”

    陆临渊看了她一眼:“因为我被绑走的那天是周五。”

    薛兰泽恍然。

    公安局采取双休制,只要没有大案重案,一般而言,不会有人选在周末联系刑侦口支队长,平白打扰人家休息。

    “你在周五当晚被绑走,周一清早重新出现在公众视野中,就算事发后,你将自己的遭遇说出来,两天的时间差也足够绑匪清理掉所有罪证,”薛兰泽轻声道,“只是我不明白,绑匪为什么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陆临渊没说话。

    “会把时间掐算得这么准,说明绑匪都是聪明人,既然他们的目的是陷害你,大可以等到周日晚上再实施绑架,这样不就能大大降低被人发现的可能?”薛兰泽说,“毕竟,就算是周末,关系好的朋友也会主动搓局,万一联系不到人,又万一这个打来电话的朋友是个较真的主儿,一旦发现没人接听,难保不会报警。”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将暴露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陆临渊低垂眼帘,盯着自己戴着手铐的双手——这是一个明显透着“抗拒”的肢体语言。

    “你被囚禁的两天里,一定还发生了什么,这才是绑匪实施绑架的真正原因!”薛兰泽轻声道,“你不是一般人——临江市刑侦口正处级支队长,绑走你无异于挑战公权力,甚至可能激怒整个公安系统,是最得不偿失的做法。但他们还是这么做了,说明在此之前,你做了什么足以触动他们的神经的事。”

    她前倾身体,水平直视陆临渊双眼:“你做了什么……或者说,在那被囚禁的两天里,绑匪问了什么,说了什么?”

    这是一个“侵略性”意味十足的姿势,薛兰泽曾经跟无数犯罪嫌疑人打过交道,很清楚什么时候该退让,什么时候该强势。她犀利的眼神含着难以言喻的压迫力,传说中的攻击性在这一刻表露无遗。

    会客室陷入异常的安静,漫长的沉默后,陆临渊再次开口:“没有……他们什么也没说。”

    薛兰泽第一时间判断出:他在说谎。

    然而陆临渊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到根本找不出破绽。他有着冰雪般俊秀的眉目,也如冰雪一般寒冷坚硬,当他打定主意守口如瓶时,没人能从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里看出痕迹。

    薛兰泽再一次意识到这个案子的棘手,不是因为案情的复杂诡谲,也不是因为检方和公安的态度,而是当事人的不信任与不配合。

    一个不肯合作的当事人,远比犀利如刀的公诉人,以及戴着有色眼镜的法官更加难缠。

    “好吧……”片刻后,薛兰泽轻声道,语气却很坚定,“既然陆警官有难言之隐,那我只能自己查个明白。”

    她翻了翻王珏做的笔录,将摊开的记事本推到陆临渊面前:“确认无误后,麻烦签个字吧。”

    这一回,陆临渊的动作很快,金属手铐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然而,在将记事本还回去的一刻,陆临渊迟缓了一瞬:“薛律师……”

    薛兰泽挑了下眉:“有什么事?”

    陆临渊两手交握在一起:“这个案子远比你想象中的复杂,甚至可能对你造成人身威胁……”

    他抬起眼,浓密的睫毛勾勒出眼角弧线,有点凌厉不好接近的意味,又隐约透着关切:“……不用太勉强。”

    薛兰泽舒展开轻蹙的眉头,微笑起来。

    “谢谢,”她说,“不过比起好心提醒,我更希望陆警官能尽量配合,省得我少走弯路。”

    陆临渊沉默以对。

    薛兰泽也不指望他说什么,带着王珏走出会客室,直到离开了看守所,王珏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方才陆警官的回答……应该有所隐瞒吧?”

    薛兰泽斜睨她:“你看出来了?”

    王珏点点头,一边苦苦思索,一边谨慎的说出自己的看法:“我不清楚陆警官隐瞒的原因,但我总觉得,他不只是出于不信任才隐瞒事实,从他的反应看,倒像是、像是……”

    她还在斟酌怎样表述更为精确,薛兰泽已经十分自然地续道:“像是他知道,如果把真相说出来,非但于事无补,反而会让更多的人——比方说替他辩护的我,卷进更大的麻烦里。”

    王珏担忧地看着她:“你打算怎么办?”

    刑辩律师又被称为“刀尖上的舞者”,这个说法或许略有夸张,却形象道明了刑辩律师的处境——险象环生,危机四伏,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薛兰泽执业六年,习惯了在“刀尖”上讨生活,并不将一点口头上的“人身威胁”放在心上:“在见到证据之前,说什么都是白搭……先去看看卷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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