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认怂

    “活该!这种衣冠禽兽,死了都是便宜他!”

    “哪位英雄干的好事?简直是替天行道!”

    “法律管不了,自有老天收他!这就叫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类似的言论充斥在网络上,经过大半天的发酵,隐隐有越演越烈的迹象。尤其这案子当初是梁佑之代理的,虽然因为证据不足,警方做了撤案处理,当事人——包建白却被钉在耻辱柱上,连带着君伦也跟着“小火”了一把。

    不过这些跟薛兰泽没关系,她自己就是个人人喊打的“讼棍”,当然不会因为这种事五十步笑百步。反而是一整天没怎么吭声的陆临渊,当晚坐在Taycan 4S的副驾位上,一路裹挟在奔忙的车流中,觑着等红灯的间隙,忽然道:“听说当初包建白的事曝光出来,他最先找的人其实是薛律?”

    薛兰泽正对着后视镜整理额头碎发,闻言漫不经心:“你听谁说的?”

    陆临渊:“阿珏。”

    薛兰泽:“……”

    也对,放眼君伦内部,除了大学期间就跟在她身边鞍前马后的王珏,也没谁敢明目张胆地八卦薛兰泽。

    “是有这么回事,”薛兰泽不以为意,“怎么了?”

    陆临渊收回目光,笔直地望向车流尽头:“包建白怎么说都是电通董事,委托费应该不低……薛律为什么没接?”

    薛兰泽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我要是接了他的案子,怎么替你做辩护?”

    包建白被控告和陆临渊进看守所是前后脚的事,虽然一名律师同时接几个案子是常有的事,可一个人的精力终归有限,同一时段内,只能以某一个案子为主,至于其他没那么紧急的,要么交给团队成员处理,要么暂且放一放。

    如何挑案子也是个技术活,一般情况下,社会影响力和委托费数额肯定是首要考虑因素。从这两个角度看,陆支队实在很不占优——他既不比包建白身家丰厚,随便就能拿出七位数的委托费,而案情背后复杂到难以理清的内幕,也让无数明哲保身的律师望而止步。

    那么薛兰泽到底出于什么考虑,才会将送到嘴边的肥肉推到一边,反而选择了陆临渊这个搜刮不出油水的穷警察?

    薛兰泽依然很淡定:“电通和君伦有合作关系,跟包建白对接的一直是梁佑之……我虽然是高级合伙人,也不好跟老前辈明目张胆地抢案子。”

    陆临渊:“……”

    “老前辈”三个字真是意味深长。

    他没说话,只是用眼神惟妙惟肖地传递出狐疑和不相信,薛兰泽察觉到什么,从后视镜里瞟向他:“怎么了?”

    陆临渊:“你在会议室里怼她时,怎么不记得她是老前辈?”

    薛兰泽:“……”

    没良心的混账玩意儿,她当初怼梁佑之是为了谁?

    薛大律师叹了口气,踩着绿灯转红的一瞬拉起手闸:“你到底想问什么?”

    陆临渊:“你当初到底是出于什么考虑,决定接我的案子?”

    这是一直以来梗在陆临渊心头的疑问,好几次拐弯抹角地试探,都被薛兰泽用随口掰扯出的理由挡了回去:比方说风篁出的价码确实不低,足够让人心动;再比方说,这案子的轰动效应不比包建白差,一旦宣判无罪,势必能为薛大律师如日中天的声望再添一把火。

    但陆临渊就是有种微妙的直觉,这些板上钉钉的理由都不是真正的原因,就像他同样有种毫无来由的预感,薛兰泽之所以拒绝包建白,精力有限和其他看似合理的理由都只是掩人耳目的借口,真正的原因还是在于……她不想接。

    陆临渊说不清为什么想要刨根究底——也许是因为薛兰泽曾经将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也可能是因为这些天来的朝夕相处和无微不至,让他从感情上就不想接受“薛兰泽是个无良讼棍”的假设,近乎偏执的想要找到蛛丝马迹,证明这女人其实并不像表现出的那样凉薄。

    可能是他的语气过分郑重,薛兰泽预感到什么,没像往常那样随便找个借口敷衍过去。就在信号灯重新转绿、踩下油门的一瞬,她用难得正经的语气,不紧不慢道——

    “可能是因为觉得陆警官太帅了?”她偏过脸,前车尾灯在年轻女性姣好的面颊上打过一缕流光,衬得那一刻的眼神格外狡黠,“这么好看的男人,放在身边仔细欣赏才对,真关进监狱多可惜啊……哎陆警官,你怎么不理我了?不是你自己主动问的吗?”

    第10086次惨遭调戏的陆警官把头扭向窗外,在心里将记吃不记打的自己默默唾弃了一番,并且之后的一路上再没开过口。

    薛兰泽不以为意,同进同出这么久,她已经大致摸清了陆临渊的脾气。总的来说,这人跟十多年前相比没什么变化,虽然大多数时间都冷着一张脸,不怎么将七情六欲摆到台面上,骨子里依然极容易心软,对旁人的好意尤其束手无措。

    就仿佛……他这辈子不知道被人牵挂在心头是什么滋味,偶一得之,就格外珍重,甚至有几分患得患失的意味。

    “这样不好,”薛兰泽信誓旦旦地想,“没到三十的年纪,怎么比老干部过的还老干部?我得让他尽快适应正常人的生活。”

    陆支队虽然明察秋毫,到底没练出一双看穿人心的火眼金睛,如果他知道薛大律师此时在想什么……估计会立刻跳车,离这混账玩意儿有多远滚多远。

    薛兰泽对包建白——无论是他曾经犯过的事,还是他真正的死因都不感兴趣,更不曾刻意探究过。只是她没想到,有些麻烦是你不去找它,它却要主动找上门的。

    两个星期后,当早上再一次睡过头、被陆警官砸门砸醒的薛大律师踩点赶到律所时,就见前台的漂亮小姑娘探出一张笑脸,殷勤又略带几分神秘道:“薛律,有个委托客户要见你,已经在办公室里等好久了。”

    薛兰泽可能是睡懵了,睁着一双茫然无知的大眼跟她面面相觑:“委托客户?预约了吗?什么时候的事?”

    “三天前打来的电话,是薛律你让人家今早十点赶过来,”陆临渊扶了把镜片,恰到好处地隐藏起白眼,“按照约定时间,你现在……已经迟到三分钟了。”

    薛兰泽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是人形闹钟吗?”

    陆临渊不卑不亢:“我认为守时是一名律师最基本的专业素养。”

    薛兰泽:“……”

    蹬鼻子上脸,这小子还教训起她了!

    没好气的薛律踩着五公分的高跟鞋进了办公室,果然见到一个身影蜷缩在沙发上,出乎意料的是,那居然是个年轻女孩,身形瘦小,散落的长发挡住脸颊,巴掌大的小脸上戴着防霾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从口罩和碎发间隙中射出警惕的光。

    薛兰泽往旁使了个眼色,还没适应角色的陆支队愣了半秒才反应过来,泡了两杯热茶送进来,又抱着笔记本坐到一旁,将碎催小助理的角色扮演得兢兢业业。

    薛兰泽这才在单人沙发上坐下,随手挽起披落肩头的长发:“你是……钱小姐对吧?”

    女孩抬起下巴,怯生生地点了下头:“我叫钱思颖。”

    “你在电话里说,想为你母亲委托辩护人,”可能是因为委托人的年纪比较小,看着也就十七八岁,连是否达到成年人的法定标准都不确定,薛兰泽的语气也跟着轻柔了许多,俯身将热腾腾的绿茶推到她面前,“能说说具体是怎么回事吗?”

    钱思颖捧着绿茶杯,或许是滚烫的温度让人觉得安心,她从进屋后就绷得很紧、仿佛弓弦一般即将裂开的肩膀总算松弛少许。

    “我妈妈……他们说我妈妈杀了人,这是不可能的!”女孩闷声闷气地说,眼眶渐渐红了,“我妈妈是好人,她连鸡都没杀过,根本不可能杀人!”

    薛兰泽只觉得“钱”这个姓好像在哪听过,只是匆忙间想不起来:“你母亲被指控谋害的对象是……”

    女孩抬起头,稚气未脱的眼底闪现过尖锐的恨意:“他……他叫包建白!”

    薛兰泽:“……”

    ***

    “所以,薛律你以为接了个打发时间的小案子,结果证明找上门的不是什么无足轻重的小虾米,而是一头不折不扣的大白鲨?”

    两个小时后,辗转听说了始末的王珏钻进办公室,用最精炼的语言对薛兰泽过去两个小时的经历做出总结:“那个找上门的女孩真是‘传说中’遭到包建白X/Q的养女?她要你给她母亲作辩护,因为她母亲被警方指控谋杀了……包建白?”

    薛兰泽扶着额头,如果非要用四个字形容她此刻的表情,那就是“生无可恋”。

    遗憾的是小王助理不懂看人脸色,也可能是因为她跟在薛兰泽身边这么久,习惯了没大没小,确实不需要看自家上司的脸色:“可临江市这么多刑辩律师,有资历有声望的也不少,她怎么偏偏找到你?”

    薛兰泽从手指缝隙里幽怨地瞪了陆临渊一眼。

    陆支队被瞪得很冤枉。

    ***

    “……我看过薛律师一个月前的那场庭审,非常精彩,”半个小时前,合伙人办公室里,钱思颖摘下口罩,将那张人人喊打的面孔暴露在薛兰泽的视线中。那确实是一张很年轻的面孔,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很难相信她是二十一岁的成年人,“当时陆警官的案子,所有人都觉得是铁证如山,可您还是为他翻案了……我相信,如果是薛律师,一定可以帮我母亲洗刷污名!”

    虽说被人信任是件好事,但她不由分说就将这么重的压力摁在薛兰泽肩头,还是让薛大律师有些哭笑不得:“这两个案子完全不是一回事,而且我没看到你母亲的卷宗,现在谈把握还为时尚早……”

    钱思颖不为所动,固执地盯着她:“我知道薛律师是临江市最出色的刑辩律师,只要能替我母亲辩护,不管多少委托费我都可以出……”

    她不是说说而已,居然当真从随身带的小挎包里摸出一张支票,推到薛兰泽面前:“这是我这些年全部的积蓄,您看够不够?”

    薛兰泽没有接,略有点无奈地扫了眼……然后被支票上大写的数字“壹”后一连串零晃了眼。

    ***

    王珏恨铁不成钢:“就为了一百万,你就没骨气地认怂了?”

    无论是“没骨气”还是“认怂”都不是什么好词,自觉被戳了肺管的薛大律师翻了个妖娆的小白眼,端起新泡的绿茶喝了口。

    一百万确实不是小数目,就算律所要抽一部分成,分到薛兰泽手里的也相当可观。然而比起七位数的报酬,更让她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按照网上的说法,钱思颖母女出身农村,一没后台二没背景,不然也不会被包建白盯上。尤其是钱思颖的母亲钱英,那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从小没读过书,大字也不识几个。”

    “那么现在有两个问题……”

    薛兰泽竖起一根修长的手指:“第一,包建白身亡的会所我略有些了解,管理非常严格,不是会员,一般人根本进不去。那么钱英是怎么混进去的,又是怎么进入包建白所在的包房,将毒下入饮食中?”

    “第二,”她又竖起第二根手指,“钱思颖母女出身寒微,就算这些年,钱思颖跟在包建白身边,多少得了些好处,可是一个没背景又没后台的小女孩,光靠每个月那点零花钱,是怎么攒下百万身家的?”

    薛律虽然偶尔不着调,正经起来还是相当具有迷惑性,一时间,小王助理忘了吐槽,顺着她的话音陷入沉思。

    “所以……”她沉吟半晌,试探着问道,“薛律觉得这案子有的打?”

    薛兰泽翻开案头的笔记本,然后微微抽了口凉气——那是陆临渊方才记录的会议纪要,字迹清秀层次分明,一二三四条分缕析,知道的是人手写上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电脑打印出来的。

    最丧心病狂的是,这小子大概是有强迫症,短横一定要和笔记本的横格线平行,竖杠则是呈九十度垂直,精准的像是用尺子量过,赏心悦目中透着诡异的偏执。

    “能不能打,现在还不好说,”薛兰泽飞快拉回思绪,“稍后我去看守所见下当事人,了解了案发经过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

    王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习惯性地将自己摆在助理的位置上:“什么时候去?我先联系下看守所?”

    薛兰泽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你现在是执业律师,不是助理律师,这种事都要你处理,我还专门招个新助理做什么?”

    同时被cue的王珏和陆临渊不约而同地静默一瞬。

    薛兰泽在如山的文件堆里翻找片刻,抽出一沓厚厚的卷宗拍在王珏怀里:“这是你的——法援中心转送来的农民工讨薪案,最适合你这种新晋律师,去吧,为了世界和平而撸袖子奋斗!”

    王珏:“……”

    虽然拿到律师执业资格证,独当一面是理所当然,但是从万众瞩目的刑事大案突然降格成农民工讨薪……

    自觉在失宠边缘摇摇徘徊的小王助理捂着脸,嘤嘤嘤地泪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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