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卖笑

    五分钟后,走廊临近拐角处的病房门被人敲响,独自坐在床上的女孩抬起头:“请进。”

    房门被人推开,进来的却不是捧着药盘的护士,而是拎着果篮的薛兰泽:“没打扰你休息吧?”

    钱思颖明显错愕了一瞬,然后飞快回过神,露出感激又略带腼腆的笑容:“薛律师,你怎么来了?”

    薛兰泽走到近前,将果篮放在床头柜上,回头的瞬间,已经不着痕迹地逡巡过病房——

    这同样是一间单人病房,窗明几净、家具齐全,规格不比一般的三星级酒店低,可想而知,它的价格也必定相当“感人”。而钱思颖这个据说“出身农村”的寒门少女堂而皇之地入住其中,自身散发的气质竟然与病房环境并不违和。

    这固然是因为女孩生得眉清目秀,就算脸色苍白、形容憔悴,依然无法磨灭少女秀丽纤细的美貌。更重要的是,她举手投足间有种特殊的轻柔风致,虽不明显,却实实在在存在着,从她颦笑间的眼角眉梢流露出。

    薛兰泽不动声色地垂下眼,拖过板凳坐下:“怎么突然病了?是哪不舒服吗?”

    钱思颖有些羞涩地垂下头:“其实也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有点贫血和营养不良……最近外面闹得很,住医院里也能躲清静。”

    薛兰泽明白她的意思,自从4·12投毒案锁定疑凶后,钱英和钱思颖母女就成了媒体趋之若鹜的对象——钱英关在看守所里,媒体鞭长莫及,只能将所有火力对准与案件同样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钱思颖。

    明华是私立医院,无论保密性还是安保工作都比一般的公立医院完善许多,钱思颖会选择明华也很正常,除了一个问题……

    “其实我今天是来看朋友的,无意中听说你也住这家医院,顺道过来看看,”薛兰泽仿佛只是临时起意,随口道,“这家医院的住院费可不低,你上次说,所有的积蓄都拿来支付委托费了,经济上会不会比较困难?实在不行,我可以先退回一部分律师费,总不能让你一个小姑娘露宿街头吧?”

    钱思颖微乎其微地僵了下,将手中的书本轻轻合上:“不用……我跟这家医院的院长阿姨认识,她人很好,听说我的情况,主动减免了部分费用,没有很困难。”

    薛兰泽顺势扫了眼,见那封面上印着大片星云,宇宙深处攀起一轮旭日,阳光穿透重重黑暗,明暗的激烈冲突极具震撼力。

    薛兰泽只觉得这幅画面似曾相识,仓促间想不起在哪见过,只能盯着最上方的黑体大字犯嘀咕——

    “……宇宙简史?”她几不可察地挑了下眉梢,“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喜欢看这种东西?”

    果然主意很正,一般人摸不清她在想什么。

    薛兰泽只瞟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并未引起钱思颖的怀疑:“其实今天过来,也是有几个问题想跟钱小姐确认下。”

    钱思颖怯生生地点了点头:“薛律师请说。”

    薛兰泽端起下巴,平视钱思颖双眼:“今年四月十四号,也就是包建白被发现死在茗笙会馆的那一天之前,你有没有发现你母亲表现出任何异常?”

    阳光从身后打来,女孩的脸颊边缘近乎透明,她歪头想了想,轻声道:“其实,我妈妈的情况一直不太好……自从知道我这些年的遭遇后,她就非常自责,白天情绪焦虑,晚上也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她总说,是她害了我,是她把我推进火坑,她想弥补我,却不知该怎么做……”

    女孩的声音渐渐哽咽,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角滑落:“我其实没有怪她,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发生这样的事,她比谁都难过……”

    薛兰泽抽出两张纸巾递给她。

    钱思颖用纸巾摁住眼角,实在无法控制情绪,只得将面颊埋进手心,断断续续地呜咽道:“是我不好,我以为她只是心情不好……如果我能早点察觉,说不定能阻止她做傻事。”

    薛兰泽耐心地等了会儿,直到她情绪逐渐平复,才温声问道:“那四月十四号当天呢?你母亲有没有说什么话,或者做出什么特别的表示?”

    女孩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显然类似的问题已经回答过无数遍:“没有……我妈妈跟平时一样,早上来医院给我送了饭,然后去上班,期间没表现出任何异样。如果不是警察找到我,我根本不知道她做了那样的事。”

    薛兰泽眯了眯眼:“你的意思是,四月十四号当天,你一直待在医院里,没有离开过?”

    钱思颖乖巧地点了点头。

    薛兰泽微微一笑,就像对待小妹妹一样,伸手抚摸了下她的头顶:“好,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吧……”

    她起身欲走,钱思颖却又叫住她:“薛、薛姐姐,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薛兰泽回头看着她,神色温和,毫无破绽:“当然可以,你本来就比我小。”

    钱思颖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又是不安又是期待地问道:“我、我妈妈……她不会有事的,对吧?”

    薛兰泽定定看着她,眼神平静中蕴含着某种隐而不发的压迫力。钱思颖终归太年轻了,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不由自主瑟缩了下,只听薛兰泽淡淡地说:“如果你母亲真的无辜,我会尽我所能不让她背负不该她承担的刑罚。”

    离开病房后,薛兰泽没有立刻回去,而是按照原定计划溜达到院长办公室,和刘海青聊了两句。她状似无意地提起钱思颖,就见刘海青的脸色微微一变,旋即若无其事地笑道:“对,有这么回事……这孩子挺可怜的,一个人住院,也没个长辈照看,我就给她减免了部分医疗费,能帮一点是一点。”

    那点微乎其微的表情变化没能逃过薛兰泽的注意,她并不点破,顺着话音说道:“确实挺不容易……除了她母亲,平时也没什么人来看她吧?”

    刘海青摇了摇头:“这孩子性格孤僻,不怎么爱扎堆,除了她学校的老师,确实没见别人来。”

    薛兰泽东拉西扯了几句,眼看刘海青的情绪慢慢放松下来,突然出其不意地问道:“四月十四号当天,那孩子是一直呆在医院里,从没出去过吗?”

    刘海青显而易见地愣了下,顿了半秒才有些不自在地说道:“应该……是吧?”

    薛兰泽一字一顿地重复道:“应、该?”

    刘海青用最快的速度冷静下来:“我其实也不太清楚,毕竟医院里这么多病人,没法每一个都照看到……不过她住单人病房,护士每两个小时查一次房,如果见不到人,肯定会记录在案。既然没有异常,那就应该在吧。”

    薛兰泽像是被她说服了,笑了笑:“好,谢谢刘院长了。”

    她把手插进衣兜里,转身的一瞬间,刘海青终于没忍住:“薛律师……”

    薛兰泽脚步顿住,回头一笑:“刘院长还有事吗?”

    刘海青欲言又止:“我知道薛律师是热心人,只是这孩子情况特殊……薛律师还是别太勉强的好。”

    她话里有话,薛兰泽听得很明白,她和刘海青对视片刻,缓缓收敛了笑意:“多谢刘院长提醒,我心里有数了。”

    ***

    陆临渊是被手背上的刺痛唤醒的,出于身体应激的本能,他猛地抽动胳膊,拔出的针头挑破血管,渗出豆大的血珠。拔针的小护士慌了神,一叠连声地道着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有那么一瞬间,陆临渊浑身肌肉完全绷紧,仿佛一头察觉到威胁的猛兽,做好了蓄势发力的准备。

    但是下一秒,他逼人的气势陡然缓和——只见房门被人推开,薛兰泽拎着外卖塑料袋走了进来。

    四目相对的刹那间,只见陆支队跟大变活人似的换了脸色,浓密的眼睫眨了眨,无辜又纯良的眼神完美诠释了“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的直击灵魂三连问:“你去哪了?”

    薛兰泽将塑料袋放在茶几上,还没说话,先瞥见他手背上的血珠,表情登时变了:“你的手怎么了?”

    考验演技的关键时刻,陆临渊适时垂落眼帘,睫毛下挂着三吨重的委屈。不待小护士开口,他已经恶人先告状:“刚才做了个噩梦,刚好护士来拔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就成这样了。”

    小护士似乎想解释什么,张嘴却发现无话可说,只能默默低下头,替陆支队处理不算严重的伤口。

    薛兰泽当然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斤斤计较,她把外卖饭盒一样一样摆上茶几,饭菜的香气吸引了陆临渊的注意,哪怕刚打完两瓶葡萄糖,也无法阻止五脏庙对热气腾腾的食物的渴望。

    陆临渊翻身坐起,语气轻柔了八度:“你去拿外卖了?”

    薛兰泽拆开一次性筷子,用餐巾纸包裹着递给陆临渊:“要是没事了,就过来吃饭。”

    透明的一次性饭盒里盛着三菜一汤,西兰花炒虾仁、牛腩杏鲍菇和溜肝尖散发着风味迥异而又水乳交融的香气,从色香味三个层次全方位无死角地挑逗着人的食欲。除此之外,还有一盅香气四溢的鸡汤,最新鲜的去皮土鸡炖了两个小时,土鸡的精华融入金黄绵密的汤汁,里头搁了红枣和枸杞,香得令人发指。

    没人能在饥肠辘辘时拒绝这样的饭菜,英明神武的陆支队也不例外。不用薛兰泽说第二遍,他已经凑上前,用鸡汤就白饭,吃得心满意足。

    薛兰泽给他夹了筷猪肝,顺口问道:“你下午是休息,还是跟我去案发现场?”

    陆临渊筷子一顿,毫不犹豫:“我跟你一起去。”

    薛兰泽细细端详他脸色,大概是觉得比方才红润了不少,没提出反对:“也好……要是不舒服就告诉我,别自己强忍着。”

    陆临渊刚睡饱,不消停的肠胃也被热腾腾的食物抚慰熨帖了,此时眼角微弯,眼窝含起温煦的笑意,整个人的气质都“柔软”下来。

    “你放心,”他说,“我现在好多了。”

    吃饱睡足的陆支队恢复了“管你天塌地陷,我自风平浪静”的状态,坐进副驾位时,甚至若无其事地探讨起案情:“我记得卷宗上写着,第一个发现包建白遇害的目击者是茗笙会所的服务部领班,姓安,叫安欣意?”

    薛兰泽驾驶Taycan 4S汇入车流,掉头往城南方向而去。她以精确到毫米级的娴熟车技,在关山重重的高架桥上辗转腾挪,嘴上居然能分出精力答道:“对,就是她。”

    陆临渊垂下视线,手中摊开的正好是安欣意的履历,免冠照片上的女人轮廓清秀、五官姣好,虽然不乏被生活摧残过的痕迹,依然能看出外貌条件不俗。

    安欣意今年三十岁,十多年前来临江市打工,一路摸爬滚打至今,混成一个小小的领导,期间经历了多少心酸和曲折,只有她自己知道。陆临渊本以为薛兰泽是来找她询问当时的情况,谁知薛大律师根本没这个意图,反而直眉愣眼地往里闯。

    茗笙是高级会所,无论私密性还是安保工作都不是摆着看的,陆临渊眼睁睁看着薛兰泽被保安拦下,已经做好上前“救人”的准备,就见薛大律师不慌不忙,冲保安报出一个会员号码。

    在陆临渊不可思议的注视中,保安核准了会员号,痛快地放了行。薛兰泽冲陆临渊打了个手势,行云流水般往客房区走去。

    陆临渊快步跟上,在她耳边压低声问道:“你有这里的会员?”

    薛兰泽懒洋洋的:“这鬼地方的会员费一年得好几十万,我就算不差钱,也犯不着拿人民币往水里扔。”

    陆临渊迟疑道:“那你?”

    “是我一个朋友的,”薛兰泽不以为意,“那货前阵子跑去日本勾搭小姑娘,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反正用不上,不如拿来借我使使。”

    陆临渊:“……”

    能跟薛大律师当朋友,“那货”的眼睛怕是被屎糊了吧?

    案发现场位于三层的贵宾套房,走廊尽头封着黄色警戒线,阻止闲杂人等擅自进入。当陆临渊看到薛兰泽摸出事先备好的鞋套和塑胶手套,打算直接跨过警戒线往里闯时,他惊奇地发现自己毫无内心波动……整个人已经佛系了。

    “如果我没记错,律师有采证调查权,却没有勘验现场的权利,”他面无表情地说,“薛律明目张胆地越界,不怕被人举报吗?”

    薛兰泽:“怕啊。”

    陆临渊:“……”

    原来您老的字典里有这个“怕”字啊。

    薛兰泽理所当然的:“要不我带你来干什么?”

    陆临渊在她近乎明艳的笑容中颤了颤心尖,陡然浮起一个不太妙的预感:“你带我来是……”

    薛兰泽笑眯眯地看着他:“放哨把风啊,要是有人过来,记得帮我拖延时间,不用长,二十分钟就行。”

    陆临渊:“……要是我拖不住呢?”

    隔着浅黄色的警戒线,薛兰泽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说:“相信自己的颜值,只要你愿意,神挡杀神、佛挡灭佛,无论男女都会竞相拜倒在你的西装裤下。”

    于是,入职不到一个月的陆支队先是被上司放话“潜规则”,如今又被迫卖笑。那一刻,他发自内心地升起一个疑问:我现在辞职还来得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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