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监视

    兵法有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声东击西,指南打北。陆临渊虽然知道薛兰泽看《五蠹》,却没想到她连老祖宗几千年来的战略精髓也融会贯通,并且活学活用发扬光大,最终涮了自己一把。

    比方说刚才,薛兰泽故意先推出两件夸张堪比戏服的外套,吓得陆支队仓皇间失去了判断力,想也不想就接受了随后的灰色窗格西装。

    虽然不论价码还是款式,这件西装都比陆队前三十年穿过的衣服加一块还要夸张无数倍。

    走出专卖柜台时,陆临渊的理智慢慢回炉,看着手里的纸袋,既无奈又哭笑不得。他隐约意识到,薛兰泽给他买衣服的心理类似于小姑娘打扮自己心爱的芭比娃娃,只是“别人家的孩子”没有收入来源,比不得薛律师财大气粗,出手就是五位数的名牌西装。

    “别小看穿衣打扮,这也是门学问,想干好律师这一行,首先要把自己打扮体面了,”薛兰泽振振有词道,“尤其今晚这种场合,除了临江市数得着的律所,政商两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出席。人家是花枝招展、金镶玉饰,你却是灰头土脸、惨不忍睹,这不明摆着砸君伦的招牌吗?”

    陆临渊叹了口气,看在早上那碗燕窝的份上,默默咬紧牙关:“……我穿还不行吗?”

    薛兰泽达成目的,回头得意地眨了眨眼。

    这个举动充满了与薛大律师“精英人设”不相符的少女风,娇俏又促狭,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姑娘。

    陆临渊哑然失笑,心头倏忽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当年那个小姑娘还活着,是不是也像薛兰泽这么大了?

    那么,她会不会也像薛兰泽一样,没事整蛊恶作剧,等别人回过神,火冒三丈找她算账时,她又摆出纯良无辜的神色,用眨巴的大眼睛发出“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的灵魂三连问,让人满腔火气却无从发作?

    这样的情感联系让陆支队心头微软,片刻前的窝火荡然无存,刚浮起一个发自真心的微笑,一丝毫无预兆的凉意忽然顺着脊椎窜上去。

    陆临渊倏尔扭头,骤然凝聚的目光扫射过商场的每一处角落,简直如刀锋一般锐利——

    喧闹的商场人来人往,有手牵手逛街的情侣,也有带着孩子的父母。状似没成年的少男少女不知因何发生争执,女孩猛地挣脱男孩的手,自顾自地快步离去,男孩赶紧追上前,抓着她的手小声说着什么。

    小孩的吵闹声和咚咚的脚步声裹挟在人潮中,不时引来路人不满的抱怨,一切都是那么平静、祥和,透着远离战乱的盛世繁华气息。

    陆临渊收回目光,无声无息地松了口气。

    一只手从身后探出,在他肩上轻轻一拍,陆临渊猛地转过身,和薛兰泽关切的目光撞在一处:“怎么了?”

    陆临渊观察半晌没发现异样,只以为自己想多了,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没什么……还有东西要买吗?”

    薛兰泽看出他没说实话,却只当不知:“没了……时间不早,我们回去收拾下,准备去酒会吧。”

    陆临渊毫无异议。

    两人一前一后乘扶梯下楼,直到陆临渊的背影消失在人潮深处,二楼拐角人影闪动,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男人身高将近一米九,穿一件黑T恤搭配黑色牛仔裤,简单又帅气的打扮引来不少年轻女孩火热的打量,他却浑然未觉,自顾自摸出手机,摁指纹解锁。

    只见手机屏幕上呈现出一张照片,主角正是陆临渊,他背对镜头,露出半边模糊的侧脸,轮廓冷硬眼神锐利,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猫科猛兽。

    黑衣男人还算英俊的面孔上掠过一丝嘲弄与冷意。

    “好好享受现在的悠闲时光吧,”他不无恶毒地想,“再往后……或许就没机会了。”

    他摁下发送键,4G信号跨越大半个临江市,抵达另一个人的手机端——曾在法院门口拦下薛兰泽的萧凌靠着落地窗,指间夹着一杯红酒,一边不紧不慢地啜饮,一边放大照片,拿到近前端详了眼。

    紧接着,黑衣男人发来微信:老板,动手吗?

    萧凌修长的手指飞快输入消息,像一帧优美又流畅的动图:他身边有别人在吗?

    手机对面安静了五秒,只听“嗡”一声,另一张照片被发了来。这一次,角度出现微妙的转变,陆临渊右侧的女伴出现在镜头里。

    是薛兰泽。

    萧凌眯眼眼角,无可挑剔的面庞上掠过一丝阴云。须臾,他回复了消息:不着急,让他再逍遥两天。

    手机对面很快发来回复,只有简短的两个字:明白!

    萧凌不慌不忙地晃动高脚杯,仰头一饮而尽。

    “今晚的酒会,你也会出席吧?”他悠悠地想,“我真是……迫不及待!”

    临江市的夏日天气诡谲多变,下午还艳阳高照,到了傍晚,不知从哪飞来一抹浓云,水汽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凑成一把滂沱大雨。只听风声呼啸、电闪雷鸣,偌大的临江市浸泡在一泊茫茫大水中,从车窗往外张望,五步开外就什么也看不清。

    纵然天公不作美,律师们却是赶早不赶晚。离约好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会场内外已是冰火两重天,悠扬的古典乐裹挟在窃窃交谈声中,哪里都是衣香鬓影、灯红酒绿。

    临江市律协财大气粗,地方也找得非比寻常——酒会定在本市一栋民国时期的三层洋房中,远远望去红瓦黄墙,东、西、南三面均有敞廊,两边设弧形环抱台阶。二层东边有个小小的阳台,围一圈花式铁栏杆,繁茂的梧桐树枝投下斑驳的阴影,借一点月色,再配上两个男女主角,就能上演一出感人至深的“罗密欧爬墙记”。

    薛兰泽是开车来的,她的Taycan 4S半个月前刚刚“刑满出狱”,换了全新的保险杠和前挡风玻璃,两边车门也重新加固,去F1赛车场上遛两圈不在话下。不过,经历了之前的“血光之灾”,薛兰泽对失而复得的爱车十分心疼,万万不敢拿七位数的保时捷当赛车开,连停车位都要找避雨的地方。

    “我找地方停车,你先进去吧,”想到Taycan 4S是为谁进的修理厂,薛兰泽没好气道,“这回可别乱管闲事……我没钱修第二回车了!”

    惨遭嫌弃的陆支队有点无奈,考虑到修一趟车花了顶头上司小二十万,他没敢表示反对,抓了把伞乖乖下车。

    ——三个月前,当街行凶的肇事司机被随后赶到的杨帆逮回市局。他大约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说什么不肯承认受人指使,警方逼问急了,就一口咬定自己认错了人。

    这种粗制滥造的说辞当然糊弄不了火眼金睛的公安干警,火冒三丈的杨副支队带着一干小弟将肇事司机的来龙去脉翻了个底朝天,虽然翻出不少案底,可大多是些小打小闹,没有一桩能跟当街行凶、杀人未遂联系在一起。

    杨帆固然心有不甘,奈何两个月的侦察期限即将到期,无奈之下,只能先以“故意杀人未遂”的罪名提起公诉。

    “那个司机摆明是冲着钱思颖去的,目的无非是灭口,”陆临渊沉吟不决,“可是……为什么?”

    既然幕后主使神通广大到能在包建白身边神不知鬼不觉地安下一枚钉子,为什么不直接对包建白下手?

    如果真有所谓的“幕后主使”,他处心积虑安排了钱思颖,到底想从包建白身上得到些什么?

    包建白、钱思颖,以及藏身幕后至今没露出形迹的神秘人,这三者之间存在着怎样的关联?跟之前的“叶炳森案”又是否存在联系?

    这些疑问此起彼伏地纠缠在陆支队精密运转的大脑里,又在步入会场的瞬间,被迎面而来的纸醉金迷拍得分崩离析。刹那间,陆临渊陡然止步,有那么两三秒的光景,几乎以为自己错入了民国剧拍摄现场——

    只见巨大的长条桌贯穿一楼大厅,洁白的餐布上摆满了自助餐食、甜品和种类丰富的酒水。复古烛台照耀满室,西装革履的男士和长裙曳地的女士们挂着精致又悦目的笑容,对每一位颇有来头的贵宾颔首致意。

    陆临渊并非应付不来这样的场面,他曾在云滇卧底六年,上得厅堂下得战场,还不至于被一个酒会打乱阵脚。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喜欢这样的场合,熙攘的人群、套路化的寒暄,以及空气中隐隐浮动的香水和古龙水的味道都让前刑侦支队长浑身不自在。

    他抬眼扫过餐台,没瞧见前晚喝过的冰酒,于是兴致缺缺地避开人群,随便找了个没什么人的角落坐下。

    薛兰泽的车大概是停出了市郊,半天没露面,趁着这个空当,会场多了不少熟面孔——有君伦的主任律师景伦,也有国内知名红圈所兼君伦多年竞争对手的诚木律所创始合伙人徐骏,这些业内知名大咖难得和谐融洽的齐聚一堂,一时间颇有些星光闪耀的意思。

    陆临渊无意凑热闹,却不知自己这身打扮衬着颜值,就算在人潮涌动中也显眼得很。不多会儿,细碎的脚步声到了近前,陌生女孩半弯下腰,以一个谦卑的姿态,笑语嫣然地问道:“请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陆临渊微乎其微地皱了下眉。

    女孩年纪很轻,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穿一袭烟灰紫欧根纱长裙,鬓边戴着两枚珍珠小发夹。陆临渊几分钟前见过她,当时她正跟在诚木律所的高级合伙人身旁,以同样谦卑的姿态,将名片递给某位一看就身价不菲的中年男性。

    由此可见,她应该是诚木律所的新进律师,虽然资历尚浅,声名也不显,但在同届新人中算是被相当看好的。

    否则,她也不会出现在这种场合,由带教律师亲自引荐给潜在客户。

    陆临渊心知肚明,自己没有上亿的身家,也没有凭脸刷门的能耐,之所以能吸引新星律师注意,无非是因为这身新买的行头……

    以及远超平均水准的颜值。

    陆临渊不大喜欢拿自己的外在形象说事,虽然他能容忍薛兰泽乐此不疲的调侃,却并不代表这份忍耐能惠及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女孩身上透着一股香水味,不是清甜助眠的薰衣草香,而是某种浓烈的混合香气,来势汹汹又横冲直撞,熏得人太阳穴隐隐作痛。陆临渊有点不耐,只是出于自身涵养,不太想给一个初次见面的年轻女孩没脸,于是站起身:“你坐吧。”

    他转身要走,女孩却侧身拦在他的必经之路上,纤纤玉指夹着一张名片,微笑着递到陆临渊面前:“我叫韩媚娅,在诚木主要做外资并购和跨境并购,您有需要打我电话就好……”

    女孩出身名校、长相不俗,化了淡妆的脸甚至能和聚光灯下的娱乐明星相媲美。凭着这两大杀器,她方才一路走来都没遇到阻碍,因此理所当然地认为,眼前长相俊秀、举止优雅的男人也不例外。

    韩媚娅没见过陆临渊,却能认出他身上西装和腕上手表的牌子,单是这两样加在一起,已经远超六位数,绝不是一个普通律师能负担起的。何况陆临渊还这么年轻……至少看上去很年轻。

    她的笑容越发殷勤:“您……”

    一个声音就在这时不高不低地插进来:“诚木的新晋律师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连最基本的眼力见也没有,见着个长相周正的就递名片,知道的这是业界高级酒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联姻相亲的……”

    周遭突然安静下来,陆临渊的目光越过年轻女孩肩膀,瞳孔微乎其微地一缩。韩媚娅这才发觉不对,回过头时差点吓傻了——只见诚木主任律师徐骏点头哈腰地陪在一旁,与他同等级的律界大咖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位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

    纵然是名不见经传的新晋律师,也绝不会认不出这位大佬,韩媚娅脸色大变,姣好的面庞变得苍白:“王、王总……”

    陆临渊没说话,在心里将这个称呼补全了:临江市首富、世钧集团董事长兼总裁——王世钊。

    王世钊没看韩媚娅,以他的身份,也确实犯不着纡尊降贵的跟个年轻律师对话:“老徐,不是我说你,工作再忙,该管的也不能放松……要是手底下都是这种货色,旁人不会说新人年轻不懂事,只会说你这个主任律师御下不严、教导无方,懂吗?”

    在临江市首富面前,就算是声名赫赫的诚木律所主任徐骏也只有陪笑的份:“您说的是……等回去后,我一定严加管教。”

    韩媚娅不由面如死灰,她非常清楚,以世钧的实力和王世钊的声望地位,这句话撂下来,相当于断了她在律界的前程……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王世钊对面色惨白的年轻律师视若无睹,目光掠过摇摇欲坠的韩媚娅,定格在陆临渊脸上:“别来无恙……陆警官。”

    陆临渊本就笔直的腰背绷得越发紧:“好久不见,王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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