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父女

    陆临渊对王世钊并不陌生,早在他还是刑侦口支队长时,就没少跟这位临江市首富打交道。

    刑侦口的职责是严打犯罪,被他盯上的人,关系自然不会太好。不过当时,陆支队披着“官身”这层金钟罩,又有公权力保驾护航,王世钊再一手遮天也不能拿他怎样。

    ……当然,只是“表面上”的不好怎样。

    如今,陆临渊不再是正处级的刑侦口一把手,王世钊也没了顾虑。虽然今晚这种场合,他不好明目张胆的找陆临渊的麻烦,不露痕迹的为难却是免不了。

    “我记得上次见到陆警官,还是在法院的审判庭上,想不到时移事易,再次见面,您已经是律政界的新锐,”王世钊从托盘里端起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陆临渊,“见面就是缘分,还请陆警官赏个光?”

    律政圈就这么大,“前刑侦口支队长”加盟君伦的消息早不是什么秘密,虽然在场大多数人或多或少知道些内情,但王世钊这么肆无忌惮的当众揭穿,却是将陆临渊推到一个相当难堪的境地。

    一时间,偌大的宴厅安静下来,无数或明或暗的目光相互对视,又同时转向暗流汹涌的角落。

    王世钊将酒杯往前推了推,颇有深意地笑了笑:“陆警官,请吧。”

    哪怕他直接称呼“陆助理”,也不会比“陆警官”更让人尴尬,毕竟陆临渊离开市局的缘由不是那么光彩,而王世钊也并非如薛兰泽那般善意的戏谑,甚至刻意咬重了“警官”两个字,像是用这种方式提醒所有人,陆临渊并非“光荣引退”,而是“引咎辞职”。

    比“陆警官”这个称呼更让人为难的,是他手里端着的酒杯。

    白琉璃高脚杯中荡漾着无色透明的酒浆,轻轻晃动间,冰块撞击出清脆的声响。这是品质最为上乘的金酒,原产地位于英国,芬芳诱人、清新爽口,可单独饮用,也可作为调制鸡尾酒的基酒。

    唯一的问题在于,它的度数高达五十二度,被称作世界第一大类烈酒。

    陆临渊患有严重的胃溃疡,虽然调理了几个月,病情有所好转,但也没到空腹喝烈酒的程度。何况酒里加了大量冰块,这样一杯酒下肚……陆临渊基本只剩肠胃炎发作、被救护车送去医院急救的份。

    当然,陆临渊也可以打肿脸充胖子,硬着头皮喝完这杯酒,毕竟在这种级别的社交场合,敬酒不喝无异于打当面打脸——打的还是临江首富、世钧总裁的脸。

    别说一个小小的助理律师,就算红圈所的创始合伙人也担不起这个后果。

    但是陆临渊不想给王世钊这个面子——昨晚天时地利人和俱全,他为了哄薛兰泽高兴,也才喝了浅浅一个杯底的冰酒。

    王世钊又算哪根葱?

    凭什么!

    陆临渊波澜不惊的目光从那杯金酒挪动到王世钊脸上:“抱歉,我肠胃不好,不能喝烈酒。”

    终归是自己所里的人,又有薛兰泽这层关系,景伦忙不迭抢上前,试图将陆临渊拉到身后:“不好意思王总,小陆刚来君伦没几个月,还不太懂事,身子也确实不好,您别跟他计较……这杯我敬您!”

    他伸手去捞酒杯,却被王世钊挡开,旁边不知是谁起哄道:“能不能喝是一回事,肯不肯喝是陆警官的心意……王总亲自敬的酒,别人求都求不来,您却再三推辞,这就不地道了吧?”

    “还是……您存心不想给王总这个面子?”

    景伦急出一脑门热汗,既不敢得罪王世钊,又怕陆临渊吃了亏,回头姓薛的牲口找自己算帐。正在进退两难、里外交煎,只见陆临渊上前一步,彬彬有礼地笑了下。

    “王总亲自敬酒,是我的荣幸,”他颔首致意,伸手去接酒杯,“那我却之……”

    话音未落,斜刺里探过一只手,将酒杯不容分说地夺了去。

    “王总盛情,却之不恭,只是临渊身体不好,喝不了冷饮。这杯我替他喝了,就当感谢王总这些年的照顾!”

    说完,她压根不给在场众人反应的时间,仰脖一饮而尽。

    原本盯着陆临渊的目光齐刷刷转移,下一瞬,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低低响起——王世钊和陆临渊,一个是临江首富,一个是前刑侦口正处级支队长,这两人撞在一起,无异于王见王。

    这种时候,谁横插一杠谁第一个倒霉,而当横插一杠的这位非但声名显赫,还相当漂亮时……

    满屋子的议论声瞬间安静了。

    “王总,”薛兰泽举着空了的酒杯,手腕微晃,空杯里的冰块叮当作响,“好久不见,风采依旧啊。”

    薛兰泽虽然喜欢打扮陆临渊,平时也动不动就把“人要衣装”挂在嘴边,可像她这种级别的大Par,其实早就过了讲究衣着的时候。只要往那一站,就是行走的金字招牌,哪怕是红圈所的创始合伙人,在薛兰泽面前也硬气不起来。

    但她今晚显然精心打扮过,一袭塔夫绸面料的深蓝一字肩鱼尾裙,式样并不复杂,却极具设计感,衬得她身量高挑、脖颈修长。胸口垂落一枚碎金青金石吊坠,与耳垂上缀着的青金石挂坠耳环相映生辉,化了淡妆的脸上微微笑着,勾勒精细的眼角和哑光豆沙粉的唇线遥相呼应,仿佛一朵占尽春光的花儿。

    围在这个角落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平时自诩身份,一般不会和年轻姑娘计较……何况这位“姑娘”的出场相当惊艳,瞬间夺走了满场风采。

    但王世钊是个例外。

    他显然并不认可“宰相肚子里能撑船”这句俗语,即便半途杀出一个薛兰泽,也不耽误找陆临渊的麻烦。可没等他开口,薛兰泽身旁又钻出一道人影,当当正正地挡在跟前。

    “陆助理肠胃不好,饮食忌酒忌生冷……如果因为喝了烈性酒而引发肠胃炎,那逼他喝酒的人同样构成故意伤害罪!”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转移,只见大放厥词的是个比薛兰泽还年轻的小姑娘,看样子也是刚转正的新晋律师。但是面对前呼后拥的世钧总裁,她丝毫不露怯,以螳臂当车的气势拦在薛兰泽身前。

    正是王珏。

    景伦后颈冷汗刷刷往外冒,他还记得几分钟前,那个来自诚木律所的的小姑娘是怎么被踢出律政圈,唯恐王珏不知轻重的冒犯惹恼了王世钊,正打算开口转圜,就见王世钊脸色微沉,松弛的腮帮忽然绷紧了,用一种风雨欲来的眼神盯着王珏。

    王珏不躲不闪,几乎是逼着自己挺直后背,将他的注视顶了回去。

    从薛兰泽的角度望过去,这两人的眉眼轮廓有着微妙的相似,只是一般人很难察觉。刹那间,空气冻成了冰渣,如芒在背地碾过脊椎。

    “是我御下无方,让王总见笑了,”薛兰泽笑着说道,又转向王珏,“阿珏,说什么呢?还不向王总赔礼!”

    这是个显而易见的梯子,王世钊沉默片刻,居然顺着下了台阶:“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然后一转身,居然揭过不提,径自走了。

    王世钊一走,前呼后拥的大咖们也呼啦啦散了大半,趁着这个空当,薛兰泽一把拖过陆临渊,避开无处不在的目光,偷偷溜上二楼。

    ……对了,她临走前还不忘拐去餐台,捞了满满一盘食物。

    二楼宾客相对少些,薛兰泽很轻易就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憋了半晌的火气正要喷薄而出,陆临渊就跟早有准备似的,抢在她开口的前一刻道:“我饿了。”

    薛兰泽:“……”

    陆临渊将充满期待的目光投向她手上的餐盘:“那是水晶奶黄包吗?看起来味道不错……”

    薛兰泽沉默片刻,将盘子递到跟前。

    陆临渊对她乖巧又纯良地眨了眨眼。

    这么一打岔,薛律的火气消散大半,哪怕故作凶狠,依然有些底气不足:“你怎么这么听话?让你喝酒你就喝?也不想想自己肠胃,万一大出血送去医院怎么办?”

    王珏后退两步,唯恐被漫天飞溅的唾沫星子沾着。

    陆临渊却是被喷习惯了,等薛兰泽发泄得差不多,才低声解释道:“王世钊是冲我来的,我要是不喝,他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还会连累君伦和景主任……”

    薛兰泽余怒未消:“那你也不用这么实在……装晕扮柔弱不行啊?王世钊还能叫来医生拆穿你不成?”

    陆临渊:“……”

    这个主意是陆支队万万没想到的,他四十五度角仰望天……花板思考片刻,居然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有道理,我下次记住了。”

    薛兰泽想说“一次就够了,还想有下次”,然而她抬起头,只见窗外透入的微光照亮了陆临渊半边面庞,这男人弯落眼角,仿佛被她逗乐了似的,露出一个忍俊不禁的微笑。

    这一笑扫尽了眉目间的阴霾,让他常年不展的额心舒展开,几乎带出几分少年人的活力与慧黠。薛兰泽从没见他这么笑过,准备好的长篇大论登时忘了词。

    “……这算是一物降一物吗?”薛律师无奈地想,“总觉得栽这小子手上了。”

    陆临渊却不知道她这番曲折委婉的心声,吃完奶黄包,又拈了块虾饺。眼看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王珏不知跑到哪去,陆临渊缓缓收敛了笑意:“阿珏刚才当众顶撞王世钊,万一王世钊记恨在心……”

    薛兰泽欲言又止,最终轻轻叹了口气:“放心吧……谁顶撞王世钊下场都不会太好,唯独阿珏不会有事。”

    陆临渊不明所以地看着她,薛兰泽却没有解释的意思。

    然而陆支队这么多年刑警不是白干的,想起几分钟前那一幕——王珏仰起下巴的侧脸和咄咄逼人的王世钊微妙地重合在一起,以及两人共同的姓氏……

    他突然想到某个令人震惊的可能性,眼神微乎其微地波动了下:“阿珏她……”

    薛兰泽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抵住嘴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王珏傍晚是打车来的,司机导航有误,停车的地点出现偏差。被丢在半路的小王助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能给薛兰泽打了电话。

    正因如此,她俩双双来迟,并且一进屋就撞见了王世钊为难陆临渊的一幕。

    王珏无意留下当电灯泡——她看得分明,薛兰泽嘴上说“你永远是我的正宫”,其实一颗心早被陆临渊勾跑了。她一边嘟哝着“没良心”“喜新厌旧”“见色忘义”,一边摸到楼梯口,打算在晚宴开始前弄点东西填填肚子,谁知刚转过拐角,就见前方拦着一道黑黢黢的人影。

    刹那间,王珏吓得眼珠都不会动了,正要张嘴大叫,黑衣男人却早有准备,伸手摁住她的嘴:“小姐,老板要见你。”

    王珏一副堪堪挣脱天灵盖的魂魄这才跌回胸口。

    她知道黑衣人说的“老板”是谁,如果可以,王珏一百个不想见那人,可黑衣人木桩似的拦在去路,抬起的手毕恭毕敬地指向唯一的去路。

    小王助理没了脾气,只能跟着他走向长廊尽头的阳台。

    阳台地方不大,雕花铁栏圈出一方仅够容纳两个人的空间。铁栏旁站着一个人影,正是王世钊。

    这一回,王珏身后没有薛兰泽撑腰,肩膀情不自禁地绷紧了。她站在原地踌躇片刻,像是做足了心理建设,然后深吸一口气,昂首挺胸地走到近前。

    外头的雨声逐渐稀疏,只有星星点点的水滴落下,草坪边缘亮起引路灯,在雨帘后发出柔软又朦胧的光。王世钊循声转头,借着微薄的亮光打量王珏,目光挑剔又严苛,只在触及那副神似自己的眉眼时,微微缓和了少许。

    王珏穿着白色蕾丝吊带裙,五公分高的裸色鞋跟并不能让她看上去更高大一些:“叫我来干什么?底下那么多人等着瞻仰王总的威风,您一个人躲在这儿,不怕让那些等着抱臭脚的跟班们失望吗?”

    王世钊的目光十分复杂,像是震怒不悦,又仿佛掺杂了一丝欣赏:“没规矩,谁教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

    王珏别过头,不屑地嗤笑一声,那一刻她的神态再看不出王世钊的影子,而是像极了开启“嘲讽”模式的薛兰泽:“您家里还有个小的,那才是您的宝贝老来子,您大可以对着他显摆当爹的威风,找我秀什么存在感?”

    “……阿珏的母亲是王世钊的原配,当年王世钊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阿珏的母亲却是出身豪富,可以说,王世钊能拥有今天的地位,固然是因为他的能力与手段,但这背后也少不了王珏母亲的支持。”

    相隔不远的贵宾休息室里,薛兰泽泡了杯热茶,用滚烫的瓷杯捂住冰凉的手心:“可惜阿珏生母过世得早,没两年,王世钊又找了个年轻貌美的继室,还生了个儿子。听阿珏的意思,她还住在王家时,继母仗着年轻得宠,又有儿子傍身,明里暗里没少给她使绊子。阿珏气不过,后来干脆搬出来住,只当自己没这个爸。”

    陆临渊习惯了小王同学跟在薛兰泽身边鞍前马后、唯唯诺诺的模样,对她的既定印象就是“乖巧听话的碎催小助理”,万万没想到小助理背后居然有这么大的来头和这么曲折的故事,倘若深挖下去,大概能拍一部五十集的豪门风云。

    他不知是感慨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回想王世钊方才的表现,仿佛并非完全不在乎这个流落在外的女儿:“那王世钊是什么态度?”

    薛兰泽耸了耸肩:“这是人家父女的事,我管那么多干嘛?管你我还管不过来呢。”

    陆临渊:“……”

    这话千万不能被小王同学听见,不然,薛律师这顶“重色轻友”的帽子后半辈子都摘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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