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挑衅

    陆临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一幕,可能是奶糖的味道跟当年一模一样,也可能是眼前的薛兰泽总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多年前的小姑娘长大了,以一副全然不同的面貌回到他身边。

    “可能吗?”陆临渊难掩狐疑地想,“都过去这么多年,那孩子还能找回来吗?”

    在知道救他的恩人出事后,陆临渊第一次开口求了生父,哪怕案子尘埃落定无法更改,起码要把那个小姑娘找回来。周继明也确实用心找了,可惜当时兵荒马乱,谁也没留意一个小女孩的去向,左邻右舍的说法都不一样:有人说小姑娘跟她养父大吵了一架,离家出走后再也没回来;还有人说看到小姑娘被人带走,或许是被卖到哪个山旮旯里。

    自此之后,陆临渊再没见过那个小姑娘,哪怕他这些年一直在查案之余寻找她的下落,依然一无所获。

    当前刑侦支队长从悠远的回忆中醒过神时,人已经到了技侦室,杨帆正跟一帮刑警撅着屁股凑在电脑前,听到脚步声,他回头瞧了眼,忙不迭招招手:“老大,你来得正好,快看这个!”

    陆临渊收回思绪,三步并两步地抢上前。

    只见电脑上弹开一个窗口,看不见的网络信号跨越大半个临江市,连接在某台不知名的监控摄像头上,镜头对准一口黑漆漆的玻璃水缸,容量足有十多平米,一个女孩被人用胶带绑住手脚丢在里面。

    刹那间,薛兰泽瞳孔剧缩——是王珏!

    她似乎刚从昏迷中清醒,一时没回过神,茫然环顾四周。然而很快,她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出于求生的本能,用肩膀用力撞向玻璃鱼缸。

    她使出吃奶的力气,隔着电脑屏幕都能听到“咚”“咚”的闷响,可年轻女性的力量微乎其微,并不足以让两公分厚的钢化玻璃产生裂痕,而她嘴上蒙着的胶布也让女孩无法开口呼救。

    陆临渊倏然扭头:“能追踪到信号源头吗?”

    技侦负责人姓赵,是个年近四十的男人,平时好充大哥的派头,刑侦支队上上下下都管他叫“赵哥”。闻言,他摇了摇头:“这孙子设置了好几个中转服务器,有些甚至位于国外,挨个破译太费时间,起码得十天半个月。”

    陆临渊拧紧眉头,目光再次转向屏幕,只见水缸上方有个出水口,水流汩汩涌出,一点点填满有限的密闭空间。虽然水的流速不算快,水缸的容积也相当可观,但任谁都看得出,水面淹过口鼻只是迟早的事。

    陆临渊估算了下水流速度,断然否决了破译信号源头的设想:“不行!按照目前的速度,最多三天,水就能灌满玻璃缸,到时阿珏……”

    他话没说完,但所有人都能联想到那个最可怕、最绝望的后果。

    陆临渊下意识看向薛兰泽,薛大律师脸色发白,表情却还算淡定。然而越是这样,陆临渊越不放心,朝夕相处这么久,他已经摸准了薛兰泽的脉门——倘若这女人暴跳如雷、吱哇乱叫,反而说明问题不是很严重,可当她不发一语,将所有情绪都藏在心里……

    陆临渊还没见过薛兰泽真正爆发的模样,但他有种预感,那一定是堪称灾难性的场面。

    杨帆扭头怒道:“痕检呢?不是说在现场发现了指纹,有结果了吗?”

    “——来了来了!”痕检小哥人还在走廊上,冷不防听到杨帆嗷一嗓子,急忙冲进来,没留神被门槛绊了下,整个人往前扑倒,文件夹脱手而出,忽悠悠飞向陆临渊。

    那一瞬,陆队的反应堪称毫秒级,抬手一抄接住文件夹,打开后只扫了一眼,就锁定了答案:“现场检验出的指纹和谢静章的对比结果出来了……”

    他抬起头,顶着所有人嗷嗷待哺的眼神,冷静犀利地说道:“……是同一个人!”

    这句话的效果仿佛一瓢浇入油锅的冰水,将大半个刑侦支队瞬间炸上了天。杨帆劈手夺过公文夹,一目十行地扫到尾,然后“啪”一下合上。

    “马上提审谢静章!”他厉声道,“这回有了证据,我看他怎么抵赖!”

    审讯室的门“哗啦”响了声,桌后的谢静章抬起头——这一次,他不再是协助调查的“证人”,而是恶性绑架案唯一的嫌犯。

    这两者最大的区别就是谢静章手上多了一副明晃晃、亮闪闪的手铐。

    然而他的神色很平静,甚至透着些许“终于来了”的释然感。

    杨帆拉开椅子在对面坐下,直接开门见山:“警方分析了你昨天一整天的行动路线,在江北区的沃尔玛超市找到一台笔记本电脑……”

    谢静章十分舒展地靠在椅子里,歪头端详着这位一看就比别人高出一级的警察。

    “……至于电脑里有什么,不用我介绍了吧?”杨帆打开文件夹,推到谢静章面前,“有意思的是,我们在现场检验到嫌疑人的指纹……是属于你的。”

    谢静章毫不意外,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谢先生,现在咱们可以聊聊了吧?”杨帆冷冷道,“你大费周章,不就是想把三年前的案子翻腾出来?你的目的达到了,可以放人了吗?”

    谢静章微笑注视着他,说出自打杨帆进屋后的一句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杨帆深吸一口气,却被谢静章抢先打断:“警官先生,你刚才说你们分析了我昨天一整天的行动路线,那请问你,你们有证据证明我曾出现在那家沃尔玛吗?”

    杨帆若有所思地眯紧眼。

    “还有,你说在现场检验出我的指纹,”谢静章继续微笑道,“没错,我的确去过那家沃尔玛,不过不是昨天,而是两个星期前,如果你们调取录像,应该能查到我的行踪……但是这跟案子有什么关系?”

    “你说在现场发现了笔记本电脑,可能跟王珏小姐的下落有关,那么请问我的指纹是印在笔记本电脑上吗?”

    杨帆心里一咯噔,知道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谢静章说得没错,他的指纹并没出现在笔记本电脑上,而是印在相应的寄存柜柜门上。这有两种解释:第一,谢静章安放笔记本电脑时非常小心,带上了避免留下指纹的塑胶手套;第二,安放笔记本的人根本不是谢静章!

    但这两种解释都存在漏洞:既然谢静章考虑到留下罪证的可能性,为什么不干脆将留在柜门上的指纹一并拭去?

    以他的谨小慎微,之所以没这么做,不是他没想到,而是……他根本是故意的!

    他在向警方挑衅,向这个无能的、坐视他妹妹生死不明整整三年的临江市局宣战!

    杨帆闭一闭眼,将蠢蠢欲动的怒火强行压下:“谢先生,你可能不知道,沃尔玛的寄存柜每隔一天都会有专人清理,也就是说,你两个礼拜前留下的指纹,根本不可能留到现在!”

    谢静章略有些讶异地挑了下眉。

    “当然,你也可以辩解说,是你记错了时间,”杨帆沉声道,“但我想提醒你,挑衅警方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你的目的应该是将尘封多年的谢静婉案推到聚光灯下,而不是用另一起绑架案转移警方的视线,让沉冤多年的受害者继续申冤无门吧?”

    谢静章收敛了笑意,冷冷盯视着杨帆,那一刻,他的仇视与不信任显露无遗。

    “我要请律师,”他低声道,“在见到律师之前,我什么也不会说。”

    杨帆眉梢微挑,刚要开口,就听谢静章下一句道:“我要请君伦的薛律师担任我的辩护律师!”

    杨帆目光凝聚,锐利如针。

    受风靡半边天的港剧和美剧影响,被逮到市局审讯室的嫌疑人总是将“请律师”三个字挂在嘴边,可惜他们不知道,中国国情和欧美完全不同,并非每一位嫌疑人都能获得“请律师”的殊荣,除了家境阔绰、大把人民币没地方花的豪门子弟,只有可能获判十年以上、无期、死缓以及死立执的嫌犯够格由法援中心指派辩护律师。

    谢静章显然不属于前一类人,而他虽然和绑架案有关,但从现有的证据看,警方很难判断他在其中扮演的角色,遑论量刑。

    这就意味着谢静章所谓的“请律师”要求纯属扯淡,更别提点名要求临江市最声名赫赫的刑辩律师为他辩护。

    但是仅仅相隔一刻钟,薛兰泽就推开审讯室的门。

    “我听说,谢先生点名要我担任你的辩护律师,”薛兰泽在对面坐下,将一张纸推到他面前,“签了这份合同,你就是我的当事人。”

    谢静章低头扫了眼,似笑非笑道:“王小姐跟我提过薛律几次,话里话外显得很亲近……你们感情不错吧?”

    薛兰泽神色平静,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起伏:“这跟本案无关。”

    谢静章将戴着手铐的双手交叠在一起,微微前倾身体:“那丁博君呢?”

    一刻钟前,坐在对面的杨帆曾用这个姿势逼问过谢静章。一刻钟后,谢静章将同样的姿态原封不动地还给薛兰泽。

    薛兰泽掀起眼帘,目光亮如刀锋:“你想说什么?”

    “听说薛律师是丁博君手把手教出来的,我想知道,丁大律师的得意门生,是不是跟他一样巧舌如簧,”谢静章顿了顿,不无恶意地补充道,“以及……你是不是跟他一样铁石心肠?”

    薛兰泽的表情依然非常平静,就算是对她十分熟悉的陆临渊,隔着单面玻璃墙,此时也很难看出端倪:“刑辩律师的职责就是维护当事人的合法权益,就像我的老师当年维护方玮……”

    谢静章轻嗤一声,流露出分明的不屑和怨毒。

    只听薛兰泽下一句道:“既然你选择由我担任你的辩护律师,那么我也会用同样的态度维护你。”

    谢静章笑意微敛,若有深意地看着她:“就算……我是绑架案唯一的嫌疑人? ”

    薛兰泽反问:“真是你做的吗?”

    隔着一张审讯桌,两人相互对视,那一瞬的空气简直冻结凝固。须臾,谢静章勾起嘴角,露出一个似嘲讽似苦涩的笑容:“……不是!”

    薛兰泽毫不意外,随手摊开面前的笔记本:“既然如此,方便说说当时的情况吗?”

    谢静章换了个坐姿,两只手搭在桌台上,十指依旧交叉在一起:“你想听什么?”

    薛兰泽偏头想了想:“那就从三年前的案子开始说吧。”

    “……三年前,谢静章的妹妹谢静婉就职世钧集团,职位是集团总裁兼董事长王世钊的私人助理,”审讯室外,杨帆一边监听两人的对话,一边沉声道,“那一年的八月十三号是她的阴历生日,她和谢静章约好了晚上一起吃饭,但是直到餐厅打烊,谢静婉也没出现。”

    “谢静章打她的手机打不通,询问同事也没有结果,无奈之下只能选择报警。”

    陆临渊扶了下镜片:“我记得,谢静婉是本科毕业——这个学历不算差,但也不是很高,候选人中那么多名校毕业的硕士和博士,王世钊怎么偏偏选中了她?”

    “谁知道呢?”杨帆两道长眉死死压着眼眶,深重的燥气几乎能将人一口吞了,“不过,当时负责调查的前辈发现了另一桩稀罕事。”

    陆临渊瞥了他一眼:“什么事?”

    “还记得三年前的临江市‘春城项目’吗?”杨帆从衣兜里摸出一根烟,没敢点燃,叼在嘴里咂摸味道,“就是江北区临近市郊那一块,现在都成了烂尾楼……”

    陆临渊当然有印象,这是他的职业习惯,哪怕不是自己接手的案子,只要恶劣性质和社会影响力达到一定程度,他都会将卷宗反反复复吃透看熟。

    “记得,”陆临渊说,“春城项目的开发商是鸿源商务有限公司,原本计划打造成集娱乐、餐饮、消费于一体的大型综合游乐城。项目还没建成,开发商就自作主张,将□□的小产权公寓酒店和商铺共计六百多套对外销售,并采取高额返租销售的方式回报客户,许诺的五年投资回报率高达百分之一百二十。”

    杨帆切了一声:“干咱们这行的都知道,投资回报率一旦超过三十,基本可以和‘诈骗’划等号,可偏偏有人信他的邪。到最后,房子买了,钱付了,房产证却迟迟拿不到手,连预定的房子都成了烂尾楼,你说这事闹的……”

    陆临渊面露沉吟,目光却始终盯着审讯室里的薛兰泽:“如果我没记错,鸿源商务有限公司根本不是房地产公司,而是一家以资本运作为主的融资投资公司。他的主要股东有三位,其中占据大头的,就是世钧集团?”

    杨帆沉着脸点点头。

    “或者说,鸿源商务只是世钧集团旗下的一家子公司……当年案发后,因为涉及款额太大,闹得群情激愤、沸沸扬扬,鸿源商务负责人第一时间受到刑事拘留。他倒是够意思,一个人把所有责任扛了下来,最后判了无期还是二十年?嘿,反正没区别,因为宣判没多久,他就在监狱里心脏病发,彻底死无对证……”

    陆临渊盯着玻璃幕墙上杨帆的倒影:“你说这么多,难道这两起案子有什么关系?”

    杨帆深深呼出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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