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出狱

    风篁一早知道瞒不过薛兰泽,只是他没想到,薛大律师竟然这么快就把他的马甲扒了个底朝天。这一刻,讲台上风度翩翩的临江市戏剧学院教授难得体会了一把当学生的心情——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低头喝了两口已经微凉的卡布奇诺,飞快梳理好被薛兰泽当头一棒打懵了的思绪:“但我没有恶意,我只是……”

    他停顿两秒,似是在斟酌怎样措辞更恰当:“……只是想完成我父亲的遗愿。”

    薛兰泽面无表情:“您要是想替张伯伯还钱就不必了,不过万把块钱,对我来说还不算什么……”

    “当然不是,”风篁先是失笑,继而凝重了脸色,“我父亲对当年骆叔叔的去世一直耿耿于怀,他曾向上门调查的警察力证骆叔叔的清白,也找过当地派出所,可惜都没有用……”

    薛兰泽连讥带讽地勾了勾嘴角。

    没用是肯定的,因为这案子当年是临江市局主办的,在支字头的正处级领导面前,辖区派出所根本没有说话的地方。

    更何况,当时人证物证俱全——有在失火现场搜出的制毒原料和设备,还有左邻右舍的笔录,单凭张铭恩一个人的证词,很难推翻这桩板上钉钉的铁案。

    “骆伯伯死得冤屈,我父亲一直记着这事,也曾想自己暗中查个明白,可惜他抑郁多年,身体每况日下……老人家脾气倔,总觉得身子还硬朗,小病小痛忍忍就过去,拖到实在忍不住才去医院,检查发现是肺癌晚期。”

    风篁低声道:“他挨了两年,最终还是熬不住了……临去时,人已经说不出话,却拉着我的手不肯松开,我知道,他是在惦记骆伯伯的案子。”

    薛兰泽一直觉得自家老头傻,想来也是,如果不是脑子进水了,谁会把自己当成冤大头,任由“狐朋狗友”敲竹杠?时至今日她才明白,原来老头傻归傻,眼睛却是贼毒,交的朋友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跟他一样的大傻子!

    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薛兰泽晃了晃咖啡杯,思索片刻,将自己的疑问一条条抛出来:“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是故意将自己知道的线索透露给我?”

    风篁坦然点头:“对。”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不过陆警官遭人陷害确实是我没想到的……那天凌晨拍到的黑色吉普也纯属意外,如果我早知道,根本不会给他们陷害陆警官的机会。”

    这话换成任何人说都有大言不惭的嫌疑,因为事到如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陷害陆临渊的背后主谋十有八九是王世钊。而在临江市的地盘上,没人敢拍着胸口保证能跟世钧集团掰腕子。

    ……虽然如今的王世钊已经沦为阶下囚,下半辈子能不能走出大狱都不好说。

    但薛兰泽有种诡异的直觉,风篁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能做到……只是手段没那么光明正大。

    她喝了口咖啡,不着痕迹地试探道:“你跟陆警官很熟?”

    “谈不上熟,”风篁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笑了笑,“我刚认识陆警官那会儿,还不知道他在查十六年前的案子,只是觉得他身为刑侦口正支队长,人脉和资源比一般人广得多,所以想从他那儿多打探些消息……”

    他有意一笔带过,薛兰泽却抓着不放:“你俩到底怎么认识的?”

    薛大律师的态度非常明确,一定要刨根究底,眼看实在躲不过,风篁只得摸摸鼻子,难得露出几分尴尬:“那天他带人去天弘基建,正好我刚跟叶炳森见完面,灵机一动,就开车蹭了过去……”

    薛兰泽:“……”

    后面的事,不用风篁明说她也猜得到——以陆临渊的为人,当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斤斤计较,但风篁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多半是以“留下联系方式方便协商赔偿”的理由要到陆队的手机号,自此开始有意无意地关注警方动向,并在恰当的时机介入其中。

    薛兰泽突然想到什么,脱口问道:“你跟杨帆也是这么认识的?”

    “那倒不是,”提到某位滚刀肉先生,风篁顿了片刻,眼角含起异常柔和的笑容,“跟他认识纯属巧合,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是刑侦支队的人……”

    虽然薛兰泽对这两位的关系十分好奇,但是这一回,风篁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坚定,说什么也不肯透露只言片语。

    薛兰泽只得悻悻作罢。

    “我从杨警官口中得知,当晚警方抵达园区之前,有人抢先一步赶到,及时关上注水阀门,这才救下阿珏,”薛兰泽盯着风篁,将话题引入正轨,单刀直入地问道,“风篁老师,那个人是你吗?”

    她声量不高,气氛却陡然凝固,仿佛有什么凝重而压抑的东西压在两人之间。

    风篁无意隐瞒:“是我。”

    薛兰泽眯紧眼,锋芒呼之欲出:“连警方都是刚刚推测出扣押阿珏的地点,你为什么比警方还快一步?”

    关于这一点,薛兰泽曾反复推演过无数次,第一反应是“市局里有内鬼”。然而她转念一想:如果真有这么一个“内鬼”,一边跟绑匪保持联系,一边向外界通风报信,那他大可以通知绑匪撕票,何必坐视警方救出人质?

    无论怎么想,这其中的逻辑都说不通。

    直到风篁开口。

    “薛律师不用紧张,没人跟我透露消息——阿帆虽然看着三不着两,关键时刻还是很靠谱的,”他微笑着说,“只是我那天跟他打电话时,隐约听到背景音里有人说了句:老大,这鱼缸流水的速度好像变快了……所以大胆猜测,关人的地方可能跟海洋馆一类的游乐设施有关。”

    薛兰泽继续质疑:“临江市这么多海洋馆,你怎么别的地方不找,单单盯上那里?”

    风篁将咖啡杯放回案上,然后十指交叠,用指节蹭了蹭上唇。

    “我不确定,但是很显然,绑匪要藏匿人质,不会选在大庭广众之下,一定会挑个非常偏僻的地点,就算人质闹出天大的动静也没人听得见,”风篁沉声道,“最重要的是,我记得叶炳森隐约提过一句,春城项目的废弃园区里藏着古怪……”

    薛兰泽一愣:“古怪?”

    风篁摇了摇头:“具体怎么回事,他没细说,只说事关重大,必须拿到切实的凭据。但我记下他的话,暗地里搜找了春城项目的相关资料,也曾到现场实地搜查过……”

    他抬起头,迎上薛兰泽恍然的目光,近乎歉疚地笑了笑:“所以,我知道这个废弃的园区里有一个类似海洋馆的设施,并且第一时间找到那里。”

    “事实证明,我猜对了。”

    ***

    薛兰泽和风篁秘密会面之际,陆临渊也回到律所附近,他没有直接开进地下停车场,而是拐了个弯,将Taycan 4S停入一条较为偏僻的小道。

    戴着棒球帽和防霾口罩的杨帆从路边小店钻出来,鬼鬼祟祟地探头张望两眼,飞快上了车。

    陆临渊拉下手闸,淡淡道:“什么事这么小心,非要见面说不可?”

    杨帆拉下口罩,将手机解锁抛过去:“你自己看吧。”

    陆临渊摸过手机,低头扫了两眼,脸色忽然变了——只见屏幕上是一张放大的照片,各种怪模怪样的仪器设备堆叠在一起,样子有些陈旧,却并没有多少浮灰,显然是有人时不时摆弄一番。

    陆临渊曾在云滇毒窝卧底六年,即便回归正常人的生活,脑子里的那根弦也很难松懈,见状顿时警铃大作:“这是制毒用的仪器设备!”

    “没错!”杨帆肯定地点点头,旋即神色凝重地问道,“不过老大,你知道这玩意儿是在哪发现的吗?”

    陆临渊联系起这些天的种种事端,总觉得有根线在云波诡谲背后若隐若现,隐约指向一个令人心惊胆战的可能性:“……跟春城项目有关?”

    杨帆一拍大腿:“被你说着了,就是在那鬼屋似的园区里发现的!”

    陆临渊将手机反扣在大腿上,神色凝重地看着他:“到底怎么回事?”

    杨帆:“你还记得方玮吗?”

    陆临渊当然记得,此人是王世钊的前任特助,谢静婉案的第一嫌疑人。三年前,他在丁博君的帮助下顺利脱罪,随后离开临江市,消失得无影无踪,致使这桩沉尸案淹没在青浦江的滔滔江水之下整整三年。

    “我们从线人口中得知,这老小子最近又偷偷潜回临江市,经过一番排查,总算锁定了他的落脚处,”杨帆不见外的从储物柜里摸出矿泉水,仰脖灌了大半,“谁知那老小子鬼精鬼精,警方赶到时,里面已经人去楼空,什么也没留下。”

    陆临渊知道他没说完,垂目等着下文。

    “经过一番艰苦卓绝、千难万险、千回百转、挖地三尺的排查……”

    陆临渊终于忍不住,面无表情道:“说重点!”

    正说到精彩处的杨帆撇了撇嘴,悻悻道:“重点就是,我们在方玮衣柜的暗格里搜到一个笔记本电脑,上面验出的新鲜指纹足以证明方玮已经回到临江市。更重要的是,电脑硬盘里存了不少加密文件,老赵带着技侦组加班加点,好不容易恢复数据……你猜怎么着?”

    陆临渊淡淡地:“我没时间听你说书。”

    杨帆哼了一声,不敢再卖关子:“其中一份文档是世钧集团和宁州市制药厂签订的购销合同,货品是甘宁感冒药胶囊,数量高达上万盒……”

    陆临渊闭了闭眼,摁住膝盖的手指慢慢攥紧——作为曾经的资深缉毒警,他太清楚这个牌子的感冒药和“上万盒”的数量意味着什么:“甘宁感冒药胶囊的□□含量在同类药品中算是相当高的,□□则是合成甲基丙苯胺的必备成分,上万盒的数量……几乎赶上临江市一整年感冒药销量的十分之一。”

    □□还有个通俗易懂的名字,叫做□□。

    陆临渊倏然睁眼,一字一顿:“我记得,世钧集团旗下应该没有规模与之相匹配的医药厂吧?”

    “确实没有,”杨帆说,“但这事奇就奇在,在合同上签字的人是王世钊!”

    陆临渊瞳孔骤缩。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觉得这事不对劲,带着兄弟们摸到存放□□的仓库……好家伙,里头堆得满满当当,一打开门,药盒直往外冒!”

    陆临渊:“那又是怎么扯上春城项目的?”

    杨帆摊了摊手:“看仓库的是个乡下老头,看见这么多警察,当时就吓傻了。据他说,那仓库不过是个中转站,里面的货物过两天就要运往春城这边的园区……我一听,不对啊,赶紧带着兄弟们赶回春城这边,挖地三尺地排查一遍,终于在一个废弃厂房里发现了隐藏的地下室。进去一看,好家伙,从三口烧瓶到反应釜、减压过滤装置、脱水装置,几乎应有尽有,快够上专业厂房的规格。”

    “除此之外,兄弟们还搜出一大堆化学试剂,什么甲苯、盐酸、硫酸……市面上数得着的试剂都能找到,连着现场起出的三十公斤□□,堪称铁证如山。”

    “说真的,老子从警这么多年,这可是我见过的最先进最完备的制毒窝点!”

    陆临渊不动声色地听着,忽然轻嗤一笑:“那是你见识少了。”

    遭到鄙视的杨警官正待炸毛,忽然想起姓陆的曾在云滇卧底六年,见识过的制毒窝点两个巴掌也数不过来,顿时蔫了:“行吧,算我没见识……不过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痕检勘验现场,在其中两袋□□上验出王世钊的指纹……”

    陆临渊猛地抬起头:“什么?!”

    “别看我,我刚听说这事时也吓了一跳!”杨帆皱着眉头:“你说王世钊家大业大,在临江市呼风唤雨,想做什么生意不行?去蹚贩毒这趟浑水……他脑子磕药磕傻了不成?可是……”

    他话音一顿,陆临渊随即低声续道:“……可是他的指纹清清楚楚印在物证上,铁证如山,你想不办他都不行。”

    杨帆点点头,回给他一个“就是这样”的眼神。

    陆临渊低垂眼帘,手指贴着裤线有节奏地来回摩梭,片刻后沉声道:“不可能是王世钊……就像你说的,王世钊家大业大,他或许会中饱私囊,或许会贪赃枉法,但是没有必要担着身家性命的风险插手这种刀口舔血的买卖。”

    杨帆用指节蹭了蹭下巴:“所以,你也觉得他是被人栽赃的?”

    “在没有切实证据的情况下,我不会随便下结论,但这事确实不合情理,”陆临渊沉吟道,“想要弄清真相,必须尽快找到方玮,他才是整件案子的核心人物。”

    杨帆点点头:“协查通告已经发了,交警大队也打过招呼,现在飞机场、高铁站、高速公路出入口都有咱们的人盯着,只要这个姓方的还在临江市境内,他就插翅难飞!”

    这番部署是题中应有之义,陆临渊未置可否,而是转头望向窗外——不知从哪飞来的浓云遮蔽了天空,沉甸甸压在繁华都市尽头,呼啸而过的风声中裹挟着浓密的水汽,在头顶汇聚成一把风雨欲来。

    “快变天了,”陆临渊喃喃道,“往后的路……不好走。”

    顶着山呼海啸的风声,薛兰泽告别风篁,从衣兜里摸出手机,就要打车回律所。突然,只听尖锐的咆哮声从路口传来,黑影转瞬即至,一个甩尾停在面前——路过的行人纷纷回头,只见那是一辆当季最新款的布加迪跑车,无论是中置式发动机布置,还是牛逼哄哄的皇冠式水箱格栅,都在诉说该跑车的不凡身价。

    从跑车上走下的年轻男人并拢手指,点住眉心,对薛兰泽遥遥打了个招呼:“嗨,薛律,好久不见。”

    第三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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