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换将

    薛兰泽骤然站住脚,有那么一瞬间,生理性的反感和抵触几乎让她皱起眉头。

    然而律师的职业素养和专业水准终究占了上风,在外人看来,她不过怔忪了一瞬,然后缓缓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精准又悦目的笑容:“确实,好久不见……萧二少。”

    萧家二公子、世钧集团新任董事长的亲弟弟——萧睿穿一身手工定制的夹克衫,扶着车门的手腕露出一截白金表带,堪比日内瓦天文台的精确度昭示出该款名表远超别墅的身家。无论是远超八位数的行头,还是萧二少脸上肆无忌惮的笑意,都将他富家阔少的气派烘托无遗,从上到下扒拉过一遍,恐怕只有还没长出来的板寸发型能看出这位是刚从监狱里出来的。

    他抬手对薛兰泽打了个招呼:“怎么,看到我,薛律很惊讶?”

    薛兰泽确实惊讶:按说一年有期徒刑已经判得很轻,谁知萧凌竟然如此神通广大,硬是给本就不长的刑期再次打了折扣。满打满算,萧睿在监狱里不过待了十个月,而受害人家属付出的却是一条人命的惨痛代价。

    将这样的结果摆在天平两头,任谁都很难用“公平”“公正”形容,可惜法律上没有这样一杆秤,能在受害人的痛苦和施害者付出的代价之间做出精准的度量。

    如果换做其他人,或许会对法律的“不公”感到懊恼和憎恨,但薛兰泽是个老油条,习惯了一边握着魔鬼的手,一边谈笑自若地游走在明暗之间。因此,她只是客气又矜持地点了点头:“确实……早知道这个好消息,我该给二少接风洗尘的。”

    一般人都该听得出,这只是社交场合的客套话,跟“你吃了吗”属于同一性质,但萧二少明显不能归入“一般人”范畴,就坡下驴地应道:“那敢情好,拣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薛兰泽眯了眯眼,勉强按捺住心头不耐。

    “今天怕是不成了,”她若无其事地笑道,“所里还有事,我得赶着回去,萧二少若是不介意,咱们另约时间?”

    “我介意,”萧睿脸上带着势在必得的笑意,他也确实有势在必得的资本——无论身家、外貌还是身材、气质,他都堪称出类拔萃,往那儿一站就是行走的高富帅,连头发丝都闪着镀金的光泽,“当初承蒙薛律帮忙,今天就当给我一个答谢的机会,还请薛律务必赏光。”

    他一边说,一边拉开车门,薛兰泽余光瞥过,脸色顿时微变——

    只见宽大的真皮后座上,萧凌一个人占据了一整排座位,手中端着白琉璃高脚杯,殷红酒浆震荡杯壁,飘散出八二年拉菲特有的馥郁香气。

    “薛律,”萧凌举起酒杯,玩味地勾起嘴角,“不肯给个面子吗?”

    薛兰泽心里默叹,脸上的笑容却越发愉悦。

    “萧总言重了,”她微笑道,“承蒙邀约,不胜荣幸。”

    她猫腰钻进后座,萧睿亲手关上车门,自己绕到另一侧上车。很快,布拉迪发动引擎,化作天幕下的一道闪电,呼啸着汇入车水马龙。

    陆临渊并不知道顶头上司已经被人拐走,相处大半年,他对薛兰泽的习惯了如指掌,不光提前一个小时点好外卖,还特意打电话去叮嘱人家,一定要卡在十二点整送到。做完这一切,他一边处理手头公文,一边等着薛兰泽回来,谁知薛大律师这一去就是大半天光景,准时送到的外卖都放凉了,也没瞧见她的身影。

    陆临渊有些坐不住,一行“你去哪了”已经输入对话框,想了想,又一个字一个字地退回来。就在这时,手机忽然振动了下,陆临渊抓起一瞧,只见薛大律师发来一条短消息:我在外面和朋友吃饭,你中午自己吃吧,多吃肉,不许挑食!

    陆临渊哑然失笑,认认真真回了一个“好”字,提着外卖去了休息区,用微波炉简单加热过,一个人吃起午饭。

    外卖是薛兰泽最爱的牛舌鳗鱼双拼饭,味道很不错,比味道更亮眼的是价格,配上随餐附赠的小食和味增汤,堪称一顿豪华套餐。

    但是这一次,也许是凉了再热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对面少了某个人,豪华大餐吃进嘴里,总觉得有些没滋没味。

    陆临渊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习惯实在是非常可怕的东西,他和薛兰泽朝夕相处大半年,已经适应了每天吃饭时,有个人在对面叽叽喳喳、挑猫逗狗。那人在时不会觉得多热闹,说不定还有少许掺杂着无奈的头疼,只有当她缺席时,被留下的人才能体会到食不下咽的冷清和寂寞。

    陆临渊草草吃完外卖,简单收拾了残局,正要按往日的习惯泡杯热拿铁送进薛兰泽办公室,对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又愤怒的脚步声——那是高跟鞋敲击在地板上的动静。

    全律所能把高跟鞋穿出这种气势的只有两人,一个是薛兰泽,眼下还没回来,另一个是跟她互相看不对眼的梁佑之。

    陆临渊抬起头,对满面愤怒的女人客气地点点头:“梁律。”

    梁佑之不知从哪惹来一肚子火气,浓艳的妆容都压不住五官里喷出的火光。瞧见陆临渊,她原本勉强压抑的火气像是被什么点着了,“蹭”一下顶上喉咙口。

    “这不是陆助理吗?怎么没跟你们薛律一起去讨未来老板的好?喔,我忘了,陆助理跟未来东家有过节,还是能不出面就不出面的好。”

    陆临渊直觉她话里有话,俊秀的眉头顿时拧紧了:“什么意思?”

    梁佑之仿佛发现一个大新闻,露出过分浮夸的惊讶:“你不知道?哈哈,你天天跟着薛律鞍前马后,连这个都不知道?世钧变天了,新上位的是萧氏太子爷,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是换了君伦的法律顾问,一定要薛律出面对接,还在世钧给她配备了专门的办公室和助理,让人家以后每个礼拜必须抽出三天时间去世钧办公……”

    陆临渊的眉头越拧越深。

    “要我说,还是薛律眼光好,看出这位太子爷不是池中物,早早抱上人家大腿,”梁佑之兀自冷嘲热讽,“这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往后就是平步青云,你也算跟对了老板……”

    梁佑之大概是气疯了,只顾自己泄愤了,连社交场上同事之间“相互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潜规则都忘到一边。她压根没想到,万一陆临渊去薛兰泽跟前告上一状,两个高级合伙人日后该如何相处,更没想过一旦撕破脸,该怎么跟景伦和世钧集团交代。

    陆临渊完全能理解梁佑之的愤怒——一直以来,她都是对接世钧集团法律事务的直接负责人,而她本人的敬业精神和专业能力也很得王世钊好评。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梁佑之在所里的话语权将直线上升,和律所主任景伦分庭抗礼也不是不可能。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王世昭这棵大树一朝倒台,反倒是被所有人忽略的萧凌走出幕后,坦然上位。梁佑之还没想好怎么跟这位新任世钧掌门人打好交道,就被轻描淡写的撂了牌子,搁谁能咽下这口气?

    但是眼下,这些鸡毛蒜皮的办公室争斗已经不足以牵绊住陆临渊的心神,他满心只有一个念头:薛兰泽为什么跟萧凌走得这么近?

    之前的临江市法界酒会上,陆临渊隐隐感觉到,薛兰泽对萧凌十分忌惮,甚至有些生理上的抵触。她警告陆临渊不要靠近萧凌的语气严厉又不安,那不是担心陆临渊和潜在的大客户闹掰,而是真心实意为陆临渊的安危感到忧虑。

    但是一转眼,她就凑到萧凌跟前,还摇身一变,成了萧凌的御用法律顾问……

    陆临渊几乎想象得到,如果他直接去问薛兰泽,那混账玩意儿一定会摆出最玩世不恭的嘴脸,然后甩给陆临渊千八百个看似合情合理的原因:“世钧是临江市乃至长三角都排得上号的超级财团,跟他们打好关系,未来的前途才有保障”,或是“萧凌出手阔绰,一年八位数的顾问费可不是一般人掏得起的,谁会跟钱过不去?”

    陆临渊闭着眼睛都能描摹出姓薛的那副可恶的嘴脸,但与此同时,一个声音从心底破土而出,低微却坚定地一遍遍重复——

    薛兰泽不是那样的人。

    她不是为了前途或者金钱才接近萧凌。

    作为一名曾经的资深警察,现任的律师助理,用证据说话和进行逻辑缜密的推理已经成为某种本能。但是这一刻,陆临渊任由直觉压倒理智,只想单纯的相信薛兰泽一次。

    没有任何可供支撑的论据,只是出于认识到现在,他对薛兰泽的了解。

    可薛兰泽为什么要接受世钧法律顾问的职位?

    在她明知道萧凌不简单,并且对这个人的心机和城府表露出显而易见的忌惮后,她为什么选择接受萧凌的邀请?

    如果不是为了名利,那么陆临渊能想到的理由只有一个——她和自己一样,都是为了达成某个目的而不得不逆流勇进。

    不同之处在于,陆临渊以为的“逆流”从未真正伤害过他,反而妥帖细致的将他保护周全,而薛兰泽即将面临的局面显然比入职君伦的陆临渊险恶百倍。

    曾经的刑侦支队长在咖啡机前站了许久,思绪全然沉浸在各种光怪陆离的可能性和推测中,甚至没发现泡好的拿铁咖啡已经凉透。直到一只手探到面前,将凉透的咖啡杯端走,他才恍然回魂。

    “……薛律?”陆临渊回过头,目光和身后的薛兰泽对在一处,“你回来了?”

    薛兰泽喝了口咖啡,大概是不太满意凉透的口感,嫌弃地皱起眉:“这咖啡你泡了多久,凉了都不知道?”

    陆临渊有些赧然,伸手打算拿回杯子:“我再帮你泡一杯吧。”

    薛兰泽敏捷后退两步,将咖啡杯塞进微波炉,“叮”一声转动起来:“想什么这么出神,连咖啡凉了都不知道?”

    陆临渊抬头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的眼神让薛兰泽瞬间意识到——他知道了。

    薛律方才还很放松的肢体语言不易察觉地一紧。

    她知道这事瞒不过陆临渊,也做好了解释和应对的准备,但是潜意识里,她还是希望将摊牌的这一刻尽可能往后推,因为不想面对陆临渊质疑和失望眼神。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陆临渊的语气依然很温和,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听说薛律即将担任世钧的新任法律顾问,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吗?”

    薛兰泽怔了下,也许是陆临渊的反应太出乎意料,一句话长腿似的冒出来:“你……就没什么话要问我吗?”

    陆临渊掀了下眼帘,刹那间掠来的目光利如刀锋。但是很快,他敛下气势,波澜不惊地反问道:“你希望我问什么?”

    薛兰泽:“……”

    “你救过我的命,当我吊在悬崖边上,即将坠落深渊时,是你把我拉了上来,”陆临渊淡淡地说,“如果连你都信不过,我还能信谁?”

    巧舌如簧的薛大律师忽然语塞,只觉得这轻描淡写的两句话比厉声逼问还厉害,重逾千钧地压在胸口,压得她甚至有点喘不过气。

    她直觉谈话不能按照这个步调进行下去,忙端出最吊儿郎当的一面,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这么相信我?你就不怕我哪天把你卖了?”

    陆临渊明知这是个恶劣的玩笑,依然认真思考片刻,然后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如果真有那一天……”

    薛兰泽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只听陆临渊下一句道:“……自己做出的选择,也只能自己认了。”

    他低头凝视着薛兰泽,嘴角含笑,眼神却清明冷定。有那么一瞬间,薛兰泽发现自己没法直视那双眼睛,看似清澈的瞳仁里包含了太多太复杂的东西——信任、期待、坚定、包容……让人无法辜负也不能拒绝,只能在心里凿出个神龛,小心翼翼地供奉进去。

    她下意识挪开视线,开口想说什么,却发现嗓子哑得厉害:“我……”

    陆临渊从她脸上看到挣扎和天人交战,哪怕薛兰泽表现得并不明显。他思忖了一秒,终于选择暂时放过薛兰泽,给她留出充足的缓冲余地和思考空间:“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告诉薛律一声……虽然你可能已经知道了。”

    薛兰泽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什么事?”

    陆临渊沉声道:“如无意外,王世钊会以非法制毒和贩卖毒品的罪名被提起公诉!”

    薛兰泽微微眯眼,并不显得惊讶。

    “鉴于薛律即将成为世钧集团的新任法律顾问,我不知道王世钊会不会要求你担任他的辩护人……”

    薛兰泽低头揉了揉眉心:“他不会的。”

    这回轮到陆临渊愣住了:“为什么?”

    薛兰泽意味复杂地笑了笑:“因为……王世钊心目中有更合适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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