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下药

    薛兰泽对西餐不怎么感冒,哪怕她裹着一身人模狗样的精英外皮,上得厅堂入得舞池,骨子里依然是个上不得档次的土老帽,酷爱路边摊和大排档,也会在加班熬通宵时点一大堆高热量高亚硝胺的烤串慰劳五脏庙。

    所以,当身着西装、打着领结的服务员,将两份七成熟的牛排殷勤周到的送上来时,薛兰泽心里的厌烦简直无以复加。

    她几乎是拿出洪荒之力,才勉强压抑住将萧睿一巴掌扇飞的冲动,用冷静又克制的语气说:“小萧总,我不知道你派人跟踪我助理的用意,但我想提醒你:非法跟踪以及偷拍他人的行为违反了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可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虽说小萧总家大业大,不在乎几百块钱的罚金,但你刚从监狱出来,不想再进看守所小住吧?”

    萧睿晃动醒酒器,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证据呢?”

    薛兰泽拧起眉头。

    她当然没有证据,那个来源不明的号码从没有留下任何足以表明身份的痕迹,即便薛兰泽交给警方,也很难将萧睿本人牵扯进来。

    更重要的是,薛兰泽的计划刚步上正轨,她不能在这个节骨眼跟萧家兄弟撕破脸。

    “你我都很清楚,这事是你干的,如果小萧总没有坦诚相见的打算,我也没必要坐在这儿,”薛兰泽将搭在腿上的餐巾揉成一团,丢在桌上,“感谢你的晚餐,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她嘴上说“感谢”,实则从上菜到现在,根本没动过刀叉。萧睿微微敛起笑意,突然道:“薛律师很关心你这位助理?”

    薛兰泽懒得跟他掰扯,何况她对陆临渊的关照,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掩饰也没用:“只要是我的人,自己怎么骂怎么罚都无所谓,却轮不到外人欺负。”

    萧睿玩味道:“你的人?”

    他突然倾过上身,整张脸几乎凑到薛兰泽跟前,因为距离太近,薛兰泽甚至能闻到他身上幽幽的古龙水香味,烦躁和腻味瞬间逆流成河。

    只听萧睿低笑道:“你让一个助理搬进家里,却不肯接受合作伙伴的请客……薛律师,你就算要见外,也该一视同仁吧?”

    薛兰泽心说“你连姓陆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凭什么跟他比”,却不便大剌剌地宣之于口,更不想被萧睿牵着鼻子走,干脆反客为主:“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敌视他?就因为当初的案子是他主办的?”

    萧睿眼神微冷,握刀的右手陡然发力,只听“叮”一声,刀锋切开鲜嫩的牛排,和骨瓷盘底激烈撞击:“如果薛小姐看中的心头好被人抢了,你难道不想弄死那个抢了你宝贝的人?”

    薛兰泽对西餐实在没想去,连肉带盘子挪到一边,只给自己倒了杯柠檬水。她手腕上挂了串镶着青金石的白金链子,撞在玻璃杯上,发出“泠泠”的声响:“不会。”

    萧睿斜挑眉梢,只听薛兰泽淡淡道:“因为我知道人不是东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七情六欲、喜怒偏好,不管再喜欢、再占有欲爆棚,我首先会将他视作平等独立的个体,并且尊重他的选择……哪怕他的决定让我不那么乐见。”

    看得出来,萧二少的字典里从没收录进“平等”和“尊重”这两个字眼,也根本没真正理解薛律师这番话的意味,反而有点被她话里话外的嘲弄意味激怒了,脸色微沉,“当啷”丢下刀叉。

    与此同时,空气中的温度直线下降,细碎的冰霜碾上脊椎,一路窜入头顶。

    “尊重他的选择……薛小姐说得好大方,可你真的知道,你这位助理是什么来头吗?”萧睿语气冰冷,“你知道他原名是什么吗?你知道他父亲是谁吗?你知道他跟那个姓周的小女警是什么关系吗?”

    “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这么相信他?你就不怕被你当成看门狗的这小子,其实是条披了狗皮的白眼狼,不知什么时候就反咬你一口?”

    薛兰泽心说“我比你清楚他的背景”,话音未落,大脑突然狠狠晕眩了下,紧接着,体温流水般消退,发凉的手脚使不上力,身不由己的往下滑落。

    “不对!”她惊疑不定地想,“那水……有问题!”

    从药性发作到彻底失去控制不过短短十几秒,薛兰泽唯一的念头是不能失去对局面的掌控,她扶着桌子挣扎着站起身,踉跄往餐厅外走去——只要推开那扇玻璃门,来到人流如织的街道上,就算成功得救。

    然而下一秒,一只手探了过来,揽住薛兰泽腰身,将她拖回原地。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一声低笑:“都这样了还能往外走,薛小姐的抗药力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声音渐渐低落,而薛兰泽的意志也被黑暗彻底吞没。

    ***

    这一天正值周五,经过一个礼拜的加班加点,写字楼里的小白领们终于能呼朋引伴地倾巢而出,用聚餐和购物倾泻积蓄一周的负能量。与此同时,临江市戏剧学院中,上完最后一节课的风篁站在教学楼门口,一边对经过的学生点头示意,一边摸出手机,只见屏幕上显示出一条最新的微信消息,时间是半个小时前。

    那条消息很长,等到风篁从头扫到尾,脸色突然变了。他飞快摁下某个早就记熟的号码,耐心等了片刻,果不其然听到对面传出:“对不起,您呼叫的号码已关机……”

    风篁挂了电话,毫不犹豫地冲出去,仿佛只是一眨眼,身影已经消失在蜂拥离开教学楼的人流中。

    ***

    薛兰泽是在几个小时后醒来的,刚睁开眼时,她脑子还没完全清醒,对着落地窗外的夜色怔愣数秒。

    紧接着,仿佛一道无形的闸门拉开,昏迷前的记忆呼啸涌入脑海,薛兰泽悚然一惊,强撑着坐起身,却发现四肢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胳膊撑到一半就无以为继,重重栽了回去——

    亏得身后垫了厚厚的软枕,否则这一下磕实了,非砸出脑震荡不可。

    薛兰泽在天旋地转中回过头,对上一双含笑玩味的眼睛。

    “薛小姐,”萧睿对薛兰泽彬彬有礼地点点头,“休息的好吗?”

    到了这份上,薛兰泽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白干了这么多年刑辩律师。

    “小萧总,”薛兰泽语气很平稳,乍一听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只有对她十分熟悉的人,才能分辨出那一丝十分隐晦的冷戾和怒意,“容我提醒你,绑架他人可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无期,情节较轻的也可处五到十年有期徒刑……顺便问一句,你今天的所作所为,萧总知道吗?”

    萧睿表情很放松,并没将薛兰泽委婉的威胁放在心上:“要是我没记错,构成绑架罪需要以勒索财物为目的,或是以被绑架对象为人质,向其家人进行胁迫。”

    “薛小姐,从你醒来到现在,我有向你要过一分钱吗?”

    薛兰泽吃力地转过头,在眨眼间看清了周遭环境——这似乎是一栋别墅的客厅,装潢摆设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奢华,价值六位数的克什米尔羊绒毯随随便便铺在地上,她自己则躺在柔软宽大的真皮沙发上,墙角有一架实木楼梯,扶手雕着鎏金玫瑰,蜿蜒消失在二楼尽头。

    薛兰泽咬了咬牙,将脑中不时作祟的眩晕感强压下去:“但你的所作所为已经构成非法□□罪,可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管制、剥夺政治权利……”

    萧睿似乎想说什么,张口却被薛兰泽堵了回去:“我知道小萧总一回生二回熟,未必在乎多坐几年牢,但你就不为萧总考虑吗?”

    萧睿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不由一愣。

    “萧总年轻,底下本就有不少反对的声音,坐在世钧董事长的位子上,不说如履薄冰也好不到哪去。他根基未稳,要是这时曝出自己亲弟弟非法拘禁他人的丑闻,对他的打击可想而知,说不定连萧氏刚稳住的股价也会再起波折。”

    “他为你设想周全,你就一点不管他的安危吗?”

    看得出来,萧凌这个大哥在萧睿心目中还是有一定份量的,年轻俊美的脸上难得闪过一丝迟疑。不过很快,所有情绪沉淀下去,只有一贯的调笑和玩味。

    “薛小姐总能带给我新的惊喜,落到这样的境地还能保持冷静,怪不得我大哥这么看重你,”他向后靠在扶手椅中,胳膊肘搭着复古雕花的扶手,弯曲的指节托住下巴,“不过,你可以放心,警方抓人也要有真凭实据,你有什么证据指证我非法拘禁了你?”

    薛兰泽心头不轻不重地跳了下,知道萧睿敢这么说,就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就算十个小时后,你去公安局报警,警察也查不到什么——因为餐厅服务员会证明,你只是喝醉了,而我是出于安全考虑把你带回家。到时,你血液里的药性已经代谢干净,无凭无据,不会有人相信你。”

    薛兰泽眯紧眼。

    “为什么是十个小时?”她想,“难道他大费周折,只是打算扣留我十个小时?”

    “最重要的是,”萧睿话音一顿,忽然换了坐姿,整个人微微前倾,用一种充满侵略性的眼神盯住薛兰泽,“薛小姐真的会这么做吗?”

    他看薛兰泽的眼神不像人类看自己的同伴,倒更近似于野兽盯着猎物,个中隐藏的的攻击性让人很不舒服,如果换作一般人可能已经爆了。

    但薛兰泽没有——事实上,哪怕是之前王珏被绑架,她也从没真正失去过理智。

    “我为什么不会?”她冷静清晰地反问道,“难道在小萧总看来,我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重度患者?”

    萧睿收回饱含攻击性的姿势,笑意越发浓烈:“薛小姐不是对你那位大助理和姓周的小警察之间的关系很感兴趣?你不妨猜一猜,他俩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往?”

    薛兰泽试着蜷动了下手指,发现四肢的麻痹感比刚才稍微消退了少许。她又不着痕迹地扫过墙壁,挂钟显示时间是晚上九点四十。

    她深吸一口气,借由这个举动压下所有锥心刺肺的暴怒与焦躁——

    “陆临渊不是一个擅长和异性打交道的人,换成别人或许可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但是他不行。如果他和某位女性表现出较为亲密的状态,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对方是他正牌女友;要么,他和这位女性有着某种亲缘羁绊……不管是法律上还是血缘上。”

    萧睿没听出她引而不发的嘲讽,饶有兴味道:“继续。”

    “我记得这位小周警官曾经提到过,自己能进刑侦支队是父母帮忙走了后门,而陆临渊几次和检察院的周继明检察长相遇时,反应都很耐人寻味——巧的是,小周警官和周继明都姓周。”

    薛兰泽拿不准萧睿知道多少,分析时故意多了几分保留:“如果我没猜错,小周警官口中那位很有本事的父亲,应该就是周检察长,而周检察长和陆临渊之间,碰巧又有些亲戚关系。这么一代换,小周警官算是陆临渊的半个妹妹,他多些关照也是理所应当的。”

    萧睿忍不住鼓起掌来:“聪明!我真是越发喜欢薛小姐了!”

    他刻意咬重“喜欢”两个字,眼神里的玩味和占有欲浓重的让人想忽略都难。不知是不是药效的副作用,薛兰泽忽然有点犯恶心,只能眼不见为净地撇开头,攒足力气支撑自己坐起身。

    “你说的基本都对,只除了一点——这位陆助理和周继明可不止亲戚关系这么简单,他们是亲、生、父、子!”

    其实薛兰泽早猜到这一节,毕竟当年刚认识那会儿,陆临渊并没有改掉姓氏。但是当着萧睿的面,她还是做出足能以假乱真的惊讶和错愕:“什么?亲生父子?怎么可能……要是陆临渊有这么个身份显赫的父亲,当初何必住那种老破小,又怎么会落到被提起公诉的地步?”

    前半句是装的,后半句则是货真价实的疑问,事实上,类似的疑问已经在薛兰泽心头萦绕许久:倘若周继明真是陆临渊的父亲,当初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他过得穷困潦倒,又怎么能狠下心肠将亲生儿子提上被告席?!

    萧睿单手托腮,笑意盎然:“薛小姐这么聪明,不妨猜猜看?”

    薛兰泽烦透了萧睿单方面主导的猜谜游戏,冷冷道:“有什么好猜的?谁家没有本难念的经,小萧总能看人家笑话,是因为你有个好大哥,替你扛下了所有风雨——如果没有萧总,你现在恐怕也没有闲情逸致坐在这儿,跟我探讨别人家的恩怨吧?”

    她话里话外都是对萧睿的讥诮,偏偏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捧了萧凌又踩了萧睿,将限度维持在一个足以激怒萧睿,却又不至于跟世钧集团彻底撕破脸的平衡点上。

    萧睿不是萧凌,他或许有些小聪明,也懂得替自己收拾干净首尾,却没有那样深的城府和心机。比方说现在,他就被薛兰泽的不屑刺痛了,自己尚且没想明白该怎么做,身体已经站起来,三两步抢到近前,利用身高差和眼下力量上的优势将薛兰泽抵到沙发内侧。

    “薛小姐的意思,是觉得我有今天,都是托我大哥的福?”他危险地眯紧眼,“是,我确实是靠着父亲和大哥才有今天,但你又比我聪明到哪去?”

    “你真以为,那个姓陆的潜伏在你身边,只是为了安心当个小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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