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混淆

    有了公诉人的支持,庭审的走向异常明朗:审判长毫不犹豫地敲响审判锤,宣布案件延期审理。

    法警上前带走王世钊,不过两个多月没见,曾经的临江市首富头发白了一半。可以想见,看守所的生涯并不令人愉快,比身陷囹圄更加糟心的是家庭变故——一个礼拜前,网络上爆出新闻,王士钊的第二任太太向法院提起诉讼要求离婚,短短一个小时后,该新闻被顶上热搜,网友们围绕王太太应如何撇清自己以及分割家产展开了热烈深入的探讨。

    树倒猢狲散,哪怕是集荣光于一身的临江首富,一朝打落尘埃也是灰头土脸,不比一般的犯罪嫌疑人强到哪去。

    到头来,不离不弃守在身边的,只有一个被忽视了半辈子的小女儿。

    着实令人唏嘘感慨。

    程剑整理好卷宗资料,夹着公文包走出审判庭,堪堪穿过长廊,忽听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熟悉的呼唤:“程检察官!”

    程剑脚步一顿,转身看着气喘吁吁的王珏:“什么事?”

    王珏站住脚,胸口还在因为一溜小跑而剧烈起伏,人已经弯下腰,深深鞠了一躬:“刚才……谢谢您!”

    出于立场问题,检察官和刑辩律师天生看不对眼,程检察官的心理阴影尤其严重。他和薛兰泽交手无数,对这女人坑蒙拐骗的作风心有余悸,哪怕离开法庭,私下交谈时也会不由自主地悬着几分心。

    但王珏不是薛兰泽,无论为人处世和庭辩作风都带着涉世未深的热忱和天真,以至于程剑和她说话时没法像面对薛兰泽那样冷硬,情不自禁地稍微放缓了声气。

    “不用客气,我只是做我该做的,”程剑淡淡道,“这个案子确实存在疑点,只有方玮归案才能揭开所有真相……我希望还受害者一个公道,更希望做到勿枉勿纵,不让无辜者受冤屈,也不让潜在的真凶逍遥法外。”

    “我知道,”王珏诚恳地说,“但我还是想谢谢您,我相信,警方一定能找到方玮,还我父亲一个清白。”

    程剑后退半步,不着痕迹地打量她:“你凭什么确定王世钊是冤枉的?就因为他是你父亲?”

    王珏想了想,异常认真地答道:“因为他告诉我,他没做过……虽然他不是好人,但我相信,他还没恶劣到对亲生女儿说谎的份上。”

    程剑若有所思,对她微微颔首,转身走远了。

    与此同时,陆临渊裹挟着退庭的人流走到门口,远远瞧见台阶下的薛兰泽——这一个月来,薛大律师被萧家两兄弟指使得团团转,和陆临渊打照面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眼下难得撞见,陆临渊刚要打招呼,只听极尖锐的“刺啦”一声,远处一团烟尘滚滚而来,紧接着在法院门口打了个潇洒又夸张的漂移,分毫不差地停在薛兰泽面前。

    两秒钟后,烟尘逐渐散去,露出布加迪高大上的真容,以及车窗后萧睿带笑的脸。

    “上车,”萧二少摇下车窗,冲薛兰泽偏了下头,“带你去个地方。”

    薛兰泽在看到他的一刻就忍不住想叹气,此时后退半步,谨慎又客气地答道:我还有事,得先回趟律所,下次再约吧。”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听得出,所谓的“下次再约”就是“再也不约”。纵然萧二少听不懂人话,接连被婉拒一个月,也该稍微摸到薛大律师的路数。

    他眯紧眼角,目光越过薛兰泽,若有似无地瞟向她身后的陆临渊,然后飞快收回:“是我哥的意思。”

    薛兰泽凭直觉判断萧睿这话水分很大,本能想婉拒,然而话到嘴边,她不知想到什么,仓促间拐了个弯。

    “既然如此,就却之不恭了,”薛兰泽客气地点点头,伸手去拉后座车门,萧睿却抬手挡住她,然后推门下车,绕到副驾位一侧,亲自为她拉开车门。

    无论从社交礼仪还是人之常情来看,副驾位都是一个昭示着关系熟稔且私密的位置,并不符合薛兰泽的身份和立场。可惜薛二少我行我素的脑子里没有“社交礼仪”这根弦,眼看薛兰泽面露抵触,他干脆揽住人肩膀,不由分说地往车里塞。

    从局外人的角度看,这个举动过分亲密且不合常理,不像是“集团副总裁”对待“法律顾问”,倒像是男人向感兴趣的异性宣示所有权和占有欲。

    以薛兰泽的身手,当然可以轻而易举挣脱,但是大庭广众之下给萧二少没脸,差不多可以跟“和萧家撕破脸”划等号。只是稍一犹豫,她人已经坐进副驾位,紧接着“呼啦”一下,车门□□脆利落地甩上。

    薛兰泽无奈抬头,目光越过车窗,跟法院门口的陆临渊撞在一处,顿时愣了下。

    虽然前刑侦支队长个性强硬极且不好说话,但在不涉及原则问题的情况下,他一般以含蓄儒雅的一面示人,鲜少展露锋芒。然而刹那间,薛兰泽分明从陆临渊眼底捕捉到不容错认的凌厉与煞气。

    她心头“咯噔”一下,有那么两三秒光景,居然有推门下车的冲动,可惜已经坐上驾驶位的萧睿没给她这个机会,一脚油门踩到底,布加迪呼啸着疾掠而去。

    陆临渊:“……”

    他不着痕迹地捏紧拳头,深深吸了口气,好不容易将满心呼之欲出的冷戾强压回去。就在这时,有人不长眼的从身后探出爪子,拍了拍陆临渊肩膀——

    几乎是身体本能的反应,前刑侦口一把手拧住那人手腕,技巧性十足地反折过来。下一秒,杀猪般的惨叫声冲天而起,来人一边挣扎一边嗷嗷叫唤:“放手……老子胳膊都要被拧断了!故意伤人致人轻伤可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这种基本常识不知道吗?”

    陆临渊甚至不用辨别长相,光听来人一通咆哮就认出他身份,忙不迭撒了手:“丁……老师!”

    姓丁的贱人余怒未消,继续咆哮:“别叫我老师,我没你这种欺师灭祖的徒子徒孙!”

    陆先生揉了揉鼻子,不吭声了。

    不过这样一来,片刻前他萦绕周身的冷戾气息也荡然无存,理智与冷静重新占据上风,十分客气地点点头:“您也是来听庭审的?”

    丁博君揉着胳膊,满脸不待见地嘟哝道:“还真是不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个两个都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这么能打,还干什么律师?直接当警察多痛快?”

    陆临渊:“……”

    偏偏姓丁的不懂“见好就收”,嘲讽完了还要补一把刀:“哦,我忘了,你就是从警察转行过来的。”

    陆临渊终于发现,有些人不是你让着他,他就会吸取教训、适可而止。对于某些屁本事没有,只会放嘴炮的货色,只有以牙还牙、打掉他的气焰,他才能消停下来。

    于是前刑侦支队长将几分钟前的燥怒与戾气捏成一把,毫不客气地喷在丁博君脸上:“是,比不上丁律师,隐瞒谢静婉的死讯这么多年,非得人家亲哥哥上门踢馆、犯罪嫌疑人也被请到市局喝茶,才敢把当年的真相说出来。”

    丁博君:“……”

    这一刀简单粗暴地捅进姓丁的软肋,顿时将他跳脚蹦高的气焰打没了。这货一张脸青了红红了白,就在陆临渊以为他终于要忍无可忍、从哪来滚哪去时,只听姓丁的悻悻道:“算了,啥锅配啥盖,也就你这种路数能镇得住姓薛的死丫头。”

    陆临渊长而浓密的睫毛眨了眨,扑闪出一连串小问号。

    “瞧你刚才要吃人的模样,活像媳妇儿跟人跑了似的,”丁博君不屑地嗤了一声,“放心,我带出来的徒弟我最清楚,那姓萧的小子不是她的菜……”

    陆临渊明知这货在满嘴跑马,依然忍不住追问道:“为什么?”

    “知道什么叫王不见王吗?那死丫头性子硬脾气轴,自己就是个活脱脱的女霸总,哪受得了别人跟她充霸总范儿?谁敢这么干,下场只有一个——被她一巴掌扇到十万八千里开外!”

    “也就你这种看着温文尔雅,骨子里却有一脉硬气,而且身娇体柔易推倒的……比较容易激发她对异性的怜爱之心。”

    有那么一瞬间,陆临渊很想将“身娇体柔易推倒”糊丁博君一脸,但他仔细回想了下,发现这大半年来,自己吃人家的、穿人家的,连工资都得靠薛大律师发,确实像是霸总包养的小蜜,一时竟说不出是尴尬还是自嘲居多。

    然而匪夷所思的是,除了尴尬和自嘲,陆临渊清楚分明地品尝到心底一丝从无由处生起的甜意。

    就好像一个价值连城的宝贝,所有人都只能隔着防弹玻璃罩远远观望,只有他一个人得到特许,可以在夜深人静时打开罩子,伸手触碰瑰丽的花纹和莹润的质地……

    但前刑侦支队长依然有不满:“可她没把萧睿扇走,还上了他的车……”

    丁博君:“……”

    他用微妙又诡异惊悚的眼神打量着陆临渊,心说:小子欸,你没发现自己刚才的语气有多委屈多幽怨吗?

    被不知内里的人听到,还以为市局前刑侦支队长被人渣了!

    “我也觉得奇怪,”丁博君拖回跑得无影无踪的思绪,摸着下巴沉吟道,“按照那丫头的脾气,早在姓萧的第一次凑上来时就该飚了,可她非但没这么做,反而一再忍让,确实很反常……”

    “根据我对她的了解,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她对姓萧的有所求,不好立刻撕破脸;要么,她在暗搓搓地憋大招,等到时机成熟再一剑封喉!”

    陆临渊某根不知名的弦微微触动了下——毕竟是曾经的临江市刑辩第一人,丁博君的眼光阅历远超一般人,对薛兰泽的了解同样无人可及。心念电转间,陆临渊收起外露的锋芒,诚恳道:“如果丁老师不介意,我有几个问题想向您请教……是关于兰泽的。”

    这一回,丁博君没再拿腔拿调,两只手插在没型没款的牛仔裤兜里,冲他摆了下脑袋:“我知道这附近有家不错的中餐厅……走吧?”

    陆临渊欣然应允。

    与此同时,价值八位数的布加迪跑车一骑绝尘地甩开晚高峰车流,车身“呜”一声,擦着马路牙子停在一家高档餐厅门口。

    这一下的操作堪称毫米级,探出人行道的车身险些撞上一个碰巧经过的小白领。年轻姑娘横眉立目,就要将来自社畜的愤怒和咆哮喷在布拉迪车主脸上,谁知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个穿着时髦、长相亮眼的帅哥,眉目倨傲、似笑非笑,荷尔蒙浓郁的像是三俗网文里的霸总屈尊降贵踏足人世。

    小白领的脸顿时红了,连蹭脏的裙子都忘了计较,诚惶诚恐地退到一边,恭迎霸总驾到。

    萧睿转到副驾位一侧,俯身殷勤的去拉车门,谁知里头那位不吃这一套,毫不留情地往外一推——只听“呼”一声带起凌厉劲风,但凡萧睿避让慢了,那张俊脸已经被布加迪结实的车门拍成大饼。

    “不好意思,手滑了,”薛兰泽没什么诚意地道了歉,踩着五公分的高跟鞋,行云流水般进了餐厅。

    如果陆临渊在这儿,就能明白丁博君所谓的“王不见王”是什么意思——在薛大律师强大的气场笼罩下,哪怕薛二少竭力自矜,依然被碾压成女王脚下一缕微不足道的尘埃。

    最有力的证据就是餐厅服务员迎上前时,居然忽略了紧随其后的萧二少,第一眼注意力和殷勤的笑脸全都给了薛兰泽:“这位女士,请问您有预定吗?”

    “应该是有,”薛兰泽从挎包里掏出银行卡,漫不经心地递过去,“今晚的帐记在我名下,你随便刷。”

    服务员满脸堆笑,正要伸手去接,一旁的萧睿冷冷咳嗽一声。服务员回过头,看清请客的正主,脸色顿时煞白一片,忙不迭让到一旁:“萧、萧二少……”

    萧睿活了二十多年,头一回尝到被人抢风头的滋味,抢了他风头的还是个一向不被薛二少看在眼里的女人,眼睛顿时眯紧,愠怒和玩味交替闪现,旋即渐次沉淀下去,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是我带薛律师来的,怎么能让女士掏钱?”他甩给服务员一张黑色的信用卡,毫不脸红的照抄了薛兰泽的台词,“这顿我请,你随便刷。”

    薛兰泽打眼一扫,见餐厅装修高档氛围暧昧,不像是谈公事的场所,越发确定今儿个这一出是萧睿自作主张。眼下不是公众场合,她懒得给姓萧的纨绔子留脸面,淡淡道:“我不喜欢欠人人情,萧二少如果不按规矩来,那我就先走了。”

    薛律师所谓的“先走了”并非欲擒故纵,而是真心诚意。话音没落地,她身体已经很诚实地调转一百八十度,径直往门口走去。

    一干服务员没遇见过这种情形,被薛大律师两米八的气场震慑住,谁也不敢上前劝阻。薛兰泽堪堪走到门口,衣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声,点开一看,只见一个不知名的号码发来照片,主角赫然是陆临渊。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类似的照片薛兰泽几乎每隔一天都会收到一张,久而久之,人已经麻木了。但是这次不太一样,因为和陆临渊站在一起的不再是杨帆,而是薛兰泽曾见过的市局女警周心洁。

    照片的背景似乎是在一条走廊上,周心洁抓着陆临渊衣袖,眼角含泪,仿佛要倾诉些什么。陆临渊虽然面无表情,一时倒也没有推开她的意思,怎么看怎么像是闹矛盾的小情侣在求复合。

    明知抓拍照片的人是在混淆视听,薛兰泽依然缓缓皱起眉,转身看向萧睿:“你什么意思?”

    萧二少绅士又无辜地摊了摊手:“现在可以坐下来聊聊了吗……薛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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