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高空之上。

    宝船内,甲板上,华灯辉煌,丝竹声声,四位年轻女郎身着雪白纱衣,裙襦大袖,头戴雀钗,翩翩起舞,旁有几个乐师弹奏乐器。

    船头一张宽大紫檀木榻,铺着厚实驼毛毯,原雪怀斜卧其上,他一身银色长袍,乌发披散,手执白玉酒杯。侍童庆山手捧问月壶,侍立一旁。

    榻上有一方几,上放若干果盘,各色粉果点心,精致小巧。

    榻前两侧,坐了八个身着统一墨绿服色的修士,各个身前置一小几,上置酒壶酒盏果盘。

    霁月清风,歌舞婆娑,原雪怀微闭双目,两颊轻红,神态微醺,显是相当惬意。修士们虽有拘谨,美景歌舞当前,也不禁心轻神驰,不时互相碰杯大笑。

    忽然之间,有铃声轻响,夹杂在一众人声歌声中几不可闻。

    原雪怀猛然睁眼,坐了起来。众修士同时安静,向他看来。

    铃声来自他腰间一个湖蓝锦袋上挂的铜铃,此刻正轻轻晃动,发出清音。那锦袋亦簌簌抖动,似是内里有什么东西欲要冲出来。

    原雪怀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

    锦袋里放着他写给旭含山邀约比剑的信。

    信刚书就,尚未送出,他便被祖父打发出来例行巡游。

    他想着照例巡游要一个月,万一旭含山突然同意比剑,自己准备不及,于是便将信放锦袋里,预备回程时再送。

    这是他第六次约战,前面五次对方要么不理会要么婉拒,是以他也变得没有那么急切。

    他性情散漫,总不记事,除了练剑其他事都不在心里。许多不是当下要做的事,他转个头便忘得干干净净,为此引得祖父几番责骂。

    于是母亲便送了他这铜铃锦袋。

    只要将事情相关之物放入袋中,铜铃便会在合适之时震响起来提醒他该当办事了。

    如今铜铃突然响起,锦袋里的书信亦是蠢蠢欲动,莫非旭含山就在附近?

    原雪怀放下酒杯,挥手令歌舞停了,伶人退下,随后起身,慢慢走到船舷处,状若看风景,四下张望。

    庆山与众修士们不知他此举何意,纷纷跟了上去。

    只见他走走停停,停停看看,终在一处停下,扬眉一笑,“果然如此!”

    身后修士们忙凑上去。

    “公子可是发现什么好玩的妖物?”

    循着他视线一看,却是下方江崖上一艘飞舟,舟上有两人,因相距甚远,又是居高俯瞰,相貌看不分明。

    原雪怀斜睨说话的修士:“没认出来吗?太真教的旭含山。”

    修士们大都跟着去过雪原,知道些首尾,闻言立刻议论起来:

    “原来是他!公子的手下败将!”

    “看他样子,不会是舍不得拿灵石开船吧?”

    “必是如此了!你没见到此人为了留整快毛皮舍不得下手,反被我们抢走雪狼时的神色……”

    “怎么说?”

    “就两个字,肉疼,哈哈哈哈!”

    “哈哈哈!”

    原雪怀皱眉道:“你们胡说个什么?太真教掌教座下二弟子,怎会缺灵石?况且,我们未曾正式比过,算不得手下败将。”

    听出他语中不快,修士们忙住口不言,干笑几声,聊起月色。

    原雪怀听若未闻,目光停在下方那青年身上。

    神兵岛主左丘羊的剑修英华榜上,旭含山排五,他排四。

    英华榜十年更新一次。旭含山三年前首次登榜,便是第五名。

    而他,首登榜尾,十年后也就是三年前换榜时,才升至第四。

    难以想象再过七年是个什么光景。

    那人回头向着船蓬说着什么。

    看他心情不错的样子,不像心魔滋生;手脚能动,并无行动不便。

    这时候要是下去找他比剑,应该、大概、估计不会拒绝吧?

    蓦然之间,原雪怀只觉心痒难耐,战意汹涌,恨不能御剑冲下去与对方斗上几百回合!

    只是,那青年对此一无所觉,他正在与身边小童说话,似是从怀里掏出一物,递过去。那小童接了东西,突然朝着他这边一指……

    原雪怀下意识一缩,退得太急,庆山手中酒壶一下被碰掉,连身后修士也齐齐被他往后带了一步,不禁惊异地看向他。

    原雪怀一瞬之间有了决定。

    他自袖中摸出一块令牌,随手塞给庆山:“拿着。”

    包括他祖父在内的四大武帝与李家早有约定,四帝代天巡狩,铲除邪魔,李家拥有皇权,治理凡尘。

    如今四海升平,妖魔所剩无几,大魔巨妖更是绝迹,所谓代天巡狩不过是走个过场。

    也正因如此,祖父才敢派他巡游天下。

    这一路行来虽是轻松却也十分无聊,风景早已看腻,歌舞也单调,侍从客卿们更是只会拍马溜须,乏味透了。

    倒不如跟着旭含山后面,看他去哪里,做什么,若是有机会,便打上几架,给他添点乱子,逼他出手比个高低,才没有白下山一趟。

    庆山一看手中沉甸甸的巡狩令,当即吓得脸色发白:“公子,这是做什么?”

    原雪怀交代道:

    “令牌你拿着,按原定路线继续巡游,若有宗门子弟晋见,请我傀儡出来应付,若有妖魔之类,各位足可应付,应付不来,再传信给我。”

    说罢了整整衣衫袍袖,,突然又想起什么,叮嘱:“祖父若是招我,便说我发现魔皇余孽,前往追查。”

    修士们登时哗然,纷纷劝阻。

    原雪怀哪听得进去,挣脱庆山,隐去身形,倏忽一晃,便没了踪影。

    鸡鸣三遍时,天色已然大亮。

    杨桃盘坐于床,缓缓睁开眼,双眸湛然,熠熠生辉。

    昨夜她不停筹划盘算,想到前世种种惨状,就不禁气血翻涌,坐立不安,自感竟有几分心魔之兆,吓得她忙起来打坐运功。

    后来渐渐凝神弃念,灵台清明。

    虽然周遭灵气匮缺,但之前已被汲取的灵气几遭灵窍吸滤,竟愈加纯净绵厚,而吸纳浸润过灵气的灵基也越发通透,开始呈现一种淡淡的白晕来。

    她暗暗欣喜。想不到灵台未成,灵基竟也能有“术白”之相。

    师父曾说,许多人以为引气入体并不重要,只忙着望筑基一级冲刺,殊不知,所谓的筑基,其实侧重“筑”,而其中的“基”,应在引气入体这一阶段便该做好踏实准备,若能将灵基打磨出“术白”来,待筑基成功灵台便可呈现玉白,而非乳白。

    玉白灵台之妙处,在金丹期之后才会显现出来。而此妙处因难以言语描述,也难以具体比较,为大多数人所无视。

    前世她心中无恨无忧,天真痴钝,未曾多想个中深意,被师父压着境界反复习练,颇多怨言。如今经历波折,性情沉稳下来,开始能体会师父的一番苦心。

    她轻快地跳下床,穿好外衫,洗漱完毕,随便找了些吃食,而后回到父母房中,翻出房契地契和一些碎银来,出门走到村里,叫了相熟的村民,拿钱央他们将自己药田里的药草都拔了运走——李元德狡诈,陈三细心,万一被他们看见地里枯萎药草,难免会起疑心。

    她又找了村长和族长,说自己要出远门,想卖田地与驴车,为着尽快出手,她将价钱压得极低,拢共只要三十两。

    于是村长当即痛快拿下,双方立契,交割单契完毕,至于实物待后日村长自己来接收。为着取信,杨桃押了十两给他。

    待到一切事了,已近未时。

    她随意在村中四处走走看看,回忆些年少时的印象,心里微感酸楚——爹娘已去,故乡难留,此后余生,不免波澜诡谲,腥风血雨,充满未知之数。

    待到走回自家,远远便见香兰在院门前来回走动,焦灼不安的样子。

    见她回来,香兰大喜,几乎是扑上来,眼圈都红了:“小姐去哪里了,奴婢还以为把您弄丢了!”

    她淡淡笑一下,退后一步,“你爹娘尚好?怎么回得这么早?”

    对她的退避,香兰似是已经习惯了,让到一旁,感激说:“多谢小姐惦记。奴婢爹娘好多了,邻居给请了大夫,开了药,奴婢给他们买了米菜,做了几顿饭,吃饱了都能下地走走了。”

    她点了点头,“你随我进来,我们收拾一下。”

    走到自己的房间,一进去便瞥到被搁在桌上的芥子袋和传音戒还有那琥珀坠链,心里厌恶,第一反应便是想将它们丢到角落去,想了片刻,嘴角浮现一抹冷笑,狗皇帝送她礼物,她也该有所表示,毕竟是皇帝么,该给的排面得给。

    她走过去将传音戒戴了起来,将琥珀坠链丢到芥子袋里,将芥子袋挂到腰上。

    其实也没什么要收拾的,家里并没有什么金银细软,唯一贵重些的,不过是娘亲戴过的一根银钗,已被她插在发间,爹给她做的木头刀剑还有弹弓,虽然珍贵,但也不可能带身上。

    她将自己衣服拿个包袱皮包起来,放到床脚,指给香兰看。又将房契和两锭银子拿个小布袋装了给香兰,“我这房契和这二十两银子,先寄存你那里。”

    香兰不敢接,“奴婢是下人,怎么能保管这么贵重的东西。”

    杨桃失笑,“就这破屋子,拿去卖十两银子都没人要。贵重什么。不过就是舍不得卖罢了。你帮我放好,我回头还要管你讨回来的。”

    香兰这才收了,将布袋系在裙子内里,险些看笑杨桃,连声称赞她聪明。

    随后香兰便去给她准备吃食,说买了糟菜和点心。

    待她出去,杨桃想了想,食指按住传音戒的戒面,心中默念“李元德”,戒面一亮,随后又黯下去。

    噫,没回应,莫非在会见臣子?还是在用餐?

    她冷笑一声,再次默念“李元德”。戒面亮而又灭,她连续在心里念咒似的默念了二十多遍,那戒面亮个不了,几乎没黯下去过。

    终于,在叫了将近第三十遍后,戒面终于停住不灭了,传来一声听上去似乎有些疲惫的男人声音:“嗯,有何事?”

    有人在他边上。

    杨桃凑近了戒面,大声说:“父亲,我,我,我就是想试试,看能不能找到您,顺便给您问个安,您还好吗?明日几点来接我?”

    那头沉默片刻。

    “您没听见?我再说一遍,”杨桃说道,用了比方才还大的声量:“父亲,我就是想试试,看能不能找到您,顺便给您问个安,您还好吗?明日几点来接我?”

    那头男人克制地说:“不必如此大声,我听得见。我这边挺好。明日巳时去接你。”

    随后戒面飞快地黯了下去。

    杨桃耸耸肩,可惜了,她还有好多话没吼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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