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他如此说,像是已打消芥蒂,李元德有意示好,便看他一眼:“那你一旁听听?”

    “好。”不平会意,立刻便隐去了身形。

    李元德挥手,幔帘垂落,他步入帘后,遮掩身形。

    “宣。”

    于是宫门大开,宫人引着信王李煦走入殿上来。

    宫人在前引路,低眉弯腰,卑微局促,他昂首挺胸,衣飘步阔,神色自得。无一丝觐见君父该有的谨慎敬畏。

    隔着帘子看着,李元德面无表情。

    他虽是天子,正当盛年,因未绝向道之心,无意宫闱美色,后宫只有皇后一人,妃子两个,与他共育有二子二女。

    四个子女中,只有李煦是杜雪岚所出,相貌最像他,但与他关系最为疏远,他也一直懒得在其跟前端父皇的架子。因此反倒一派和谐之像。

    待儿子站定,行了觐见礼,做父亲的便慈祥垂问:“煦儿今日刚回抵京师吧,如何,此趟差事可还顺利?”

    李煦目光游移,往不平站立处深深看上一眼,道:“一切顺利,仙师说明日便可回去复命。”

    这是?带了探测类法器?李元德默了默,朝不平处瞥上一眼,耳中传来对方传音:“不必担忧,他看不到我。”

    这才安心,想想也是,不平离窍,距大乘仅一步之遥,连大乘修士也未必能看破其隐身术,何况李煦这样十九岁的金丹。

    却听他说:“儿臣听闻父皇龙体抱恙,甚是忧心,不知父皇是否招过太医来看,可否撤去挂帘,让儿臣一见?”

    李元德一听,便暗暗冷笑。

    他秘密出宫,受伤回来,整个经过极为隐秘,又因伤在区区农女之手太过丢脸,不愿让人知晓,因此只请了不平来看,根本未传召过太医,所谓“听闻”,哪里听闻的?还不是从杜雪岚那里。

    初时他还不十分确定儿子来看他是杜雪岚指使的,此话一出,却可坐实自己的猜测。

    可恨的是,这女人倒是根本不在乎被他知道安插耳目这种事。

    “煦儿不必担忧。受寒而已,其实无大碍,倒是你,”他不欲在自己的丑事上纠缠,给杜雪岚看笑话,便将话题引向儿子身上,“看上去有些疲惫。可是修炼太过辛苦了?”

    也不知是不是上天补偿他们李家,他生了三个儿子,有两个是九窍灵基。宫外那个在神兵岛门下,姚照被杜雪岚捉到前,最后一次送信回来报称他已经到化神境;宫里这个,自小养在杜雪岚身边,四五岁便开始洗髓伐经,如今也是金丹境界了。

    他嘲讽地想,那几个老家伙不想让他们李家人修道,也不知在他们眼里,自己这个儿子到底算李家人还是他们杜家人,给不给飞升天道的机会?

    帘外李煦闻着室内那浓郁不散的药气,想起母亲说“你父在外吃了亏丢了人”,又见父亲着意隐瞒,心情蓦然感到些沉郁。

    他是自小养在凤仪宫,与母亲更亲一些,受她影响,对眼前这人少了些敬爱,但他们终是父子,血脉相连,不至于乐见其窘状而无动于衷。

    于是便诚恳说:“多谢父皇关心,儿臣只是长途赶路而一时疲乏,稍歇一下便好。母后本也要自己过来探望,但因仙师明日便要走,母后要准备礼物托仙师带回去向老祖问好,因此便打发儿臣先来问安,顺便送来灵药玉蝉露给父皇。”

    说着从袖中摸出一瓶白玉瓶来。

    最后这一句,说实话李元德是万万没想到。倒不是玉蝉露有多稀罕——上次她拐弯抹角挖苦他是老鼠时便已送了玉蝉露给大臣钟同——而是因为他与杜雪岚早已反目,对他杜雪岚历来是连面子功夫都懒得做。

    若不是因身份特殊无法决裂翻脸,他们早已像民间夫妻那般互送休书离书了。

    他暗暗称奇,这女人白日里行动迟缓,晚间还给他送药,性情扭转得也太突然了。

    但下一刻他的这份惊奇便被羞怒替代,只听儿子乖巧地说:

    “母后说,如今天下太平,风调雨顺,父皇敬祷天地,保重龙体,本足以使国祚绵长,社稷安宁,父皇却犹自为国事宵衣旰食,夜不成寐,以至于心悸神亏,如此勤政仁义,令人感佩。玉蝉露祛火退邪,清心明目,对燥虚热毒心悸神亏颇有奇效,请父皇按方服用。”

    闻言李元德一下攥住拳。

    这话若是说给傻子听,傻子大概会流泪感动,但偏偏杜雪岚并非将他当傻子,她便是明着警告他,老实奉几个老东西为天,老实做傀儡,天下便太平,寿命便会长。这种辱慢的话若是叫旁人来说,他可以当放屁,偏偏她要叫儿子来说……

    是他自作多情了,这女人从不会浪费任何嘲讽他的机会,连儿子都是她攻击他向他示威的刀剑。

    他笑了一声,一字一句:“你母后,她,费心了。”

    李煦敏锐,听出父亲言语中一丝切齿之味,怔了一下,心生不快,自嫌多事。

    父母关系冷淡不和,他早有察觉。

    但因幼年便受启蒙开悟,早已立志向道,不想为小情小爱所困扰,更不愿为父母亲情牵绊,因此从来都不多过问。

    今日是母亲说父亲受伤,让他过来探望,可惜如此一番好意,父亲竟不能体会。看来母亲教他说得这番话里有一些独属于他们夫妻才知道的纠葛,再不然就是父亲察觉了他带来的测灵器生他的气?

    若是后者便太冤枉了,是母亲说父亲与邪道过从甚密让他带的。

    民间有谚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夫妻不和琐碎破事与他何干?

    他今日就不该来!

    可叹母亲口口声声说,你是要回归杜家,成就大道的,休要为凡尘俗事分心。临到与父亲有所交锋,却又将他推出来做代言。

    一个心胸狭窄,多疑多思,莫名其妙,一个随心所欲,自相矛盾,莫此为甚!

    正生一肚子气,想甩手而去,宫人却已上前,将白玉瓶接过,正要呈上去,帘后却传来一声:“收着吧。稍后再用。那匣子龙珠可还在,去取来交信王带回去。”

    宫人取来一檀香木匣子,打开给他看了一下,是满满一盒宝珠,共有二十四个,个个拇指般大,莹润如水,散发淡淡蓝光。

    上首传来父亲沉闷的语声:“你回去就说朕已知她心意。这匣宝珠是东海鳌岛所献,你母后急需的,拿回去给她,她看了也会知朕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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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仪宫。

    皇后杜雪岚坐于上首,看着侍女桃溪呈上来的一匣宝珠,瞳仁幽深,沉默不语。

    四十来岁年纪,修行驻颜之术,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

    宝珠华光润泽,盈盈流转,照得她容颜愈加美艳不可方物。

    良久,她缓缓伸手,凝脂一般素手伸出,灵力微涌,整盒宝珠顷刻间化为清蓝水液。

    桃溪一惊,差点将匣子打翻。

    “拿去浇花吧。”她淡淡道。

    李煦不解:“母后这是为何?”

    母亲出身杜家,带来嫁妆不少,这一盒宝珠并无灵气,不算稀有,但妙在成色漂亮,颗颗莹蓝,拿来做首饰是可以的。

    好歹也是父皇回礼,他并未看出任何不妥来。

    杜雪岚看儿子一眼:“你想知道,我便说了?”

    她微抬素手,轻拂袖口,淡淡一笑:“你父皇是在说我有眼无珠呢。”

    言语安然,不动声色,心底却翻涌如沸。

    她什么宝贝没有,还缺这一盒毫无灵气的破珠子?不是被她几句话说得恼羞成怒,寻机发泄骂她有眼无珠又是什么?

    不错,她是有眼无珠!

    当年老祖让她在李家诸皇子中选一夫婿,继承帝位,她竟因此人相貌俊美而动了心。若不是靠着她,他的下场是像其他几个皇子一样被送去守陵,失去自由,终身郁郁,哪有机会继位登基。

    谁想他对此毫无感激,反有怨念,甚至在外偷偷有了私生子女。

    荒唐至极,她是嫉妒之人么?

    她才不稀罕嫉妒,宫里的妃子还是她张罗提拔的。她只要他老老实实做皇帝,休要像那李伏曦一样一身反骨,连累他们母子俩。

    但种种迹象显示,他并不安分。他时常暗中出宫,招不明人士入宫会面,她还从他派出的信使身上竟搜出了大量灵石,说明那私生子女竟已入道修炼!此乃武帝们最忌讳的事,他怎么敢!若是因此连累煦儿,她定要将他和那孽种的心肝一道拔出来吃了!

    李煦听她只简短一句话,眼底却隐含无限怒气,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

    一盒珠子,怎么就是说她有眼无珠了,未免想得太多了。

    见儿子神色,杜雪岚便知他心里所想,也不着恼啰嗦,只是转换话题道:“我听仙师说,那亩沙参长势喜人,再过月余便可收成了?”

    李煦颔首。

    凤凰山又名火焰山,是昔年炎火宫故地所在,蕴含巨量矿脉。

    可惜遭前炎火宫宫主范岩火烧,大火数十年不灭,山中灵矿被那奇火烧化,转成灵气,四处散溢,滋养了方圆百里的所有绿植和鸟兽,以致几十年间那地方出了不少精怪。

    于是便有许多宗门世家到那里圈地自用,养殖灵宠,种植灵株等。

    为了助他扩展经脉,强韧灵力,母亲求得一批极品沙参幼株,也种在凤凰山下,委派专人看护培育,只待成熟了收割来炼丹。

    杜雪岚甚是欢喜,笑说:“我已经跟你舅舅打过招呼,待沙参收了便直接送去给他,他会为你专开一炉炼制舒筋丹。仙府选拔还有半年,这段时间,其他事就不要理了,好生练功。”

    李煦满不在乎应了一声。

    他早可突破金丹境界,为了等沙参练的舒筋丹,这段日子一直强行压制境界,好生疲累。偏偏越临近仙府选拔,母亲越勤于念叨,“好生练功”四字他已听得生厌了。

    好笑,参加选拔的都是散修,还有不受宠的世家旁支子弟,散修资源拼不过他,世家子弟天赋强不过他,有?

    杜雪岚:“我知道你必能入选,但我们的目标绝非仅仅入选,你姓李……”

    “母后,”李煦不耐,一口便打断她,“我姓李,并非我的错。”

    杜雪岚脸色微变,良久才缓缓道:“是我的错。”

    语声颇为苦涩。

    她是老祖嫡亲孙女,可惜天赋平庸,灵基只有六窍,自小耗费无数资源,也只增至七窍。

    七窍灵基在子弟众多的杜家实在是泯然众人,又因她是女子,便被选中与皇室李家联姻,从此无缘仙道,连她生的儿子,也因冠上李姓,身上有李家血脉,启蒙开悟修炼游历都得遮遮掩掩,生怕招来道门非议反对。

    她苦口婆心:“煦儿,你休怪为娘啰嗦。李家子弟修道,是诸位武帝最忌讳的一件事。若你想在修道升仙这条路上走得更远,你便需甩掉这个李字。为此,你不仅要与李家划清界限,你还要够优秀,够强大,让老祖看到你的价值,他才愿意出手护你,认你为杜家人,其他武帝才能容你。”

    李煦岂不知母亲苦心筹谋,只是不快她嘴上说着让自己划清界限,实际却不忘利用自己跟父亲相争,还时常说些有关父亲和李家的是非惹他分心。

    听她说休怪啰嗦,顿时愈发心头烦躁,便豁然站起,随便拱拱手:“母后说的对,儿臣这便回去练功。母后早点休息。”

    说罢,大步出宫,扬长而去。

    杜雪岚满腔热血,被儿子当头冷水泼了个透心凉,秀眉一下便蹙紧了,心底烦怒至极。

    侍女桃溪会看脸色,小心翼翼不敢出声。

    娘娘在旁人面前都是高贵冷艳,清雅无尘,唯独在唯一儿子面前却屡屡受气,毫无母后威严。

    大概是上辈子欠那孩子的。

    不过,以她所见,如今的信王殿下这脾气,其实都是她自己惯出来的。哪有做母亲的自小便跟唯一爱子耳提面命说什么无情才能成大道,休要为亲情羁绊,父母是过客等等。

    信王小时候养在宫里,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蝴蝶都舍不得抓,嘴巴可甜了,现在见了她好似见空气,听说前些日子竟将身边两个小童活活打死……

    良久,杜雪岚渐渐平息怒意,一转眸,目光却又落在一旁那檀木匣子上,桃溪生怕她回头反悔,于是便将它放在墙边案上。

    想起李元德暗讽她有眼无珠,杜雪岚的怨怒终于找到了出口,沉默片刻,突然发出一声笑来。

    她有眼无珠?

    好啊,她一定要拿这双无珠之眼瞧一瞧,李元德这混账东西在外头生那什么宝贝疙瘩怎么个死法!

    “桃溪,去给我送份拜帖给蛇城姜砦,我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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