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什么修为……你看不上的修为,那又如何?想打架?

    杨神色未动,只垂下眼睫,掩饰心底情绪。

    这位原公子实在令人厌恶——锦衣玉食,高高在上,轻浮放浪自命不凡,身为巡天令使,不去缉杀剿除真正的妖魔,为夺蛇皮诬陷她是妖;遇上了真的妖物,反不思将其斩杀除掉,拿来徇私做不明用途!

    这种不问是非草菅人命的纨绔子弟,自小到大不知受了多少阿谀奉承,如今竟也有他受不了的马屁……

    真是讽刺!

    她不由得对那马屁功了得的信使很是好奇,到底什么样的献媚之词竟让这皮厚堪比城墙的公子哥也吃不消?

    老陈看她一眼,看她孤零零伫立在那,冲天火光将她身形衬托得甚是瘦弱可怜,到底不忍为难她,于是禀告自家公子道:

    “公子误会了,并没有人抢怪。不过遇到一个刚入道的女修,不知我等几人来历,想要当场杀了此怪,是以耽搁了一小会。我们这便回去。”

    正要招呼伙伴回程,却听耳边飞快响起一声话语:“慢着!等我!”

    众人:……

    杨桃:……

    飞船上,白玉酒杯重重顿在檀木案上,原雪怀霍然而起。

    服侍在侧的庆山被他这默不作声的一站吓到,手里酒壶险些落地,下首陪座信使也被唬一跳,正滔滔赞颂公子风姿的嘴一时忘词,下意识说了今天第一句含屁量为零的话:“公子怎么了?”

    却见原公子面露怒容,微醺凤眼迸射寒光,冷哼一声:“竟然有人敢抢本公子的猎物,岂有此理!”

    座中余下四个门客闻言,顷刻站起。

    他们八人都属公子麾下。平素公子出行,八人都是同进同出,但这一趟却是为公家办差,也是他们公子头一次为原家出力,须得有些条理规矩,公子要他们分作两队人手,轮番巡视办事,于是他们便按平素交情各自抱团组队,暗中较劲起来。

    半个月过去,他们明显感到公子更倚重老陈四人,像今日拿这虎煞本是轮到他们的差事,公子却临时改令老陈四人前往,四人为此暗暗不忿不解。

    论辈分、修为、师门,都是他们四人更强一些,老陈四人比他们先投入公子麾下,一向清高迂腐,自诩名门,其实都是各自师门的挂名弟子,较真来说只是运气好熬出了头的散修,也不知公子到底看重他们什么。

    那虎煞其实很寻常,是普通山虎为灵矿伴生的煞气所蚀,日久天长生出了煞珠,煞珠市价五千上品灵石,也不算特别珍贵。煞对凡人而言是夺命凶神,对他们修士来说却是小猫小菜。没人会为这种不值钱玩意儿跟巡天令使别苗头,除非傻子。

    既是傻子,修为有多一般可想可知。偏偏老陈几个竟然还搞不定?

    四人迫不及待想要见识见识那想不开的傻子,更想顺便看看老陈几个吃瘪的样子。

    于是四人都双目放光,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这主从几人上一刻还酒意熏熏,下一秒便斗志昂扬,如此尽职尽责着实令人感动!信使想赞叹几句,却见公子一撩衣摆,竟跨过面前桌案,倏忽到了身边要拉他起身:“走,同我下去看看,是谁竟如此大胆!”

    他忙不迭自动站起,笑问道:“公子息怒,这等小事,各位郎君尽可处置,何必惊动公子大驾。”

    其他四个门客纷纷争先表态,欲要下船去为公子出气。

    满心想整事的某人却不快道:“我岂是以少胜多,仗势欺人的那种小人?你们几个都休要跟来,省得坏了我名头。”

    门客们面面相觑。

    看公子这话说的,好像之前这种事他们做得还少?譬如抢坤山宫赵小虫的梅精,又譬如抢太真旭含山的狼皮,这都是不久前的事,哪一回不是公子一声令下他们一拥而上,也没见公子有什么忌讳,怎么偏生今日讲究起来……

    四人满腹狐疑,却也不敢违拗,俱都应命遵从。

    信使姓杜,名谦,在旁看着只笑笑,心内也察觉些微异样。

    他是乾金宫杜家的旁系子弟,自火焰山来。

    破煞真君焚毁炎火宫后,凤凰山亦遭金刚焰覆盖,烈火焚烧灵矿生成许多煞气,无数飞禽走兽被煞气侵蚀为煞,残害百姓。

    四位武帝不忍见百姓受苦,便共同派遣得力子弟前往凤凰山,成立卫民司,封山禁行,开采矿脉,灭火除煞,迁移百姓,共同管理凤凰山。

    经过数十年经营,山火虽未扑灭,但火势却已缩小控制在山腹南半面,原凤凰山住民数度迁移,现在大多安家金丰城,凶煞数量也已经极少。在逃虎煞一窝三只,一大二小,前天夜里在金丰城外现身扰民,本在他们可控范围,却不知何故竟逃出火焰山地界,等他们发现,已经失去虎煞踪迹。

    卫民司的主事们想着巡天令能感知方圆五百里内邪煞鬼魅,虎煞自然也难逃其感应,因此便想委托现职巡天令使原雪怀代为追捕虎煞。

    办法是想到了,执行起来却遇到了阻碍——没有一个原家人愿意向原雪怀传话,更别提送信,他们的理由倒是颇为堂皇:

    火焰山灵矿,是他们四家联合开采,虎煞失逃,是公家之事;

    原雪怀此时受命巡天,遇虎煞理该击杀,这也是公家事。

    都是公家事,经手若都是原家人,无事时候都好说,真有事了,原家人难逃徇私枉法罪责。

    经过几家商讨,最后得出一折中办法,由原家主事人也就是原公子的堂兄原雪清主笔撰信,叶赵两家主事人附注落款,杜家人送信。

    杜家主事人与原雪怀同辈,自然不可能跑腿,于是送信任务便着 落在出身旁支的杜谦身上。

    杜谦为人八面玲珑,消息灵通,对眼前这位显贵公子早有耳闻,自诩颇为了解。

    原雪怀,人称十步公子,其母炉鼎出身,其父是青木宫原慎今幺子,在他出世前便身故。原雪怀痴迷剑道,自小展露天赋,兼九窍灵基,深得家主原慎今的宠爱,一向恃才傲物,与族中子弟诸多不睦。十五岁时曾于家宴上遇刺客,十步杀一人,出七剑杀七人,原慎今赐号十步,一战成名,此后性情愈加放浪不羁,狂纵自傲,不将族人放在眼里。

    再狂放之人都有软肋。

    十步公子的软肋有二,一是其体弱多病的寡母。因早年做过炉鼎,搞坏了身子,需要每日食用绛芝草,原家在凤凰山地界有上千亩灵田,所种灵植便有绛芝草,定期供给其母服用。

    软肋之二便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情。杜谦身为杜家旁系子弟,自小深谙显贵之家的生存之道,原十步的软肋,正是他善攻之处。

    一番接触下来,原公子被他夸得意气洋洋,甚是自得,敦促手下加紧寻捕,不过半日便找到一只虎煞踪迹。但令他感到不安的是,原公子似乎尚未表示过愿将虎煞交他带走,他反复推敲其话语,逐字拆解,只觉态度模棱两可,进退皆留余地,现在又遇有人拦截,他直觉其中会有波折。

    似乎知他心中担忧,原公子拍拍他,安慰道:“杜兄休要担忧,不管何人来抢,我都占理,我们可是追了它一路过来的。抢怪嘛,都是先到先得,先见为主,先下手占大头。”

    杜谦陪笑赞“公子英明”,心里却苦恼不已。

    什么抢怪,分明是有修士阻扰巡天令使诛杀妖邪,怎么非说成是修士之间争抢野怪?如此纡尊降贵又是何必,他可是巡天令使,谁的理能大过他?就算是争抢,这位爷在外与人争怪又何时讲过理,不是都论拳头软硬和人头多少么?

    地面上,风早已停了,火势却未见减小,空气中充斥着难闻的焦味,几乎令人窒息。

    闻听公子要来,几人内心都深感丢脸,更觉后悔,好在公子灵识已退出他们的秘音之域,于是小胡子几个纷纷互相埋怨,都说若不是老陈跟这女修啰嗦,径直将怪带回去,哪至于现在要惊动公子出面,朱深那几人素日跟他们不和,这时候正逮住机会看他们笑话等等。

    为免他们怀疑,察觉自己能听见他们说悄悄话,杨桃故作一脸不解,向老陈拱手道:“仙君欲言又止,不知是为什么缘故,难道这虎煞不该杀?又或者小道方才所言有所冒犯,若有,小道先表歉意,万请仙君指正宽宥。”

    老陈正懊恼自己心软,哪有心情同她好声好气,只是拂袖不再理她,想着公子身份尊贵,此地如此不堪,公子来了见到必要不快,于是就招呼几人立刻施展术法清理现场,快快将火灭了,无论烧没烧干净的都用了几层术法遮饰一番。

    此举自然令得杨桃又一顿腹诽不屑,看他们几个默不作声牵着虎煞走到干净平整地带,她也亦步亦趋地跟将过去,见她如此厚颜无知,几位能平山填海的修士顿觉气闷,均生出一丝想拍扁她的冲动。

    老陈毕竟相对稳重,警告杨桃:“因你之纠缠,现已惊动巡天令使,他顷刻便到,从此刻起你说话要小心着些,休要胡言乱语,冒犯冲撞,若被当做同犯处置,小命难保。”

    残暴虎煞都会留得命在,我这假同犯真路人反倒小命不保,我可谢谢你提醒了。杨桃心底冷笑,面上却装作畏缩之态,诺诺称是。

    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力争杀了虎煞为村民报仇,对方若是想要包庇容情,她也不会执着相抗,来日方长何必着急,于她而言最首要的事是赶赴凤凰山,吸纳金刚焰为己用,尽快提升修为至金丹,脱去蛇皮之缚。

    巡天令使大驾果然来得很快,老陈话音刚落,便有两人自天而降,从容不迫,衫带飘飘,仪态翩然。

    一个银色锦袍,一个米白锦衣。着银色锦袍的便是原雪怀,那身衣衫比在太真山所见更为奢华,袖上用丝线绣满了浅粉绿叶片,极为精致;米白锦衣的那个,约莫三十出头,面白须短,杨桃猜他便是老陈他们所说的信使,气质倒蛮随和,就是眼神略显游移,一看便像有心机的样子。

    只见原少爷上下打量她一眼,随后眼中便流露一丝嫌弃,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杨桃感到那丝嫌弃了竟包含了极强烈的失望。

    莫非此无聊少爷以为碰到硬茬子有架可打?不能啊,陈姓修士都说了她只是刚入道。

    却听对方勉强开腔问道:“便是你要跟本公子争夺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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