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到了书塾门口,提醒肃静的钟声已经开始敲了。向心觅嘴里一边默念刚刚背下的内容一边快步赶着路,充耳不闻青荷在后头又着急又不敢大声的“小姐慢点走!仪态仪态!”的呼喊。

    但紧赶慢赶,向心觅走进书塾时,还是被尚先生逮了个正着。他四十来岁,极瘦,眉黑目深,眉间几道沟壑,一袭深蓝色长袍,半分不近人情的模样,正坐在前头监督学生晨读。

    看见踩着点匆匆赶,“仪态不正”的向心觅,尚先生眉间的沟壑更深,冷冰冰地拿着手中的戒尺指了指向心觅......于是向心觅很倒霉地还没在座位上喘口气,就被尚先生叫了上去。

    即使多活了一世,也许是幼时被训斥了太多,向心觅看见尚先生还是有些耗子看见猫的窘迫,

    “先.....先生,”

    “上次旬假前留的课业,《有子之言似夫子》,可背下了?”尚先生冷冷的。

    向心觅偷偷松了口气,幸好自己蒙对了题,方才在马车里背了一刻钟,倒也让向心觅背了个大概,她心里怦怦跳,面上倒是不显半分,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还真顺顺溜溜将其背下来了。

    年轻真好。向心觅偷偷在心里夸奖自己,记性都这么好,心态也这么好,背的也这么好。简直不能更好了。

    尚先生面无表情,也看不出满意还是不满意,只是看了看向心觅没怎么掩藏的得意表情,忽然开口:““死不如速朽之愈也”是什么意思?”

    “......呃。”

    向心觅才囫囵吞枣硬背下来,哪里知道是什么意思。尚先生也不说话,只把她扔在原地尴尬地站着。向心觅逼不得已,实在是顶不住尚先生冷嗖嗖的视线,硬着头皮望文生义:“意思是人死了就要早些烂掉。”

    尚先生听了前半句,脸色一沉,向心觅观起脸色不对,连忙一转话头补上了后半句,“身后之事没必要拘泥,反正都是化为一剖尘土散于天地,若是真的在乎,不如珍惜眼前事。”

    这点小伎俩哪里逃得过尚先生的眼睛,正欲开口训斥,一道青色的人影匆匆走了进来。

    沈悟也迟到了。

    他来的更迟些,只是步伐急促,呼吸略乱,却步履稳重,衣襟也一丝不乱。早春的时节,额发上竟微微渗出了些汗,和方才匆匆忙忙小跑进来的向心觅形成鲜明对照。

    尚先生眉头皱的几乎能夹死三只苍蝇。

    这倒不是因为他不喜欢沈悟,向心觅站在旁边低头偷偷开小差,恰恰相反,尚先生对沈悟抱有极大期望,爱之深责之切,平日里对他就比其他学生更加严厉,此时见沈悟也犯下迟到这种过错,这才更加难以容忍,“你又是什么原因?”

    “今日家母身体不适,学生去请了郎中,路上耽搁了故而来迟。”沈悟恭恭敬敬地垂首回答,“请老师责罚。”

    冬日转春,京城里许多人都感染了风寒,这原因合情合理,沈悟言语之中又无为自己开脱之意,只是旁边站了一个同样迟到的向心觅,他不愿显得太偏心,便一挥手将两人各罚抄课文五十遍,便将两人放了回去。

    男女分席而坐,向心觅为了能和沈悟多亲近些,冒死坐了第一排的位置,往日里顶着尚先生的眼皮子底下见缝插针给沈悟丢纸条,下了课也凑到沈悟旁边叽叽喳喳说话,可沈悟从来不在课上回应,只是把她揉成一团的纸条不动声色地收进袖中,岿然不动认真听讲,好学之心天地可鉴。

    而她贪图沈悟之意,也天地可鉴。

    只是眼下的沈悟对于向心觅来说毫无吸引力,第一排的位置倒是方便了如今的向心觅。她上辈子不学无术,坎坷漂泊,无数次回首往昔,遗憾当年没能多读些圣贤书,没再能踏进学堂一步。如今却还有机会重来,她仿佛一丛漂泊多年的蓬草,终于找到一处沃土,如饥似渴地学习着知识。

    尚先生讲课极枯燥,本就晦涩难懂的课文被他逐句摘出来,讲其典故,念其精要,其中还夹杂其他许多圣贤评要,他讲的轻松自若信手拈来,底下的学生如听天书昏昏欲睡,一堂课下来,除了沈悟正襟危坐和向心觅奋笔疾书精神奕奕,其他学生纷纷东倒西歪。

    沈悟一向聪颖认真,不足为奇,但向心觅一改往日作风,瞌睡不打,纸条不扔,让尚先生也忍不住多看两眼。

    下了课,坐在后头的孟一水按捺不住,尚先生一走出教堂,她就窜到向心觅桌前,没什么仪态地伸着头去看向心觅在写什么——她也是因为没规矩被送来纠纠性子的。

    “你做什么呢?埋头写了一整节课?”她笑得不怀好意,凑到向心觅耳边低声取笑,“该不会是给沈悟的情诗吧。”

    ......可太看的起她了,向心觅看了看自己记了一节课的笔记,深感自己不学无术。还写诗呢,字都没写明白,这可不行,她暗暗下决心,回去要好好练一练字。

    她倒也不怕人笑话,大大方方摊开了任孟一水看:“上课听先生讲的有理多记了几笔而已,哪里有你想的那般龌龊。”

    向心觅抬头看着眼前明眸皓齿,比身上的粉裙还要娇艳几分的女孩。孟一水是她上学时的玩伴,向家父母去世后,许多人见她一介孤女好欺负,借机侵吞家里的生意,或是在货物上做些手脚,孟家却从未落井下石,她小产后,孟一水还来上门探望。

    只是当时孟一水也嫁做人妇,面容憔悴,似乎过得并不好。她当时自己也心力交瘁,无暇顾及那许多,两人都心事重重,没说什么就告辞了。

    向心觅心情有点复杂,她不知道前世孟一水的遭遇,但这次若是有机会,她希望孟一水也能过得幸福些。

    孟一水仔细看了看,虽然字写的丑些,却是条理清晰,确是尚先生上课讲述的东西,不由得痛心疾首,“怎么?你转性了?也要和沈悟一样做尚老头最喜欢的学生?”

    向心觅倒没有那个野心。沈悟是憋着一口气要去考科举的,她家里偌大的生意等着她接手,干什么要去凑官场的热闹。向心觅神秘莫测地摇了摇头,“偶尔听听尚先生讲课,似乎也有两分趣味罢了。”

    孟一水露出了“你要不要看看你在说什么”的表情,觉得向心觅今天说的话每一句都超出她的认知。

    “你真不去找沈悟了?”她看了一眼神色自若的向心觅,又望了望那边不动如山的沈悟,自觉察明了真相——向心觅肯定是和沈悟闹别扭了。

    “啊?我找他干什么?”向心觅抄的手酸,揉着手腕一脸迷茫。

    “......我也不知道你找他做什么,”孟一水的表情一言难尽,“但你之前每天都在找他。”

    向心觅揪掉了一丝毛笔上的浮毛,淡定地宣布:“从今天起,我不会再找他了。”

    向心觅并没刻意小声,这个音量,沈悟应当是听到了,孟一水眼睛滴溜溜地转,看向沈悟那边不为所动的侧脸,心道,嘿,这次两人闹得矛盾还不小。

    沈悟的确听到了。

    他早已发觉向心觅今日不对劲了。从前眼神总是自以为隐蔽落在他身上的人今日视他如无物,尚先生罚抄她五十遍课文,向心觅也没有扔纸条来向他抱怨,往日放假后,她总会凑上来讲述自己假期去了哪里,干了什么等等大大小小的在她看来有趣的事,今日通通都没有了。

    沈悟并不在意向心觅的冷淡与否,他只是对向心觅骤然的转变感到新奇,不知道她又在打些什么主意。

    他沉静地默写着先生罚抄的课文,将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事上去。最冷的时候已经过了,母亲的病应当会好些,近些时日需要请郎中上门来看看,重新抓药又是一笔支出。春夏多雨,家中的房顶也需要修补,还有明年举行的乡试,母亲的眼睛一日日坏下去,他得尽早考取功名,让母亲不再辛苦做工......沈悟有很多很多事情需要想,但他在思考完了这些的间隙,莫名想到,若是他考取了功名,向心觅会是什么反应?

    沈悟恍然清醒,及时抽断自己的心绪,怎么又想到向心觅了?他的笔尖在纸上落下一个墨点,他顿了顿,抬手再写,却不知从脑子里哪个角落里溜出来一句,“我不会再找他了。”

    ......阴魂不散。

    沈悟静不下心,干脆搁了笔。自己什么地方惹到她了?向家大小姐的脾气让人捉摸不透,时常因为这生点气,那个让她不高兴,没事找事地对他闹一闹,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诚然,他母亲在她家里做工,但并没签下卖身契,他也并不是她的奴隶,没必要时时刻刻哄着她不知从哪里来的脾气。

    更何况,这次她的坏脾气并不是因他而起。就算是因他而起,过不了几天,这个心里装不住事的大小姐又会扬着天真地笑来找他。

    每次都是如此。

    上课的钟声响了,沈悟将抄好的课文收起来,也将刚刚走神间隙冒出的一点点关于向心觅的疑惑抛之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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