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小灰很争气,很认真地飞了一天多,成功将小纸条带到了沈悟家中。

    沈悟在走神。

    向心觅走后,他时常会在做什么事的时候毫无缘由地想起她一会。想她带着小灰走到了哪里,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有没有用小灰寄信。

    小灰的食碗,在他将鸟送还给向心觅以后,他也一直都没有收起来,不知道是由于什么缘故。在向心觅走后半个月,他又开始日日在食碗里放上小米。

    他只是担心小灰飞回来后没有吃的,信没能及时收到会耽误事情。

    沈悟想着,日复一日地换着小米和水。

    等着一封不知道有没有寄来的信。

    入了秋,风已经有了点沁人的寒意,冷风灌进袖子里,像是钻进了骨头缝。

    这种时节,大多数人就开始不大出门了,仿佛也要冬眠似的,一家人窝在床上互相依偎着取暖,说话打牌打盹,以熬过漫长的冬天。

    实在有事要出门,便派出一家之主。这倒并不是因为家里的男人办事多么利落,而是家里只有一件像样的厚衣服,只能紧着家里的男人穿。

    说是厚衣服,其实也就是厚麻衣里面塞上破布,稻草一类的东西,保暖效果微乎其微。是以一到冬天,路上就人丁稀少,看起来冷冷清清的。

    沈悟家里境况好一些,孟兰因在布庄做事,平日里碎布头能攒下不少,足够让全家都有一身体面的冬衣,或有多的,还能给陆谨陆由做一身。

    这时候,有许多平日里在外游山玩水的先生都陆续赶回了家准备过年,沈悟四处打听着,不辞辛苦四处登门拜访,讨教学问。毕竟开了年,他就要考试了。

    天色沉沉,阴了一整天。沈悟捏着钥匙打开院门,神色有些不宜察觉的疲累。

    他今日去了二十里外的冯先生家里讨教学问,二人煮茶论道,谈论了一下午还意犹未尽。虽说愉快尽兴,但他赶路半日,论道半日,实在有些疲倦。

    院子里一切如常。陆家的门锁着,黑漆漆一片。只有自家的灯亮着。

    陆谨走后,小由一个人呆着害怕,老是往他家跑,黏着孟兰因。

    沈悟往里走了几步,廊下的食碗见了底,沈悟看了两眼,边上还有几只鸟,正在一点一点啄着地砖的缝隙,企图从中找到几粒漏网之鱼。

    这并不奇怪,沈悟每日在这里放小米,附近的鸟都知道,时常来这里混口饭吃。因此这一块常常有几只鸟聚集。

    但,其中有一只特别胖。

    灰扑扑的鸟身鼓鼓的,像是被吹起的球。其他鸟尚有警惕心,看见沈悟靠近,都纷纷扑棱扑棱飞到一边的树上观察情况,唯独这只小灰鸟,看见他很高兴地蹦跶两下,反倒还靠近了些。

    沈悟一时分不清楚,这鸟是胖的飞不起来,还是纯傻。

    他蹲下身仔细看了看,这才觉得眼熟。

    这是小灰。

    她怎么把鸟养的这样胖,不过两个月而已。沈悟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的确是向心觅能干出来的事。

    向心觅的好总是很直白,她喜欢什么,就把所有好东西都给它,什么时候都记挂着它。

    惯常冷淡的脸上流露出一点笑意,如同冰雪消融般,清冷的眼下笑起来有一道极漂亮的卧蚕,眼尾微微勾起,平白增添了几分温柔多情来。

    沈悟把小灰从地上拾起来捧在手心里,它的腿上果然系着个小竹筒,里面有张小纸条。

    打开来看,上面是用炭笔写得黑乎乎的几个大字;“半月归,平安勿念。”

    他终于放下心来。

    即使这平安并不是给他报的。

    沈悟将这消息递给了向家,向家倒吃了一惊,向铮和郑丽蓉都没想到向心觅还留有这样的后手,还能早早地回来报个信,又得知女儿再过半个月就能平安归来,登时喜气洋洋的,还将沈悟好生招待了一番,聊表谢意。

    沈悟去送个口信,手里空空而去,满载而归回来,他一向情绪内敛,不善表达,也难以抵挡向铮与郑丽蓉的热情,也终于明白向心觅的个性究竟来自何处。

    他们一家,人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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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知道向心觅马上要回来,向家早早地开始准备迎接自己的掌上明珠。

    先是派人把向心觅的屋子彻底打扫一番,床褥纱帐一应都换了新的,摆饰挂件也更换了一批,又早早预定了春风楼的酒席,等着给向心觅接风洗尘。自家街门口的灯笼都换了新的,蜡烛日日夜里都烧的旺旺的,生怕照不清向心觅回家的路。

    向心觅在这样满满的期待中,终于到了家。

    她一路北上,越靠近家里,天气越是寒冷,到家那日,已经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连小袄和手炉都用上了。粉色缎花小袄里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因为高兴,脸颊也粉粉的,简直像个漂亮的年画娃娃。

    马车将将停稳,向心觅就迫不及待地从马车上蹦下来,小跑着扑进了一早在门口守候的郑丽蓉怀里。

    “爹!娘!”

    向铮在旁边乐呵呵的,眼珠子不错地打量着两个月不见的闺女。

    长高了,也长瘦了。路上吃苦了,要好好补一补。他默默想着。

    车队里的其他人一路奔波,也疲累的厉害。向铮给他们发了赏钱,早早遣回家休息了。

    只将陆谨留了下来,多问询了几句。一是怕向心觅怕他们担心,路上遇到了什么事不告诉他们。二是多敲打敲打这个年轻小子。他看得出向心觅很重用他,时常把他带在身边。

    这年轻人长得俊,办事利落。做助手可以,做上门女婿要再看看,是以向铮对他多了几分关注。

    陆谨倒是不怵,一五一十地将路上的事大致说了一遍,思路清晰口齿伶俐,向铮满意地点点头,又额外给了他一笔赏银,也放他回去了。

    沈悟回来的时候,院子里已经热热闹闹的了。

    陆谨在收拾自家屋子,两月没回来,他将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又把行李都归置好。陆由两个多月没见到哥哥,一时之间黏人得很,跟在陆谨身后,简直就是条小尾巴。

    远行平安归来,也算是一桩难得的喜事。孟兰因高兴的很,在家里支了口锅子,又急匆匆去肉铺里称了几斤肉,回家来煮锅子吃。屋子里热气腾腾的,四个人围着桌子一起吃饭,听着陆谨讲莫古国路上的见闻,时不时发出惊叹。

    正是其乐融融的时候,有人来敲门。

    陆由从凳子上溜下来,一溜烟跑过去开了门。

    是向家的小厮。向心觅回家不忘记挂着陆谨,把春风楼的菜也给他们送来了一份。

    陆谨连忙走过去,接过酒菜道了谢,回来将菜色一一摆开,竟还冒着热气。

    是第一时间想着他的。

    饭桌上的气氛一时之间有些暧昧的沉默。

    孟兰因笑眯眯的,夹了一筷子菜给陆由:“向小姐还真是记挂你,连你吃饭都惦记着。”

    陆由不懂那些,只知道闷头吃。

    陆谨连忙摆手否认:“没有的事,她就是人好,对手下人都这样好的,不光是我一个。”

    “这样啊......”孟兰因并没反驳,反倒话头一转:“开了年,小谨都十七了吧,娶亲的事要开始考虑了。”

    陆谨端着碗,一时之间乱了心神,这两个话题之间并没什么联系,似乎只是孟兰因顺口谈起,但接在一起说,又仿佛暗示了什么,他又想解释两人之间并没什么其他情愫,又觉得显得自己心虚。

    许是因为他的确心思不纯。

    “我家中一无田产,二有胞弟尚且无法自立,哪里敢去拖累别的姑娘。”他只好拒绝道,只当自己全然没有娶亲的心思。

    孟兰因嗔怪地打他的手:“这孩子,做什么这样贬低自己。你手脚勤快,现在给向家做事赚的也多,要不了几年就能置下房产,谁家女子不喜欢的。拿出去满大街比比,样貌品行,哪一样都不比人差,有喜欢的姑娘,大胆去接触接触。”

    她又亲昵地抓着陆谨的手推了推。陆谨也是她看着长大的,算自己半个孩子,他的婚事,孟兰因自然也是跟着操心的。

    如今到了这年纪,向小姐又似乎对他有意,她看着陆谨,也不是全然没有心思,自然要撮合撮合的。

    陆谨到底是未经人事,有些羞了,把手抽回去,闷闷回了一句:“还没这心思呢。”便闷头埋进碗里去了。

    小伙子脸皮薄。孟兰因遗憾地叹了口气,转头看了看另一边自家的亲儿子,一口气叹得更深了。

    陆谨好歹是个知冷知热,嘴甜心善的,自家儿子却是个锯嘴葫芦,见谁都冷着脸。莫说是个姑娘了,交好的小伙子都没见过几个,这样孤僻的性子,以后如何娶媳妇呢?

    她真心实意地忧愁了起来,一时之间也不再说话了。

    沈悟仿佛没察觉道孟兰因的目光,很认真地对付锅里的菜。

    边上向心觅送来的菜却一口也没碰。

    孟兰因只当他爱吃自己煮的锅子,又有点高兴,给他夹了一筷子肉。

    “多吃些,最近温书辛苦,都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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