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隔了几日,春意渐浓,和煦的阳光催着枝桠一日日地繁绿,鸟雀也热闹些,日日天不亮就叫唤起来,扰人清梦。

    向心觅这几日,总是早早被鸟鸣叫醒,烦不胜烦,她蹲在小灰面前,支着腮耐心地同它讲理:“大清早的,叫唤声小些不行么?我们还要睡觉的。”

    然而小灰满心满眼只有吃饭和叫唤,压根看不懂人脸色,无所顾忌,甚至扑棱两下翅膀,转了个向拿屁股对着她。

    一院人拿这鸟毫无办法。

    转日却果然睡到日上三竿,既没有人来,也没有鸟叫,难得睡了个全乎觉。

    向心觅睡眼蒙眬地坐起来,趿拉着绣鞋眯着眼睛往床边走,嫩白的脚踝随着裙摆摇曳若隐若现,她只手推开雕花窗,撑在窗沿迎着阳光,夸了小灰一句:“难得今日没吵,还怪通灵性。”

    院子里,奴婢小厮搬石头掀瓦,却是一片焦灼。

    青荷拽着帕子,哭丧着脸:“小姐,小灰不见了。”

    那笼子空荡荡的,本应该牢牢锁着的搭扣不知怎么松开了,只剩个孤零零的鸟架子。

    众人一大早上起来,见鸟没了,着急忙慌地寻,也不敢叫向心觅起,想着小灰总归养了这么久,应当不会飞多远去。

    然而一上午,院子被翻了个底朝天,连根鸟羽都没找到。

    向心觅戳了戳那空荡荡的鸟笼子,有点失落,但还是嘱咐众人:“散了吧,说不定都飞了几百里远了,院子里哪里找得到,别担心了,说不得过两日就回来了,都各干各的去吧。”

    她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没见得有几分期待。

    脱离了牢笼的鸟,哪里会有自己回来的道理。

    向心觅睡饱了,浑身骨头都发酥,趴在窗台上想着圆滚滚的小灰,颇有些伤心:早知道前两日就不克扣它的口粮,也不说它了。

    青荷进了内室,为她梳洗更衣,只是看着还是怏怏的,为着飞走的小鸟不高兴,她语调担忧:“小灰会不会饿死啊?”

    “它日日自己找虫吃,总不会饿死的。”向心觅耐心劝慰道。

    但这样过了几日,廊下的鸟笼子不见人收,也不知道是谁撒了一把小米在墙角,招来了许多鸟来啄食。

    只是不见那只灰扑扑圆滚滚的小鸽子。

    明日就要去赴宴,向心觅早早沐浴,头发还湿着,刚从浴桶里出来,她闷得慌,索性走到窗边,将窗子推开让外头微凉的风吹进来。

    眼下园子里的花陆陆续续开了,花团锦簇的热闹的很,香气袭人,伴着夜风吹进屋子,惬意的很。

    她头发还湿哒哒地散在肩头,淋淋地滴着水。

    青荷拿了帕子进来,见向心觅在窗边吹风,有些急:“小姐,天气还冷呢,哪里能在窗边吹风的,快下来,我给您绞头发。”

    向心觅叠着胳膊撑在窗沿上,懒懒地将脑袋搁在胳膊上,头也不回:“就在窗边绞,屋子里太闷了。”

    青荷一贯说不动她,只好将火盆端过来,在窗边慢慢给她将一头长而柔软的墨发绞干。

    明月高悬,一室寂静。

    一身白色中衣的少女坐在窗边,窈窕而瘦削的曲线若隐若现,如云的长发散落满身,在月色笼罩下像是初初入世的精怪。

    忽而,有一只小小的黑影自远及近,向心觅眯着眼睛看了半晌,直起身子,确定那团黑影正越来越近。

    她拿胳膊肘碰了碰认真低头给她擦头发的青荷:“你看,那是什么?”

    青荷闻言抬头,天色深蓝之中,那团黑影并不大看得清,她没大注意:“也许是只蝙蝠,大晚上的归巢吧。”

    向心觅仍然盯着:“我怎么瞧着,像是朝我们这越来越近了。”

    青荷笑道:“小姐是不是还是惦记着小灰能自己回来呢,哪那么巧啊。”

    说话间,那鸟扑棱扑棱飞过窗子进了屋子,圆滚滚灰扑扑,不是小灰又是什么?

    它一仰头,张嘴就使劲叫唤。

    青荷呆了两秒,也叫唤起来:“小灰,真是小灰回来了!”她高兴极了,恨不得把小灰捧起来摸一摸,然而小灰不领她的情,小脑袋凑近她的手看了看,见没有小米,毫不客气地就要啄。

    向心觅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它的脑袋,顺手把脚上的竹筒取下来,又告诫青荷:“它要吃的,给点吃的再摸,这鸟只认小米不认人的。”

    她漫不经心地按了按小灰的脑袋:“竟然还知道回来,在外面挨饿了?”

    小灰叫了两声,颇有气力,像是证明自己在外头也吃上了饱饭。

    向心觅没管它,将鸟给青荷去喂,拆了刚刚从小灰脚上取下的竹筒。

    一张密密麻麻的纸条,工整的字迹如其人般严谨肃整,但对着烛火认真看了看其中内容,向心觅忍不住笑了出来。

    小灰果然是跑到沈悟那去了。沈悟没想到小灰还会回来,鸟笼子收了,食碗也收了,小灰飞到院子里,已然没了自己的位置,吃的也没了,大怒,将路过院子正准备去上学的陆由追着啄了一通。

    沈悟还在纸条上写,他本想过几日找个机会送回来,见小灰吃的太多,还想少喂些,然而小灰脾气极大,日日撞鸟笼子,叫唤得也吓人,只好写了条子让它自己带回来。

    丢人丢到别人家去了。

    向心觅站起身,见廊下鸟笼子里,小灰正埋头苦吃堆的冒尖的小米,拧着眉头对青荷说:“少喂些,今日起鸟食少喂三分之一,都给它养刁了。”

    青荷有些心疼小灰,总觉得几日不见肯定是在外头挨了饿,颇有些不忍:“它就是只小鸟,多吃一口也不会如何的。”

    向心觅捏着纸条冷笑:“它都快无法无天了。”

    青荷自然不能违背向心觅的话,只好打开笼子要夺它的食碗,又是一番折腾。

    明日就是桃花宴,一早就要起来梳妆打扮,又要在外劳累一天,没得力气与小灰多做纠缠,向心觅走过去,将罩布一盖,冷酷地对着鸟笼子说道:“别吃了,天黑了,睡觉。”

    小灰犹疑地“咕咕”了两声,确实没再吵了。

    然后第二日一早,向心觅还是被鸟叫声吵醒了。

    一夜之间大变活鸟,院子里其他人激动的很,围着笼子看小灰,直夸它聪明。

    罩布一掀,小灰迫不及待为自己昨夜没吃到的小米喊冤。这几日院角撒的小米也招来了不少鸟,顿时一呼百应,百鸟朝凤似的热闹。

    向心觅在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中醒来,怨气深重。

    青荷推门进来,见她醒了,呆愣愣地盯着床顶的雕花发呆,小心翼翼地催她:“小姐,也该起了,孟小姐方才派人递了话来,说过会子就来找您同您一道过去呢。”

    向心觅不情不愿地坐起身,今日穿的衣裳首饰,她一早就搭配好了,春衫轻薄,颜色俏丽,配着碧色青翠的钗子,人比花俏。

    时新的衣裳,她也给孟一水一样送了一趟过去。一则好姐妹之间互相分享好东西,二则她每日在京城里四处玩,出门见人的机会比她多多了,说不准谁家小姐也能看上自家衣裳。

    她一身蝶莲纹青罗衫,配着织辉青瓷色褶裙,清淡的颜色衬得她嫩得如初发沾着露水的草叶,新买的胭脂颜色极娇嫩,脸上难得敷了些粉,更显得肤若凝脂了。

    向心觅眨了眨眼,耳下的扇形小坠子耳钩也跟着晃了晃,朱唇轻启:“人还没来吗?我都等饿了。”

    在镜子前倒腾半天,她早已没了耐心。

    青荷难得有了机会大显身手,得意洋洋地欣赏着自家小姐的美貌,听了这话,忙嘱咐道:“小姐,夫人说你在席上别光顾着吃呢,记得多与人说说话玩玩投壶,若是有觉得俊朗的郎君,记得回来同她说说。”

    想来也知道向心觅肚子里没多少墨水,不叫她去与人作诗。

    向心觅敷衍应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们先吃些垫垫肚子吧。”

    她满心都是厨房今早做的虾仁粥。

    吃到一半,孟一水来了,她今日难得穿了一身白色留仙裙,生生束缚了平日里的大大咧咧,连声音都轻柔地多。

    向心觅含着一口粥,震惊地差点忘了咽:“你这是......新春新气象?”

    孟一水拿帕子甩她,又掩着口笑:“不好看吗?我听说柳公子就喜欢这样的江南美人。”

    哪样的?向心觅挑眉盯着她,江南美人,应当不是这样的。

    “柳行云今儿个也去?难怪。”向心觅支着下巴:“可我都同你说了,他过几日就去苏杭见红颜知己了,还不止一个,你怎么还不死心呢?”

    孟一水坐下来,拉拉她的胳膊:“他只是欣赏那些女子而已,还没遇上真正喜欢的呢。”

    向心觅被这话冷不防地吓了一跳:“谁同你说的这种鬼话,我把粥泼他脸上去。”

    孟一水眨眨眼:“他的好友都这么说的。”

    见鬼,柳行云的好友能是什么好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

    向心觅放下勺子,戳戳她的脑袋:“柳行云不是好郎君,你可长些心吧。”

    孟一水别扭地捂着嘴笑,显然没信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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