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沈悟等了几日,没有收到回信。

    他将鸟笼又挂在廊下,放上了小灰爱吃的小米,生怕错过来自天空的回信。隔日,又绕路去了陆谨所在的布庄,旁敲侧击一番,又去京郊的庄子上问询,但都毫无音讯。

    忽然的消失让他心下愈发不安起来。

    崇文馆中校书修史工作枯燥乏味,他初来乍到,接到的更是最繁杂晦涩的部分。但沈悟并不为此感到为难,他从前读书时,就能很轻易地就能沉浸在安心的书墨香气之中,沉静地恍若其中一卷书。如今亦如是。

    只是近两日颇有些浮躁,校书时文字密密麻麻排列纸上,他凝眉仔细看过,神思却莫名总难以聚集,不知不觉间就飘忽远走,最终落到另一封于暗夜灯烛边认真写下的信上。

    向心觅为什么不回信,也不出现?可是遇到了什么事?他茫然无措地想着。

    敲钟声悠悠地传入馆中,周遭的同僚于书卷中抬头,三两离去,沈悟神思不属地收拾着手上校对到一半的旧书,交还给王教理。

    教理王牧是当今王丞相王致知的侄子,好诗文,喜书法,然而为人性情狂放,鄙弃权贵,在官场中易得罪人,屡遭小人倾轧。王致知知其秉性,特将其放在崇文馆中,替他擢选人才。

    崇文馆不直接接触政务,成日只与书为伍,入其内者人品不论,一定是饱学之士。

    王牧观察了沈悟十余日,此子寒门出身,又中状元,这样的出身,不免令人另眼相看。

    观察几日下来,发现这个年轻人沉静淡泊,谨慎敏锐,是个好苗子,恰逢叔叔用人之际,他有引荐提拔之意,见其这两日神思不属,仿佛惴惴有心事,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气愤之感。

    他扫了一眼今日沈悟校对的书稿,不满意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语气不善:“这两日,你的心思不在书上,才来不过数十日,就耐不住性子了?”

    沈悟拱手低头:“不敢,学生只是心中思虑旁的事,一时走神。今后一定不会了。”

    王牧皱眉问道:“在思虑什么?不妨一说。”

    沈悟思考片刻,开口回复:“近年接连丰收,风调雨顺,是天佑之兆,然而年末盘算下来,竟所出无余。若来年天公不美,或逢大难,朝廷恐怕不足以支撑抵御,令人忧心。近来朝中有声音,倡议移风改易,革除弊端,我亦略有耳闻,心中牵挂,故而最近偶尔分心。”

    “那依你之见,是否应该推行新政?”王牧凝视着他,眼神莫测。

    沈悟颔首:“如今的国策,本源都在开国时确立,日新月异,今非昔比,自然不能全然沿袭从前。但推行新政,也不该是现在,毕竟政落于民,而民为本,此事万不可操之过急。”

    此次朝中提出“推行新政”的官员都是王家幕僚,只是为提前造出声势。眼下在王牧面前,沈悟虽然同意新政,却又直言不可操之过急。

    这话说得两头不讨巧。

    王牧录上沈悟的考勤名字,并没发表什么意见,只是挥挥手:“思虑国事固然为要,切不可耽误了本职。”

    沈悟谦虚恭谨作别,安静地退了出去。

    王牧合了书卷,又仔细看了看沈悟这段日子校对的书稿以及边上的注释补充,提笔写信,派人将信与几张书稿一道送去了丞相府。

    沈悟出了崇文馆,径直回去换了一身不起眼的玄色衣衫,在院子里踱步几圈,最终还是出了门。

    他去了新租的院子。

    那院子常年无人居住,废弃良久。幸而之前打算送此院的那人派人大略打扫过,不至于草木深深,难以下脚。

    沈悟轻手轻脚地拿钥匙开了门,灯也没点,只身在荒凉的石板路上穿行,间或避开石缝里钻出的野花杂草,来了后院。

    后院有一棵繁茂的柏树,是棵歪脖子树,斜斜地探出院墙,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伸出一小片葱绿枝叶到了向家的地盘。

    上次来看房子的时候,沈悟就注意到了。

    眼下天色昏黑,院中悄无人声,连鸟雀也歇息了,四下寂静,沈悟伫立在墙角下,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砰地在胸腔之中鼓动。

    他从未做过这样离经叛道的事。

    沈悟动作轻巧,借着歪斜的树干三两步攀上分叉站稳,在繁茂枝叶的掩映之下,窥视着向府的情形。

    眼下已经过了晚饭的时辰,厨娘伙夫陆陆续续地干完了今日的活计,三三两两地从角门处说笑着离去,只剩下零星几人值班,但也难掩惫懒,说笑着在院角里偷闲。

    他的目光敏锐而谨慎地越过厨房,再过一道角门,绿茵茵的小院安静地坐落在西南角,窗子支起来,露出里面影影绰绰的人影。

    向心觅穿着一身雪白色的宽松襦裙,在昏暗迷蒙的夜色之中格外显眼。

    墨发如云,肌肤胜雪,她独倚窗前,长久不动,满园春色之中,却生出一种独立之外的寥落感来。院落门口有两人在站岗,似乎是在守着她。

    看清了院落分布,沈悟没再多犹豫,瞄准了时机越过院墙,轻巧地落在一丛灌木后,趁着四下无人的间隙越过角门,又循着方才看清的线路,,敏捷地从另一边院墙翻入向心觅的小院之中。

    院中空寂无人,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姿态不算娴熟,但事发突然,向心觅被这响动惊了一跳,从神游中回笼,直起身子定睛凝神细看,却是个意想不到的人。

    她讶异地挑了挑眉,笑出声来:“哪里来的小贼?怎么还翻到我家里来了。”

    沈悟落地时没掌握好平衡,踉跄着站直了身子,听见向心觅不客气的笑声,罕见地生出一丝羞怯来。

    他低着头,拍了拍衣角沾上的尘灰,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与她隔窗相望:“我给你的信,你一直没回,问了几处也不见消息,这才......”

    向心觅扬了扬头:“这可不能怪我,是它不愿意跑腿了,我又生不出翅膀送信。”

    沈悟的视线落在她又消瘦回去的尖尖下颌上,又随之看向廊下的鸟笼,天黑了,笼子已经用罩布盖了起来,里头安安静静的,小灰兴许是已经睡了。

    他又将视线转移到向心觅的脸上,沈悟准确捕捉到了向心觅话中的意思,意识到她并不是故意不回复,顿感轻松。

    于是上前两步,余光中看见了廊下散落的名帖与画卷,视线稍顿,不动声色地低声询问:“你被禁足了?”

    向心觅眨了眨眼:“显而易见,不然也不会沦落到只能和你飞鸽传书,这鸽子还不靠谱。”

    他翘了翘嘴角:“惹大祸了?上次来拜访,伯母看起来脾气温和,应当不会轻易这样严厉地处罚你。”

    脾气温和......向心觅一哽:“没那回事,我娘着急我定亲的事儿而已。”

    沈悟的游刃有余忽而消失无踪,语气滞涩:“你上次同我说你不愿嫁人,是真的下定了决心?”

    “我早同你说了,都没一个信我,明儿我就偷偷跑出去把头发剃了当姑子,解释起来真是麻烦。”向心觅蹙眉,语调有些厌烦。

    沈悟担心惹了向心觅的厌烦,于是转了话头,为她排忧解难。

    “倒也不用这样鱼死网破,也不是没有其他的办法。”

    向心觅疑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等着他的下文。

    沈悟却沉默了一会,他的脑中忽然冒出了一个荒谬而不可思议的念头,以至于覆盖了他原本想出的办法。

    这个想法一产生,就无可抑制地鼓动着他的心绪,催促着他说出口,以满足他的私心。

    “我朝对女子行商,限制甚多,但并非没有例外,和离过的女子,可自立门户。”

    “你与一人假意成亲,过段日子和离,只要假作心灰意冷,不愿再嫁,想来家中也不会逼迫你,你也可以做你想做的事。”

    沈悟眸中被昏黄烛火映得发亮,脸色平静,袖中的手却紧张地攥紧泛白,他努力维持着语气平稳,吐出这一番惊人之语。

    向心觅脸色奇异,被他惊了半晌才答道:“这样祸害人家清白郎君,哪有人会答应的,你怎么当了几天官,净学了些阴损招数。”

    沈悟没辩解她话中的“阴损”,这行径的确并非君子所为,他在念头甫一冒出的时候就已经察觉,但他还是无可抑制地说出了口。

    哪怕只是短暂的拥有呢?

    沈悟融于黑夜之中,无声靠近,走到窗前微微弯腰,对上向心觅的眼:“我愿意。等到时机合适,你随时都可以提出和离,我定当竭力配合,财产,聘礼尽数归于你,我分毫不取,可立契为证。”

    沈悟的手撑在窗沿,纤长的睫毛盛着专注而执着地盯着向心觅,甚至从中莫名流露出一丝期待。

    这样近乎毫无所求的协议,今夜莫名其妙的造访让向心觅直觉般感到不安全,她退后一步,警惕地回望沈悟,试图从他眼中找出一丝不同寻常的谋求。

    “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沈悟语气诚恳:“并非如此,我母亲同样催促我成亲之事,也令我烦恼,我不忍让她为我烦忧,若是结亲,我也可以少被唠叨些。”

    向心觅这才表情略有一松,但仍未松口。

    沈悟不欲逼她太急,于是挑着她关心的铺子棉花等事说了大概,末了,他低声说:“你慢慢想,我明日再来。”

    他走了两步,又回身:“别真削了头发做姑子,出家人戒酒戒肉,恐怕太为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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