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

    秦峰看着尤香梨一脸茫然,又继续捏着嗓子坏笑道:“不是吧不是吧,你不会还不知道吧?”

    “有屁快放。”尤香梨好像预料到他要说什么,心里突然变得非常不安。

    秦峰在椅子上坐的稳如泰山,又翘起一只二郎腿,故作姿态道:“老葛是谁逼死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啊,这还用我说吗?他听谁的命令,又有谁能逼得动他,谁天天开会说这个进度拖、那个速度慢的?除了项总还能有谁?”

    秦峰说到这里,大家都默不作声了。阿飚趴到尤香梨耳边低声道:“他说的不错,最近每天晚上项总都开会到十点多,每次会上都说什么节奏得再紧凑一点、节奏快跑之类的话,搞得大家都很紧张。”

    “这段时间到了下班点也没人敢走,休假更是没人敢提……”

    大雁、秦峰、阿飚……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印证了这个事实——是项知非不断地催促和重压导致了老葛的死亡。

    尤香梨没有想到,在权力竞争面前,他的资本家心态居然这样暴露无遗。

    最开始她叫他“项扒皮”,多多少少带着些戏谑的意味。那时他虽然不苟言笑、对下属要求严格,但至少在奖金和工资上厚待大家,在聚餐和团建等福利上也相当大方。

    但是现在,他为了与廖成纲争权,为了证明自己团队的产品有多能干,完全不顾一线同事的死活,完完全全不把他们当人看。

    此刻,她已经全无刚才帮老葛说话的气焰,只觉得失望至极。

    秦峰看她沉默了许久,又接着假笑道:“对了,我真正说你不知道的事儿,不是这个。而是董事会已经决定,等产品上市后,大模型和上层应用都不搞了,以后根据产品售卖情况再决定还要不要做。”

    尤香梨回了回神,不可置信地抬眼看着他:“这话什么意思?”

    “很简单啊,上头觉得你带着几百号人风风火火折腾的这一顿,简直劳民伤财!现在数据泄露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又闹出了人命。啧啧啧,尤香梨,我要是你,我都没脸再在粤悦干下去!”秦峰很欠地摇了摇头,嘴里吐出一股轻飘飘的烟,盘旋而上。

    大雁看不下去他这么嚣张,便走到他和尤香梨中间,回击道:“秦峰,你给我说话注意点,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你来评价香梨。她做的怎么样,我们项目组的人比你清楚!”

    大雁又接着说:“搞AI大模型本来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就算是产品如期发布,也仅仅是1.0版本,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刚才的意思是,以后有订单才投研发,没订单就不做了?那我告诉你,我们永远也做不出真正的通用人工智能!”

    秦峰从座椅上站起来,冷笑道:“你跟我扯什么研发我不懂,我只知道,公司要靠我这个销售到处去推销产品,要靠我把你们烧掉的钱一点点赚回来!”

    “你们要是不服,找项总和廖总说去,找董事会说去!别在这跟我浪费口舌!”

    话音未落,只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项总,项总来了。”

    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项知非从电梯间缓缓走来,站定在尤香梨对面。

    他面色灰暗,双目无神,肩膀微微弓着,全无了之前挺拔如松的样子。

    尤香梨直接了当地问他:“你每天晚上开例会,每一次例会都在催老葛是不是?”

    “是。”他双手垂在两侧,眼角耷拉着,看起来非常疲惫。

    “所以刚才秦峰说的都是真的?”她又接着问。

    “是。”他双目低垂,微微驼着背,没有多余的话。

    “你同意了?所以这个项目组就要解散了?以后我们不能再自主开发了?”

    “是。”他默默点头,没有看她。

    得到接连肯定的答案后,尤香梨喉咙里咕哝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感觉心里有什么地方被重重击碎了,而握着榔头的人,是她曾经鼓起全部勇气信任的人。

    “为什么啊?”她怔怔地望着他,语气很轻,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咆哮大怒,声音小得快要连她自己都听不见了,“你不相信我们终有一天可以把它做好?我们这些小兵小将都怀有信心,为什么你反而失去了对技术的执着呢?”

    项知非没有反驳她,也没有做过多解释:“跟我去办公室,我们单独谈谈。”

    尤香梨摇了摇头,后退了两步,哽咽道:“这里都是项目组的人,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说?”

    项知非只好作罢,他长叹了一口气,向她坦诚道:“大量的人力投在这上面,粤悦下半年的财报很难看,股东没法交代。你知道的,他们的耐心只有半年,半年见不到收益的项目,都得停。”

    尤香梨争辩道:“可是当初明明说好给我们时间……”

    项知非打断她:“商场如战场,没有什么事情是一成不变的,你我都只是为资本做事而已。项目不停?可以。你知道上面给的裁员名单有多长?你,老葛,大雁,阿飚,十月……这些人,全部都得走。人都走了,项目也是名存实亡。不如留下来,以后还有机会。”

    机会?她的心已经被捏碎了,哪里还有什么机会?不过是妥协又妥协之后,在公司苟延残喘罢了。

    她垂下眼帘,双肩耷拉下来,彷佛一切美好的幻想都在今日破灭了。

    老葛走了,项目没了,心中的期待全都不复存在。如果说刚才是失望,那么现在,她已经是绝望了。

    她闭上眼睛,长吸了一口气,又缓缓睁开,任由悲哀如海水把她吞噬。

    过了半响,终于,她双手紧紧握拳,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既然项目散了,我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我现在提离职。”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注视下,她一步一步走到自己的工位上,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大布袋子,把水杯、鼠标垫、优秀员工奖杯等一些物品装进去。

    棠十月跑到她身边拽着她衣角,哭哭啼啼道:“香梨姐,不要走啊,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你走了我们可怎么办啊。”

    尤香梨松开她的手,温柔道:“十月,你来公司已经两年多了,可以出师了,以后要自己撑得住。我的午睡床,还有抽屉里的那些书,都送给你了。记得明天帮我给IT还电脑。”

    “不是啊香梨姐,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啊……”

    棠十月跟在她后面,大雁也拉住她,“香梨,不要冲动,还是要好好考虑一下,我们可以共渡难关的。”

    阿飚也在一边劝道:“是啊香梨姐,你走了以后谁带我们做项目,我们都希望跟着你……”

    尤香梨对大雁说:“辛苦照顾老葛的家人了,等我缓几天,请你们吃饭。”

    HRBP一开始只是上来清东西的,没想到闹到最后尤香梨会提离职。他出于职业习惯提醒道:“离职要走审批流程,你这样随便收拾东西就走了算怎么回事?还要等我、财务、项总都审批完了你才能……”

    “给她批。”一个低沉却有力的声音传来,项知非站在原地,没有回头。

    ——

    大雁在办公室里陪着雪丽和雪丽姐姐,棠十月送尤香梨下楼。走到大厦门口,尤香梨对她说:“快回家吧,不用送我了,葬礼的时候记得通知我。”

    “香梨姐……你真的想好了吗,我还是不想让你走……”

    “我没事的,”尤香梨把她手里提的东西接过来,“我不是刚毕业的小姑娘,自有分寸。以后你工作上遇到什么事儿,可以找大雁帮忙,也尽管给我打电话。不要胆小,不要怯懦,勇敢点,只要你自己拿出气势来,就没人敢欺负你。”

    “嗯……我知道了……”棠十月喃喃道。

    “好了,你也早点回家休息。我已经发信息让萧萌来接我了,我在这等她。”

    “嗯,那咱们改天聚。”

    “好,回见。”

    已经夜晚十点多了,天空忽然响起了几声巨大的雷鸣,似大地开裂般震耳欲聋。

    不一会儿暴雨倾斜而下,尤香梨原本站在路边,萧萌还没到,她想先跑回大厦避一避雨。

    她左手提着一个大布袋子,右手抱着一个纸箱,上楼梯时脚一滑,纸箱没拿稳,所有东西从里面滚了出来。

    她赶紧蹲下去捡散落一地的物品,正巧看见了那张六个人在温泉山庄街道上的合照。

    那次从温泉山庄回来后,她就把那张照片洗了出来,用相框表好,放在工位上。

    那张照片上的六个人是那样快乐、纯真、团结一心,好像可以抵御一切风浪。

    在职场上结交朋友本来就十分不易,她还以为她是无比幸运的那一个。

    她看着照片上与大雁交谈甚欢的老葛,一向温厚待人的老葛,再也无法从照片中走出来了。

    来来往往的车辆在雨中飞驰而过,溅了尤香梨一身泥。她去医院的时候没有哭,与HRBP和秦峰对峙的时候没有哭,质问项知非的时候没有哭。

    但是在这一刻,她再也绷不住了。

    她用手仔细擦拭着照片上的泥点,顷刻间泪如雨下。她坐在满是雨水的地上,恸哭哀嚎着,泪水中夹杂着无尽的哀伤和悲凉。

    她永远失去了一个好导师;她也失去了她曾经引以为傲的事业;同时,她也失去了他。

    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裳,她的头发被浇透了,一根根黏在脸上。一下一下的雨滴,打得她好痛,好痛。

    眼睛迷蒙间,她看见萧萌将车子停在路边,撑了把伞为她遮雨,将狼狈失控的她扶上车。

    雨刷器一下一下地扫着车前玻璃,粤悦大厦里的灯火越来越模糊,直到消失在道路尽头。

    她这才意识到,在粤悦的七年时光,已经全部结束了。

    ——

    到家后,她洗了一个热水澡,萧萌给她熬了一碗热腾腾的皮蛋瘦肉粥。

    她没有胃口,但是她不想辜负萧萌的心意,还是拿起勺子机械般的一点点喝了下去。

    萧萌怕她有事,晚上留下来陪她。两人关了灯,在卧室中并排躺着,谁都没有睡着。

    “香梨。”

    “嗯?”

    “你要是睡不着,咱们就聊天吧。”

    “好。”

    平常尤香梨总是与萧萌有说不完的话,而今天,她明明也有一肚子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了。

    忽然,手机在黑暗中突然亮屏响起铃声。

    是项知非的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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