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几乎没人，什季走得小心，带着林芷溪来到医务室。
扑面而来的消毒水味让她有些紧张。什季拍了拍旁边的凳子让她坐下，倒了杯热水给她，主动挑起话题。
“怎么样这段时间。”
“挺好的。”林芷溪和她也不是特别熟，只是每次学校心理医生有事都是她代班，这样面对她还有些不好意思。
“心里的结解开了？”这个问题问得很晦涩。
“有吧。我现在就想多放点心在学习上。”
林芷溪有意把话题引开，“老师您刚刚说的交给你是真的吗？”
“那肯定。”什季看着面前的姑娘，很有个性，就是太软了。
林芷溪一路都在想这个事，会不会这个医务室的小老师是什么隐藏在学校的大佬，“您有什么背景吗！”
“没有，但是校长欠我老公人情，得卖他面子。”
林芷溪抱着水杯，手有忍不住颤抖，不能吧，“那这个人情就这样被我用了？”
想得得还挺多，这小孩，逗逗？
“对。”
“那不行！什老师，您这个我无以为报。”林芷溪吓得一哆嗦，年纪轻轻可不能背人情债在身上。
“想什么呢，这人情可能用很多次，我老公可厉害。”什季被她的反应笑得不行，林芷溪听着这话脸上才笑了起来。
什季突然想到初一的时候，她一看见自己就坐得笔直，也不管伤口，“你记得你初一的时候摔了来这儿吗？”
“嗯？”林芷溪仔细回想，好像有这事，但是是不是少了点什么？
“我还记得是个男生背你来的。”
林芷溪记忆的任督二脉被打通，脸上瞬间扑满绯红，“我以前和现在长得很像吗？”
“不像。”以前小小一个，软软的，现在看起来要成熟很多，周身还有些疲惫。
“那您怎么记得？”林芷溪愣愣地看着她，微微张嘴。
什季觉得很好笑，她就喜欢这些故事，小辈之间，情情我我，“你还记得那个学长叫我什么吗？”
林芷溪不得不重温那段让人悸动又羞怯的回忆，她记得什老师叫他小江，但是……舅妈！
“舅妈。”
“诶。”什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应了一声，“诶……对，他就是喊我舅妈。”
什季看着面前的人脸红得发烫，耳朵和脖子也跟着染上颜色，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你还想不想知道他叫什么。”
林芷溪脑子里已经完全记不清那张脸，只记得他一句句地喊她林芷溪，记得他身上有点茶香，背很结实。
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但是碍于面前是个老师，她从小就怕，也不敢违抗，“有点想。”
干嘛呢！这老师还还还还还这么喜欢八卦！
苍天啊大地啊饶过我。
“我不是当时让你去看展板栏吗。他现在还在上面。应该是18级优秀毕业生第二个。”
什季非得绕这一下弯子，见着女生已经调整好情绪，就是……有点面红耳赤，也不逗她了。
“有时间，我我我去看一下。”女孩声音越来越小，拿起手心的水杯喝了一口。什季也掰开电脑开始工作，林芷溪安静地坐在旁边。
徐乔树不就是优秀毕业生吗？记得他提过一两句。
想他干什么！
林芷溪在旁边用冷水洗了个脸，整个人除了眼睛有点肿已经恢复了状态，“老师，我先走了，快下课了。”
“嗯。”
推开门，她才从那种莫名的情绪中脱离出来。整个人心里极其不安稳，想着想着，就绕到了展板栏。
我……？
她寻着历届的头像往上找，20级，19级，18……第一个是路南宁，第二个？徐…？徐乔树！
没看错吧。
她脑子里又回想了一遍，什老师说的，是第二个吧？没错了，就是。
还有一段时间下课，她慢悠悠地找了个长凳坐下，听着头顶哗哗响的树叶，第一次感到怀疑人生。
两个人，可以这么巧？
她又想起前两次见面的莫名熟悉感，以及，在车站他摘下口罩问，见没见过他，一道雷瞬间劈中她。
什老师还是他舅妈，她一直都知道我！
我我我他他他，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个后仰，生无可恋地躺在了椅子上。我死了。
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下课铃响起，高三一班门口恰好对着这边，江亦担心地冲出教室，就看见了这一幕。
李洋盈也跟在他后面。“你去哪！林芷溪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江亦来不及解释，朝着楼下椅子指了指，转身就跑下楼梯。
“在那，我去看看。”
李洋盈有些担心，但又想着江亦的心意，还是没有跟上去，而是偷偷地站在楼上往下看。而班里越来越多的人也聚在她旁边。
“江亦说什么了！”
“林芷溪呢？不回来？”
“她怎么样了。”
李洋盈说不出话，只是让他们跟着她往下看。
下面一个女生侧躺在长椅上，马尾散在背后，一个男生小跑着过去，临近的时候放缓了脚步。
江亦很少看见她的睡颜，林芷溪中午一向都是写题的。只有累到不行的时候，亦或者不开心才会睡觉。
此时，她正躺在自己前面，眉眼有些倦意，但是不喊醒也不行，现在天气刚刚回温，睡在这里肯定会冷。
“林芷溪。”
“林芷溪。”
林芷溪睡得很死，听见有人叫她，和梦里的男生相重合，嘴里叨叨地念着，“徐乔树，徐乔树。”
“谁？”江亦听到这个名字一点也不陌生，曾经他去看过优秀毕业生的列表，有这么一个人。
林芷溪感觉到前面有人，这才睁开眼。
睁眼的过程很难受，哭过的眼睛肿痛，太阳的强光还刺着自己。面前是一个男生，很高。
意识到这一点，她猛的坐起，头还有点晕。
“小心点。”江亦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只能开口提醒。
江亦？
“下课了？”林芷溪看着眼前的人，还有点懵。
“嗯，回去上课吧，别感冒了。”
自己担心了整节课的人，睡觉的时候还喊着别的男人的名字，江亦有些泄气，站在四楼都能看出他耷着头，心情不佳。
林芷溪当然也看出来了，“你心情不好？”
“没有。烦躁。”
上课铃响了，打断了这场谈话。
四楼的人也一窝蜂散去，等着主角回教室。
林芷溪回教室的时候感觉所有人都在看她，但总感觉眼神怪怪的，不像是事情没解决的担心，也不像是解决了的高兴。
她兴致不佳，半梦半醒地上完了这堂课。
江亦情绪也不太好，两个人坐在同一个地方，班里的目光不断地传来，“看什么看！”
江亦有些凶地警告了一句，趴下就假装睡去。
没有人敢上前。
大家都在座位上交头接耳，左顾右盼，眼神传递，“表白失败了？”
“我也不知道啊？”
“他们咋了？”
“别问我啊。”
整个班里观摩了刚刚的全程，却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
徐乔树在学校整理自己的东西，因为在校的评分还有国外出色的表现与研究成绩，学校予以保研。
他有点高兴不起来。
林芷溪像他曾经那样，在他的世界销声匿迹了。连她的朋友圈都看不见。
还得让马可转告。
自己总算是知道了，当初的自己有多狠。
兜里的手机响起，他接得急，
“喂？舅妈？”
“林芷溪吗？”
“天天都知道人家小姑娘，我不能找你有点其他事。”什季早有准备，“她应该知道初一那会的事了。”
徐乔树心底咯噔一声，“她什么反应？”
我哪知道啊，我又没跟着她去优秀毕业生展板，“说不出来。”
“什么说不出来，舅妈，你……”
话还没说完，什季一句话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她被冤枉了，今天在办公室哭得可伤心。”
“谁，什么事，说清楚，我的好舅妈，我能不能去学校。”
徐乔树语无伦次，最近事情太多，想着这么多事一起压在她身上，自己就难受。想着想着，还真的就痛起来了。
“应该不太行，小江。”
本想忍忍，但是越来越急，心跳声直逼耳畔，
“我心痛，舅妈，等会再说。”
于是，舅妈担惊受怕地飞奔回家，接上孩子就往医院去。
徐严明没出差，正坐在办公室研究病情。
“徐医生今天没有开号，您不能进去。”
“徐严明！”
门口的护士一脸茫然，这谁？敢这样叫我们心脑血科的主任医师。
徐父听见什季的声音，立刻起身把门打开，看见自己儿子还跟在后面，摆摆手，“让他们进来。”
什季接着电话走进来，
“小江心痛。”
“我初步判断是熬夜多了气血不足，但是不确定有没有其他，毕竟我浅薄，学校有点事，我就先回去了，你看看。”
徐乔树被什季摆来摆去，往前走了两步，“爸。”
“先坐。我看看。”徐严明板着脸，进入工作的状态，语气有些生硬，
“气血不足。还受什么刺激了？”
徐乔树第一次进他爸办公室，气压很低，消毒水味又重得不行，他有点冷，“生自己气。”
徐严明听得有些好笑，难得摆出来那副慈父模样，“气什么？”
徐乔树烂摊子烂收拾，
“您未来儿媳妇被欺负了气的。”
“被舅妈弯弯绕绕的话气的。”
“哦，你还有喜欢的人？在哪读书？”
“一中。”
“一中！”徐父语气一秒严肃，眉毛拧得紧，“高中读的一中？现在呢？”
“现在读的一中。”徐乔树受不了父亲这样的试探，老老实实的回答。
“现在！你小子你…我…你大三了马上大四！”整个办公室的温度更低，徐乔树忍不住往后撤了撤，生怕他爸动手。
空气静了半分钟有多，
“你认真的？”
“您不了解我？”
“好了我知道了。”徐严明拆了颗糖往嘴里塞，往儿子那也抛了一颗。
“家庭，成绩怎么样。”
“还没定的事儿。”徐乔树觉得有些嘲讽，“你只关注这些？”
“哦，毕竟还在读高中。”徐严明自己跟自己说着话，又听见儿子的问题，
“你眼光我清楚。我就怕你高攀人家。这不得提前准备准备。”
“门当户对，名列前茅。”想起女孩的模样，笑了笑，“但确实有点高攀。”
徐父点点头，难得见孩子这样笑，确实，也没怎么和他交流过。想着心情开始复杂。
“还痛吗？”
“不痛了。”
徐父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一串药名，撕下来递给他，“少熬夜，你去拿点药，调理调理。”
徐乔树接过，有了先见之明，少了些客套话，“行。”
见他还站在原地，没有动的意思，“还有事？”
想起舅妈的话，徐乔树摸了摸鼻子，咧着嘴笑了笑，
“哦，您儿媳妇在学校被老师欺负了，您看能不能帮我解决解决。”
“马上。”徐严明立刻严肃起来，带上眼镜，用纸擦了擦手机，找到通信录，搜索齐松，电话立马被接通，“喂？老徐？什么事找到我头上来了。”
“乔……乔树。”徐父叫得生疏，把手机递过去。
徐乔树稳稳接过手机，放在耳边走到窗前，“喂？齐叔叔您好，晚辈徐乔树，是他儿子。”
“哦，小徐啊，听说你被保送了，真是长一中的脸。”
“劳您关心了。”徐乔树扯了扯嘴，笑得假得不行，“叔叔能不能卖个面子给晚辈。”
徐严明在一旁听得想笑，但碍于面子，假装咳了咳。
“你说你说，我一定尽我之力。”
“是这样的叔叔，晚辈有个朋友也在一中上学，最近在学校被有心之人传了点不好的言论，牵扯到一个老师，但她不肯配合。”
“哦~这事儿我大概知道，但好像是个女生，女朋友？”
“晚辈有心她无意。”徐乔树也不想卖关子了，“劳您请她配合一下，晚辈也不想让自己心悦之人受欺负，那不是孬吗，您说是吧。”
齐松听得连忙摆手，坐在办公室里，想着自己踢走的皮球，还真有点不太好意思，“行行行，这个面子我卖了。”
“谢谢叔叔。”徐乔树松了口气，把手机还给徐父，想冲他感激地笑笑，但又觉得太疏远，站在旁边等着他把话说完。
“就是这么个事，老齐，先不打扰了。”
“用完就丢是吧。”
“改天请你吃饭。”
“一定。”
电话挂断，徐乔树盯着父亲看了好几秒，走上去弯腰抱住了他。
徐严明愣了一下，随即笑着回抱，“行行行，先去拿药吧。”
徐乔树摸了摸兜里的纸，走到门口，“那爸我先走了。”
“嗯。”徐严明背过身像在找什么东西，只是敷衍地回了一声。
等到门关上，他才转过头从桌上抽了一张纸。
孩子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