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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态炎凉

    沈世英入土后,魏静石以女儿年幼,不可无人照料为由,未过一载,便迎娶了新妇进门。

    沈天纵在爱女与世长辞后,经受不住如此重大的打击,一病不起。弥留之际,沈天纵留下了亲笔遗嘱,将自己名下剩余的产业尽数留给外孙女魏宇溱,由于外孙女尚在襁褓之中,这些产业暂且托付给女婿魏静石,等魏宇溱及笄之后,就由魏宇溱接手打理,并且在魏宇溱成婚之时,作为嫁妆给外孙女陪嫁。

    魏宇溱此时还不到一岁,外祖父也想看着她平安健康地长大成人,奈何天不假年,沈天纵的身体在女儿逝世后,就再难有起色。熬油般地捱了这许多时日,已是油尽灯枯。他带着对女儿的深切思念,和对外孙女的万般不舍,终是撒手人寰。

    魏静石殷勤地为自己的老泰山主持了丧仪,怀中抱着尚未过周岁的魏宇溱,在灵柩前哭得哀哀切切。一应大小事务,挂幔、摔盆、举杖……都是亲力亲为,不假他人之手。

    丧礼上,魏氏与沈氏的本家人马起了冲突。沈家的叔伯侄孙,声称要承继沈天纵的生意,魏静石怎么可能会答应此事,双方在灵前吵得不可开交,谁都不肯退让一步。

    沈家人嘲讽魏静石,对他破口大骂:“亡妻尸骨未寒,你就急不可耐地另结新欢,真是个忘恩负义之徒。忘了这些年我们沈家是如何帮你们的吗?”

    魏家人反唇相讥,骂这些亲戚丧尽天良:“泰山大人头七都未过,你们这起子小人,就在灵前大吵大嚷,欺负岳丈他老人家唯一留下的血脉。不就是妄图吃绝户嘛,还大言不惭地叫嚣着要搞什么过继。说什么,是为了让岳父,能够享受子孙后裔的香火供奉,真是恬不知耻,他的亲孙女就抱在我的怀里,哪里又需要什么过继?还好岳父大人高瞻远瞩,有先见之明,提前留下了遗嘱,言明他的家产,全部都由宇溱继承。你们就别再痴心妄想了!平日里,从我岳父身上吸的血还不够多吗,人心不足蛇吞象,古人讲的话,果然不错!”

    沈家的一众亲戚,登时群情激愤,魏静石的话戳中了他们的痛处。沈天纵一生赚下了那么大的家业,之前还要在他面前,伏低做小,他才肯从手指头缝儿里,漏那么几两散碎银子出来。如今他人已经去了阴曹地府见阎王爷,却不肯将家业托付给自己人,反而是交到一个外姓的奶娃娃手里,真是人越老越糊涂了!

    虽然暗自如此腹诽心谤,但沈家众人明面上都统一了口径,一致认定,魏静石手中的遗嘱是伪造的。当时,沈天纵已经病入膏肓,药石罔救,他又是如何完成遗嘱的呢?

    听得有此疑问,沈天纵身边积年跟随的老管家站出来作证。这下,又有人质疑,老管家是被魏静石给收买了。两家人你来我往,差点儿就要动手打起来,真是好不热闹。

    幸亏沈天纵此时已经听不到了,可以眼不见为净。否则,倘若他泉下有知,他自认为倾其家资帮扶的女婿,尽心竭力善待的族亲,在他的灵堂前,上演如此的一出闹剧,甚至还想要发展成为全武行,心怕是都要寒透了。

    最终,魏沈两家人还是撕到了对簿公堂的地步。各自动用关系之后,还是魏家人略胜一筹,赢得了这场打得轰轰烈烈的官司,成功将这万贯家财收入自家囊中。

    想来,若是魏宇溱一个小孩子,在几岁时夭折了,那沈家的产业就全都归于魏家了。然而,魏家人到底是不敢做得太过分,本来不费吹灰之力得了这金山银山,外面就有许多人眼馋肚饱,酸言酸语,甚至沈世英、沈天纵的死也被说,其中掺杂了魏家的手笔,传得是有模有样,满城风雨。

    魏静石也担心外边的人寻魏家的短处,不想自己家的名声再被败坏了。况且,等到魏宇溱及笄还早着呢。即便是长到了十五岁时,自己作为一家之主,她就一个女孩儿家,又焉能反抗父亲,去夺这些个产业。大不了,到她成婚时,妆奁多给一些,也就是了。但凡女子出嫁,不都是要依靠娘家,否则,如何在夫君面前立足?到时候,量她也不敢与自己翻脸。

    就这样,魏宇溱有惊无险地平安长大成人了。府里的夫人没有为难过她,只做寻常对待。她由奶母和沈世英生前的嬷嬷侍女们照顾,一个月也就见魏静石那么三两次。魏静石的夫人薛济清生育了一女魏撷华、一子魏蕴衡,另有侧室所出的五女三子。魏府为诸位女郎聘请了西席先生,此外还请了女先生来教习琴棋书画,众郎君们则是每日去族里的学堂听先生讲课。

    女郎们的课业都不错,各有所长。魏撷华善琴艺,三娘子魏怀辰擅丹青,四娘子魏秉懿刻苦钻研书法,五娘子、六娘子、七娘子年岁尚幼。魏宇溱尤擅诗词,通读史册,平日里读的书又多又杂,从三略六韬,到市井传奇,大人们眼中不是正经书的,魏宇溱也托人买了些来。《花月痕》、《玉蟾记》、《梦中缘》,魏宇溱一边暗笑,将书中不通之处都尽数批了一遍,一边也从这些世俗文字中,学到了不少东西。

    沈世英的奶娘周屏,将沈天纵的遗嘱告诉了魏宇溱。魏宇溱听后心想,父亲从未与自己提及此事,大抵是不愿意自己接过来这些产业的,须得徐徐图之才是。魏宇溱安慰周嬷嬷,表示自己心中已经有数了,不会莽撞行事,径直去找父亲。她叮嘱周嬷嬷,务必不要再向旁人说起遗嘱的事,免得惹父亲不满。

    魏宇溱在细细思虑了一番过后,挑了一个魏静石心情舒畅的时机去请安。

    进了魏静石的宁远轩,室内燃着沉水香,魏静石正在读书。魏宇溱向魏静石行礼问安后,魏静石开口问:“你来有什么事?”

    魏宇溱回答:“近日里来,暑气袭人,女儿心中挂念父亲身体,所以来向父亲问安。恐父亲胃口不佳,就让厨房做了几道爽口的凉菜,已经嘱咐了她们少放荤腥。”

    魏静石颔首:“你有心了。”

    二人虽为父女,可甚少亲近,互相之间讲话也像是例行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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