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谨慎地试探：“女郎好意，元某甚是感激。然无功不受禄，在下受之有愧。”

    魏宇溱此刻的神情让元询感到些许疑惑，不像是损失了什么，反倒像是得到了好东西似的。她蛊惑元询：“只是觉得与将军意气相投，人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大抵如此。虽是第一次见面，却彷佛如故交老友一般，不由得心生亲近之意。将军且放宽心，我绝不会加害将军，只是想与将军交个朋友罢了。”

    元询虽心生疑窦，但此事他的确需要魏宇溱的帮助，因此最终还是应下了。

    买粮谈成之后，魏宇溱又与元询聊了一些其它的。多是风土人情方面的，不涉及个人私事。坐了片刻，元询就提出了告辞。魏宇溱将元询送出客栈，回到房间，碧霄正在收拾。

    碧霄看着笑意盈盈的魏宇溱，问道：“女郎，看起来很开心啊，是进展特别顺利吗？”

    “还在第一步。不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慢慢来，我有的是耐心。”看起来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哦。我就知道，无论什么事情，最后女郎都会心想事成的。”

    “那就借您吉言啦，哈哈哈。”魏宇溱笑了起来，顺势调侃，她也相信自己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元询赴约之前，便让人去调查过魏宇溱的来历。回禀的人只说是来自京城的商人，貌似还与朝中的官员有联系。元询想想也是，互市还没有正式开幕，就赶到孤竹城这里提前布局，原来是朝中有人，那便说得通了。

    魏宇溱在答应元询帮忙之后，就传信让商行从南方调粮过来。边境官兵的粮饷短缺，不知是有意瞒报，朝廷被蒙蔽，还是根本拨不出钱粮。可惜此时，魏宇溱尚且还接触不到这些，因而探究不到内情到底是如何。

    魏宇溱接到回信，米粮正在加紧调运，她也在孤竹城多待了几日。期间，魏宇溱又与元询商议了互市的具体地点，并且还准备起草一本细则，包括交易的时间、方式、货物质量等。至于货品的种类，需要遵循朝廷的规定，否则属于走私贩卖。

    在与元询打交道的过程之中，魏宇溱感觉得到，他是一个不多话的人，应当发表意见的时候会讲话，剩下的时间基本都会静静倾听。而且在自己说话的时候，没有打断过，也没有摆过什么官架子之类的，可以看出有着良好的修养。

    打听消息的人也回来了，向魏宇溱报告了元询的身世。他是燕王第三子，母亲是已仙逝的燕王妃褚瑜。燕王妃品行高洁，性情刚烈，与燕王不和，燕王宠爱原侧妃庾韶与诸位妾侍，苛待燕王妃褚瑜及其子元询。燕王妃郁郁而终，她去世后没几日，燕王便迫不及待寻欢作乐，流连于青楼楚馆。为了恶心燕王妃，燕王还向皇帝上书，请求将庾韶立为新妃，但是朝廷没有同意册封。燕王见一次不行，便不再尝试，此事便不了了之。此后，燕王便一心沉湎于纸醉金迷，不问世事。

    燕王厌恶元询，元询也瞧不上燕王放浪形骸、无所顾忌的行事做派，在他十五岁那一年，元询便决意去从军。富丽堂皇的燕王府，在外人的眼中，可能是软卧高枕，金质玉相，可在元询看来，以燕王为首的燕王府，已然是散发着腐朽糜烂的气息，燕王整日沉溺酒色，府中众人无所事事，他感觉自己与此地格格不入，决心去外面的世界闯荡一番。即使是栉风沐雨，也不想就这般眼见自己在这个吞噬母妃的漩涡内虚无度日，空耗年华。

    在听过了元询的身世之后，魏宇溱对于元询的好奇又加深了一层。她想知道，元询为什么要离开燕王府，来到这随时可能被战火波及的边陲之城。也许，对于一个人的探索欲，便是沦陷的开始。

    魏宇溱再一次向元询送去了拜帖。恰逢元询第二日休沐，不在军队中，便答应魏宇溱在自己家中相见。魏宇溱收到回复之后，很是高兴，思来想去，始终拿不定主意，要带什么礼物上门做客。元询出身燕王府，好东西自然是见过不少的了。如果他喜好奢华，想来也不会从军驻扎在此地。最终，魏宇溱选择自己画一幅画，敲定之后，便准备颜料，开始动笔。

    翌日，魏宇溱便带着自己的画作欣然赴约。几经询问，终于走到了元询家门前，发现是极为普通的门院，没有牌匾，没有石狮，与平常人家没有什么不一样。魏宇溱上前敲门，听到门内传来一声“来了”，然后门被拉开，是元询。

    元询今日穿的是常服，非常素净，头发没有簪起来，只绑了一个高马尾，看起来极为简洁干练。魏宇溱看到元询的装扮，笑着对他讲：“自古英雄出少年，说的就是将军这样吧。”

    元询听了有些不好意思，“女郎不必叫我将军，叫我的名字就好。”

    “那有字吗？”

    “闻雨。耳闻的闻，秋雨的雨。”

    “闻～雨～我记住了。那你也不必称呼我女郎了，我的字是无智，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叫我无智吧。”

    二人一边向前走，一边说着话。到了客厅，元询问：“你要喝茶吗？”

    魏宇溱又笑：“喝白水吧。你不是说，平时喝白水吗？”元询也跟着笑了。

    两人对坐，魏宇溱将一直抱在怀中的画递了过去，“初次登门拜访，一直拿不定要送什么礼物。金玉虽然贵重，但难以表达我的诚意。我是真心想与将军，哦不，闻雨你结交的，所以，为了表示我的诚心，我画了一幅画，希望你不要嫌弃。”

    元询看起来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他直起身，双手接过这幅画，“怎么会？真是有心了，叫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缓缓展开这幅画作，画中是开在山间的一丛花。

    “这是什么花？”

    “是白头翁，也可以叫它将军草。传闻这种花是专门供给一位贤哲的，象征着超群的才智。”

    “多谢你了。我定当好好珍藏。你助我良多，又赠以手迹，我不知道应当回赠你什么，才能表明我的谢意？”

    “我是真的感觉与你性情相投，才送你画的，并不是虚情假意。如果你一定要送我什么的话，我听闻你的琴艺很好，不知道有没有这份荣幸，能够听你弹一曲呢？”

    元询愣了一下，然后淡淡地笑了，“那我只好献丑了。”

    魏宇溱也端正了身姿，笑着回答说：“荣幸之至。”

    元询起身，去内室取琴。

    等他回来坐定，问：“你想听什么曲子？”

    “什么都好。”

    元询思虑几瞬，在琴弦上平抚的手指，开始行云流水般浮动起来。

    是《南风》。

    元询一边弹奏，一边唱：““南风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

    魏宇溱静静地听着，仿佛听到了他心里的声音。希望百姓安好，期盼盛世太平。

    一曲奏罢，魏宇溱拊掌称赞：“闻雨赤子之心，实在难能可贵。”

    元询的笑容似乎比先前大了些，“无智谬赞了。”

    魏宇溱感觉今日已经收获颇丰，于是见好就收，不急于一时，便向元询提出告辞。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听到这么好的琴声，这样想来不免令人怅惘。”

    元询看到魏宇溱脸上十分惋惜的神情，垂眸想了一下，说：“你如果想听的话，可以来找我。我十日一休沐。”

    魏宇溱脸上漾出了大大的笑容，“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到时候，我就来叨扰闻雨，你可不能把我赶出去。”

    元询看着魏宇溱少见的生动活泼，自己也禁不住心里高兴起来，“怎么会把你赶出去呢？”

    因着这份约定，两人挥手道别时，也都是开心的模样。

    魏宇溱回到住处，提笔写了一首诗。

    玉律潜符一古琴，哲人心见圣人心。

    尽日南风似遗意，九疑猿鸟满山吟。

    第二日，她派破军把这首诗送去军营。破军到了军营，言明是送东西给元询。他报的是沈无智沈公子，说是元询的朋友。

    元询正在演武场上训练，士兵就报给了元询的副将周鸣。

    周鸣感到好奇，没有听说过沈公子这一号人啊，还是将军的朋友？难道是将军多年前的故交好友？

    带着一颗疑惑的心，周鸣去见了破军。

    “你说你们公子是将军的朋友？什么时候认识的？”

    破军只答：“小人也不是十分清楚。不过禀明了将军，将军一定是知晓的。”

    周鸣挠了挠头，说：“那好吧。你把东西给我，我去交给将军。”说完便大大咧咧地伸手去拿。

    破军后退了一步，“请恕小人失礼。希望能亲自交给将军。”

    周鸣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嘿嘿一笑，“那行吧。我去和将军说一声，你在这儿先等着吧。”

    去演武场的路上，周鸣暗自腹诽：“什么宝贝？还摸都不让摸，摸一下怎么啦！？一口一个‘小人’自称，面无表情，冷若冰霜的样子，看起来也是傲得很呐！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