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询接到这份圣旨后，心中竟然比他自己预想的要平静。

    自此以后，他的人生就要步入与之前完全不同的轨道。要么，拼到终点，要么，倒在半路。他不能回头了。

    他整理好自己的东西，准备进京面圣的事宜。李将军已经派人接手了他的职务，是一位老将军。

    元黎如何安排的问题，他考虑过之后，决定不让他和自己一起进京。毕竟，此次一去，福祸难料。为保元黎平安，还是让他留在幽州吧。元询将元黎送回了孤竹，请周鸣代为照料。元黎再不舍，也只能听从元询的安排，去了周鸣身边。

    夜半时分，元询躺在床上，透过窗子看着天上的月亮。

    他想念母妃的笑容，很安静，很温暖。若是母妃还在世的话，她会赞成自己的决定吗？他的脑海中交织着儿时的回忆，他坐在秋千架上，母妃在后面帮他推秋千，可惜快乐的时光那么短暂，仿佛一眨眼就过去了。他把关于母妃的记忆翻了个遍，就怕忘记了哪一块碎片。

    他也想到了魏宇溱。他在想，如今她过得好吗？在做什么呢？等他到了京师，就有机会同她相见了吧？在孤竹时，他问她是否喜欢自己，她给出的是肯定的回答。现在如果再问一次这个问题，她还会给自己相同的答案吗？

    今夜无眠。

    到了动身的那一日，元询的上级和同袍都来为他送行。

    与众人道别后，元询带着两名扈从，向京城赶去。

    齐王世子最先到了，接着是成王，元询是最后一个进京的。

    三人被安排住进了十六王宅，然后一同觐见皇帝。

    齐王世子最早到京，本想第一个进宫面圣的，但被拒绝了。之后他也没有闲着，设宴邀请朝中诸人，而赴宴的多是一些品秩不高的官员，六部尚书、高级将领都没有出席。齐王世子忙活了一顿，收效却远不如预期，气得他在自己的房间里摔杯子。

    成王进京后，只是与数位士子出游过几次，流传出了他所作的几首诗，内容多是心系万民，期求岁丰这一类。

    等人齐了之后，皇帝终于传出旨意，让他们进宫。

    三人天不亮就起床，重新沐浴更衣，整理配饰，再三检查，确保不会御前失仪。在王宅门前会面后，他们被内侍带领着，缓缓步入这座巍峨的宫城。折檐斗拱，碧瓦飞甍，华丽而又肃穆，是这个国家最高权力的所在。

    看着这高耸的朱墙，长长的宫巷，几人都敛神屏息，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至于心中作何感想，那就唯有他们自己知晓了。

    到了皇帝所住的长生殿，三人候在宫殿一侧，等待陛下传召。过了片刻，有内侍出来，带他们进去了。

    皇帝坐在宝座上，神情端严。他们走进宫殿，向皇帝恭行大礼。皇帝让他们平身，然后仔细地将三个人都看了一遍。

    长相都十分出众，身形高大，仪态典雅。齐王世子俊朗，成王是书香墨客，元询可能是随了他母妃，容貌有些艳冶，但周身气质又兼具凌厉之感。

    皇帝考察了一番，对他们的回答尚算满意，三人学问都不错，成王最佳。

    和几人说话的时候，皇帝想起燕王还没有请立世子，看来果真父子二人关系不和。既然他选了元询进京，还是给他一个名位吧。于是，皇帝封元询为永平郡王，算是将元询与燕王的爵位隔开了。

    问了一圈之后，皇帝也有些乏累，便让他们行礼退下了。来日方长，也不急于这一时。

    行至皇宫门口，三个人兄友弟恭地客套了一番，就分开了，各自走自己的路。

    元询回到十六王宅，他之前让侍从去打听关于魏宇溱的消息，现在正在听着禀报。

    魏宇溱成婚后长住魏府，郑之范在外面莺莺燕燕不断，二人几乎没有什么感情传闻，无论是好的，还是不好的。

    元询让人送信给魏宇溱，希望能和她见一面。魏宇溱收到信，心中很是愉悦，与他约定在弘光寺相见。

    等到约定的那一日，元询来到了弘光寺。这座古朴的寺院，香火鼎盛，游人如织，名声极大。他跟随着孽镜，一路走到了弘光寺的后院，然后发现了破军。

    破军向他行礼，告诉他魏宇溱在禅房里。他推开门走进去，看到魏宇溱坐在蒲团上，手里面正拿着一本书在读。碧霄为他们关上门，退了出去。

    魏宇溱见元询走进来，心间升起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一年未见，元询看起来好像成熟了些，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多了几分矜重。不过他原就较同龄人沉稳，现在看起来，仿佛经历了世事浮沉后，更为从容了。

    二人分别一年，如今京城再见，心绪都有些激动。魏宇溱站起身相迎，微微红了眼眶。元询见魏宇溱与一年前相比，并无什么变化，只是头上换成了妇人发髻。他瞥见魏宇溱的发间有一支金钗，正是当日他交予她的，母妃的那一支，他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意。元询时常担忧，魏宇溱会逐渐淡忘自己，今日一见，才算吃了颗定心丸。原来，魏宇溱的心中还是有他的位置的。

    两人相对而坐，魏宇溱说，因为自己外祖和母亲的灵位在弘光寺供奉，所以自己常来这里。此处的后院，也是许多达官显贵的休息之所。自己所在的这一处小院，比较偏僻，平时经过的人不多。说起来，还是沾了殷淑仪的光，弘光寺的人才给了她这一方安静的院落。

    元询问她，这一年来，过得好吗？魏宇溱低头笑了一下，说自己过得很好。元询听她回答过得好，心中也宽慰了些许。

    魏宇溱问他过得如何。元询说一切都好。

    元询初到京城，对朝中的人事还不够熟悉，魏宇溱就给他讲了一些基本的情况。元询端坐在她对面，静静地听她说话。她专心讲解的样子有一股奇异的魅力，令人挪不开双眼。

    魏宇溱讲着讲着，正对上了元询的眼睛，她突然停住，不说话了。这双眼睛清澈明亮，放佛有星子闪烁在其间，眼波流转，是道不尽的缱绻温柔意，说不明的蛊惑世人心。魏宇溱的心突然跳得有些快，元询的眼神中好像伸出了无数小勾子，在她的心井中搅起了波澜。她拿起杯子，用喝水掩饰了过去。

    等她说完，元询又问了几句，魏宇溱都一一作了解释。

    魏宇溱已经得知了元询获封永平郡王的事，就调侃他：“你如今已经是郡王殿下了，以后见你都要行礼才是。”

    元询轻皱了一下眉头，认真地对她说：“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闻雨。”

    魏宇溱愣了一下，低头笑了：“是。你没有变，一直都是闻雨。”

    元询接上：“永远都是。”

    魏宇溱想，“永远”吗？也许会吧。

    两人又交谈了一段时间，魏宇溱提醒元询，他该走了。

    元询有些不舍，魏宇溱笑，“既然已经来到了京城，见面的机会总是有的。”

    听到她如此说，元询只好起身，准备离开。他走到魏宇溱身旁，小心翼翼地握了一下她的手。正准备放开时，魏宇溱反握住了他的手。

    魏宇溱温柔地一路摩挲过他的手背，指节，掌心，动作舒缓又不容抗拒。元询整只手洁白如玉，手背上有几根青筋突起，手指十分纤长。摸上去手感还不错，并不如何粗砺硌人。贴着元询的手滑过时，她还用指尖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地敲了几下，带着一丝漫不经心。

    转过腕子，手从下方抹过他的四指，有一种撩动发丝的感觉。她的手虚虚地攥在了他的虎口处，大拇指按着他的手心画圆，像一圈圈漾开的波纹。他的掌心有一层厚厚的茧，想必是练武留下的。

    如果时间尚且充裕的话，她还想好好把玩一番，今天就算了吧。她手撑在桌子上托着腮，抬起头看向元询，发现他把头侧了过去，脸上，双耳，脖颈都蔓延了一片绯色，像一颗熟透的桃子。

    见此，魏宇溱轻笑了一声，在他的掌心捏了捏，然后放开了这只手。元询急忙将手背到了身后，魏宇溱又笑，现在知道躲了，刚才他为何不躲？

    元询往日的镇定自若已经杳无踪影。此前，除了小时候母妃的怀抱，他还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

    当魏宇溱的手覆上他的手时，他感觉自己的双颊已经慢慢热了起来。随着魏宇溱的动作，这热度开始不受控制，他有些不敢去看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不自觉地把头偏了过去。

    虽然看不到了，但触觉却被放大了。他清晰地感知到，魏宇溱的手细细地抚过他的整只手，她的手上涂了大红色的蔻丹。指甲划过他的手背时，擦出了些微酥麻的感觉，好像一路穿过手臂，传进了他的心里。

    魏宇溱还捏了捏他的手掌心，他不知怎么，下意识想躲避，让自己先缓一会儿。他看着魏宇溱支颐着手托腮笑的样子，竟然有些心惊肉跳。她脸上的神情，似乎是想把他抓过去，仔细地品鉴，眼神中透露出势在必得的笃定。

    他感到难为情，但心底深处却诡异地生出了一种满足的欢喜。他想，她一定是因为喜欢自己，才对自己这样的，她对自己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