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艾克赛斯特知道，第一个人情是怎么还给涟音的。

    那年，他执行一个非常困难的任务不慎腹部中枪。一般任务他凭借人形态都能完成，但那次危险系数很高，他得手后情急之下化为半兽态强化了速度和力量，并潜入一条河中屏息躲藏，才逃脱了一众职业安保人员强火力的追杀，但也暴露了狼族的身形。浑身湿透、差点溺死的他，捂着淌血的伤口，跌跌撞撞躲进一个偏僻的桥洞歇息。没多久，又逢天降暴雨，受风着凉，他发起高烧，精疲力尽，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他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死了。

    等到了夜晚，他醒来时，看到面前放置的物品，还有贴身的绷带，血已经止住了，知道有人救助了自己，肯定也看到了自己的氏族图案。他模糊地记得一个水蓝色身影，还有残留下的微弱气味。他勉强支撑起身体，喝了药，吃了点东西果腹，准备把剩下的药放进口袋时，摸到了一张纸条。凭借狼族优秀的夜视能力，他看完纸条，撕碎吞进了肚子里。休息到午夜时分，他感到体力和神志都恢复了一些，便在雨衣的遮掩下，趁着昏暗的夜幕和变小的雨，挣扎着找到一条偏僻巷尾接应的轿车，回到基地，接受全面的治疗。这场雨，很幸运地掩盖了他的气味和踪迹。

    半年后，艾克赛斯特完全康复。他发现外界没有任何有关他的消息，组织也不知道他差一点就死掉，知道那个人保守了秘密，就开始凭借那微弱的气味记忆寻找对方。

    即便对方救了他，按照组织规定，他也不能容许一个知道他氏族印记的人活在世界上。

    人形态下，要在空气中分辨这种气味是不可能的，他只能非常小心地找机会化为半兽形态一点点搜寻。

    这种味道总体上有着兔族的共性，对肉食种族来说天生就有食物般的香气；其次才是个体性，可以归纳为一种淡淡的幽香。

    约一周后，艾克赛斯特锁定涟音。

    他暗中调查了她的背景和日常行动轨迹，简单到他都不用怎么制定计划。

    他决定动手。

    只等她放学路上转过那个拐角，就割开她的喉咙。血液在喷溅到地上之前，就会流进他的腹中。

    就在他要扑杀的前一秒，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突然从另一边冲出来，和她一撞，跌倒在地上。

    艾克赛斯特赶紧停住。

    “小朋友你没事吧？”涟音担心地蹲下来问他。

    “嘘！”小男孩赶紧把食指按在嘴上，压低声音，“那个叔叔在找我，你千万不要告诉他！”

    涟音正想问原因，小男孩一骨碌爬起来躲进了身后那个大垃圾桶后面。

    很快，一个蓄着胡茬的中年男人走过来，问涟音：“你看到我儿子了吗？”

    “你儿子？”涟音记得男孩说的是叔叔，“有个小男孩好像往那边跑过去了。”

    “小崽子又乱跑。”男人张望了下涟音身边，没什么异常，悻悻地去他处寻了。

    涟音看他走远，才到垃圾桶后问那个男孩：

    “别怕，他已经走了。他是你爸爸吗？”

    “他不是我爸爸！我没有爸爸！我妈妈也不要我了！”小男孩被戳中心事，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用脏脏的小手胡乱地擦，却只是低低地呜咽着，不敢大声。

    涟音心头一酸，蹲下身，轻轻抚慰着他幼小的肩膀，道：“能告诉我怎么回事吗？我也没有爸爸。”

    小男孩止住哭声，睁着眼睛问她：“大姐姐也没有爸爸吗？”

    不等她回答，他又抽泣起来：“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见了，后来妈妈也不要我了，她要那个叔叔……那个坏叔叔经常悄悄打我，饭也不给我吃，还不准我告诉妈妈……”他说着撩起了自己破旧的衣服，身上满是伤痕。

    涟音拿出纸巾替他擦眼泪：“那真的太坏了。你妈妈不管你吗？”

    “以前妈妈很爱我……和叔叔在一起后，有一次我偷偷告诉妈妈叔叔欺负我，她就和叔叔吵起来，然后叔叔也开始打她……”小男孩的眼泪更凶了：“我不想叔叔打她，我就不敢再和妈妈说了……我以为妈妈会带我逃走，可是她把我带到一个旅馆，我在窗户边等了一天她也没有回来……我远远看到叔叔往这里走，我害怕，我就赶快逃出来了。”

    “姐姐，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妈妈也不要我了？”小男孩呆呆地问她。

    涟音只能心疼地抱住他：“你没有做错。”

    “错的是这个世界。”

    艾克赛斯特瞳孔一震。

    小男孩听了，有些迷茫：“姐姐，那我该怎么办呢？”

    “努力活下去，变强，然后改变这个世界。”涟音认真地说出了自己内心的答案。

    艾克赛斯特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

    “你刚才腿摔伤了吧？你很幸运哦，自从上次半路遇到一个受伤的人之后，姐姐就随身带着消毒药和纱布。我来给你治疗一下好吗？”涟音说着在书包里翻找起来。

    艾克赛斯特用力咬了咬嘴唇，悄悄离开了。

    当晚，艾克赛斯特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今天的一幕幕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尘封内心深处的幼年往事。

    他第一次无法执行自己的决定。最可怕的是，他现在已无法再燃起对那个女孩足够的杀意了。仿佛一旦杀了她，他的灵魂就得不到安宁。

    他决定先去还清她的两个人情，这样他就不再欠她什么，也就不会再有这种可笑的负罪感。

    他不想跟她照面，自找麻烦。于是不出任务的空暇，都会远远地跟着她，等待两个她需要帮助的时机出手，人情就还完了。

    但是涟音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照顾的比较好，生活循规蹈矩、平凡普通。偶尔需要帮助的时候，她身边都有别人在，不需要他出面。他一直找不到机会。

    时间久了，跟在她身后，在意她的安危，逐渐成为了一种习惯。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也正是长期的观察，让他逐渐了解这个女孩和她的生活。她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总是照顾着身边的人，却很少考虑自己。越是接近她，他就越发感受到这个世界存在的美好。原来这个年纪的普通孩子，就是这样在中学里每天上课、写作业，高考，考上理想的大学，谈恋爱，过上丰富多彩的生活，通过努力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而不是像他一样，一开始的人生就已经定轨。

    他没得选。

    终于有一天，他等来了机会。

    在高三某天晚自习结束后，涟音因和同学讨论一道难题，晚了好一会才走。学生潮已经散去，大街上偶有行人，背街小巷则空空荡荡的。

    暮春时节，深夜昏黄的路灯将少女孤单的影子拉出很远，快要虚化的尽头，被一只大脚踩上。

    两个叼着烟手臂有纹身的男人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随着四周越发无人，男人们逐渐缩短了距离。

    涟音已经察觉了，她只是在侥幸祈祷他们是恰好同路。但是现在这种距离，已经过于危险了。

    她突然拔腿就跑！

    两个男人扔掉烟，跟着跑起来。

    涟音不要命似的狂奔着，怨恨自己差劲的800米成绩。两个男人本考虑分头包抄，看她的跑步速度，对视一笑，直接追了上去。

    不行，跑直路她完全没有胜算！涟音瞅准一片老小区，钻进去，七拐八拐地乱撞，好不容易从另一头钻出来。外面灯火明亮的街道上，有保安还在巡逻。她终于放下心，腿一软坐倒在地，靠着已经打烊的店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喉咙里沁出一股腥甜的味道，巨大的心跳声砰砰地撞击着鼓膜。

    涟音后怕极了，幸好自己机智，化险为夷。

    在涟音背后看不见的小巷里，艾克赛斯特默默地擦干了匕首上的血迹，摸出他们裤兜里的刀，将两具尸体摆放成互捅致死的形态。

    艾克赛斯特杀过很多人，但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内心如此充实。他顺着涟音的气味，继续跟了上去。

    由于涟音的谨慎，她后面放学回家都恢复了结伴而行，再也没有给过他第二次这样的机会。时间很快来到了她上了大学。大学生基本都住校，而且校园有保安定期巡逻，宿舍楼下也有宿管人员，每晚11点锁门，12点熄灯，涟音的处境更加安全了。

    直到他看见她告白。

    他很早就发现她喜欢布莱特，那个金发男孩的阳光和出挑让他觉得刺眼。但他一直没太当回事，这个狮族的少年从来没有给过涟音机会。

    直到他看见她在校园的湖边和布莱特告白。他心里莫名感到非常烦躁。即便布莱特拒绝了她。

    这太可笑了。

    他对自己的状态非常不安，理智告诉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决定，找个机会冒风险和涟音见面，尽快还清第二个人情，然后杀了她。

    杀了她，一切就终于可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