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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认命(一)

    他七岁第一次踏进这个家的时候,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透过高档轿车的窗玻璃,他远远望见了一个围着高墙的庄园,庄园的深处,矗立着他从未见过的像城堡一样恢弘漂亮的豪华楼房。进入庄园大门,迎接他的是洁白的雕像和优美的喷泉,道路两侧整齐美观的草坪和赏心悦目的各色园林景观,不时可见的仆从穿着统一的制服,正安静有序地忙碌着。

    下了车,站在城堡的大门口,他怯怯地沿着牵住自己的大手抬头望去,那个魁梧而严肃的中年男人,仿佛带着与生俱来的威压。

    这个男人,是这片庄园的男主人,也是自己鲜少谋面的亲生父亲,亚伦。

    “从今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布莱特。”

    亚伦话音刚落,大门内站在红毯两侧的仆从们便整齐划一地鞠躬行礼:

    “恭迎老爷!恭迎布莱特少爷!”

    布莱特没有见过这样的架势,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他应该如何向他们回礼呢?

    他不由得握紧了父亲的手。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局促,父亲兀自牵着他从容地朝大厅内走去。

    厅内宽敞的大理石阶梯上,走下了一位雍容华贵的女人,她的左手也牵着一个男孩,穿着精致的小西服,一言不吭地望着他。

    “布拉克,以后他就是你的哥哥了。乖,去打个招呼。”女人走到父亲的面前,低头对那个男孩说。

    那个男孩比他矮半个头,也有一头茂密漂亮的金发,浅翠色的大眼睛毫不怕生地盯着他看。

    “他眼睛是红色的!才不是我哥哥呢!”小男孩突然开口。

    布莱特心里一怯,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T恤衫衣摆。

    大厅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女人见状,温和地笑道:“傻孩子,那你父亲的眼睛还是褐色的呢!别闹了,快叫哥哥。”

    小男孩看了看妈妈同样浅翠色的眼睛,半信半疑地叫了一声:“哥哥好。”

    布莱特受宠若惊地连忙回应:“……弟弟你好。”

    “哥哥,我的名字叫布拉克,今年5岁,你叫什么名字?”布拉克上前一步,奶声奶气地问候道。

    “我叫布莱特,今年7岁。”布莱特小心地照样回答。

    “哥哥,你以后可以陪我一起玩吗?”布拉克期待地问。

    “当然可以!”布莱特欣喜地回答。

    布拉克开心地跳起来:“太好啦!我有哥哥可以陪我玩啦!走吧!我们去玩吧!”说着他一把抓起布莱特的手,拉着他就往院子里跑去。

    亚伦看着男孩们跑远的身影,释然一笑:“这样也好,小孩子之间总是熟得快。就让布拉克带着布莱特熟悉下家里吧。”

    “布莱特的房间已经让佣人收拾好了,和布拉克的一样大,标准也都一样的来。”女人替男人正了正领带。

    “奥梅丽亚,我知道,让你受委屈了。”亚伦收回视线,看着她,歉疚地将她拥入怀中,“你的宽容和善良令我无比感激。露比已经去世了,我向你保证我以后不会再犯。”

    “亚伦,孩子是无辜的,你不要他,他只能去孤儿院,我又怎会如此狠毒。他毕竟是你的骨肉,我会视如己出。”奥梅丽亚靠在他的肩头,轻声说。

    都是女人,说不嫉妒和怨恨,那是假的。但情妇既已死,她只有这样做,才能更好地夺回丈夫的心,巩固夫妻关系。上流社会这样的事情多如牛毛,如果连这种程度都要斤斤计较上蹿下跳,反而有失她大家闺秀出身的颜面。

    谁让她当初差点生不出孩子呢。

    权贵家庭最忌讳的就是无后。尝试了无数种方法后,她似乎能看到自己被离婚的命运了——即便亚伦不提,金氏家族的长辈们也会施压,逼他换一个能生育的女人作为妻子。更何况,亚伦和她,本就是狮族内两大氏族的联姻,她虽然爱他,可要说他对她有多深的感情,怎能比得过和他情投意合的露比。

    他不娶露比,是因为身份有别,种族有别。她在绝望中想过,只要不和他离婚,给自己和氏族蒙羞,她愿意抚养他和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愿意永远默许露比的存在。

    亚伦低头吻了吻他的妻子,扣住她的手低语:“你放心,我未来的继承人,只可能是布拉克。”

    这就够了。奥梅丽亚满足地想,别的,她都可以妥协和让步。上天让她顺利诞下健康男婴,让露比难产而死,腹中一同死去的还有后来检出是狮族的女婴……这就已经是对她极大的眷顾了。

    整个下午,布拉克自豪地带布莱特参观了整个城堡,还有他平时玩耍和学习的地方,并给布莱特弹奏了一首钢琴曲。布莱特呆呆地看着弟弟优雅的动作和美妙的琴声,艳羡不已,他的弟弟就像童话里说的王子一样闪闪发光……

    当晚,宝石庄园为布莱特举行了郑重的家庭欢迎晚宴,正式承认他为家庭成员。

    面对着和他以前房间一样大的餐桌和琳琅满目的山珍海味,布莱特在水晶灯光、摇曳的烛光和金盏银叉反射的亮光中,几乎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

    比他小两岁的布拉克已经熟练地使用刀叉吃饭,而他就像一个乡下佬一样手忙脚乱地模仿着,汁水溅到了刚换上的小礼服上。

    布莱特羞红了小脸,急的快哭出来了。

    奥梅丽亚笑着替他解围:“布莱特,你还小,现在不用在意那些刀叉,用手直接抓也可以。以后会安排专门的礼仪老师来教你的。”

    布莱特听闻,如释重负,感激地朝她说:“谢谢阿姨。”说着用手挖下了一块刚才用刀叉怎么也吃不到的滑腻的贝肉。

    “不懂规矩的小子,进了我金氏的家门,就要叫她母亲!”一个苍老愠怒的声音从餐桌另一端传来,吓得布莱特手一抖,贝肉掉在了洁白的餐桌上。

    母亲?

    他的母亲不是已经死了吗?他为什么要叫这个女人母亲?

    没有人告诉过他要叫母亲,而且他也不愿意叫她母亲!他的妈妈,就在不久前,刚刚死在了病房里,任凭他怎么嚎啕大哭,喊哑了嗓子,她都没有再睁开眼,像以往那样亲吻和拥抱他。

    妈妈本来说,要给他生一个妹妹,陪他一起玩,连名字都取好了,叫阿尔蒂娜,寓意是最美的钻石。

    可是,那天妈妈的身下流出了好多好多的血,鲜红的,暗红的,和她眼睛一样的颜色,她痛苦地尖叫着滚倒在地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让他给爸爸打电话……

    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地从布莱特睁大的眼睛里滚落下来,他甚至忘记了哭叫,直勾勾地盯着奥梅丽亚。

    要是自己的妈妈也能像布拉克的妈妈那样,美丽健康地坐在那里,笑盈盈地望着自己,该多好呀……

    被布莱特盯得有点发怵,奥梅丽亚赶紧回头对老人说:“父亲,您别这么严厉,他生母才刚刚过世没几天,他叫不出也是情理之中。您都把他吓坏了。”

    “亚伦,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你一时心慈手软,当心留下祸患!”老人花白的眉毛下一道锐利的光芒射向亚伦,却止不住咳了几声,“我没几年了,这小子的事情我替你向金氏元老们想办法掩盖过去了,等我带着秘密进了土,除了你们就没有证人了!”

    “父亲,您过于谨慎了,布莱特这孩子的心性我了解,他和他生母一样,温顺善良重感情。”亚伦说完,又探身小声地在老人耳边用布莱特听不清的声音说:“就算按您说的办法不认他,弃之不顾,又怎么保证他长大知情后不会含恨报复呢?我们悉心培养,说不定以后他还可成为布拉克的左膀右臂。”

    “你别再给我提那个犬族的女人!”老人压低声音责骂到,“尤其在奥梅丽亚面前!让这么个杂种进家门,我真是没脸见狮族祖先了!”

    “好了,布莱特,你别怕,你爷爷他平时就那样,对布拉克也很严厉的。你叫我阿姨就好,快吃吧。”奥梅丽亚感动于公公对自己的维护,便也更加体贴地宽慰布莱特。

    布莱特一声不吭地低下了头,没再敢吃东西。想到妈妈,他就再也咽不下了。布拉克懵懂地看着大人们,也不敢吱声。家庭晚宴在一片沉默中匆匆结束了。

    夜深了,布莱特躺在豪华宽敞的大床上,看着装潢精美的房间和崭新的家具,辗转反侧。

    妈妈,我现在好饿,今天晚上都没吃多少东西。妈妈,今天晚上的菜好多好好吃啊,我多想你也在我旁边和我一起吃……妈妈,我从来没有睡过这么大的床,这么大的房间只有我一个人,我好害怕……妈妈,爷爷不喜欢你,我也不喜欢爷爷。妈妈……为什么布拉克和我有不同的妈妈,却有同一个爸爸呢?

    妈妈,为什么布拉克的妈妈可以和爸爸住在这么好的房子里,你却只能住在普通的房子里,好久好久都见不到爸爸呢?你不是说,爸爸最爱的女人就是你了吗?

    妈妈,我这也不会,那也不会。但我会努力学习,不会给你丢脸的。我一定要比布拉克做得更好,得到爸爸的认可!

    妈妈……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妈妈。你不生妹妹,是不是就不会离开我了?我讨厌妹妹,她为什么要抢走我的妈妈……

    妈妈,妈妈……

    布莱特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在啜泣中不知不觉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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