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洛非常笃定地睡饱了等着涟音回来。

    她一定是会回来的，万一她自己不主动，他派出去随车的四个女兵，也会将她完完整整地绑回来。

    得知女兵没动过手，希尔洛欣然反锁了书房的门，将涟音在书房内置的私人卫生间中沐浴完毕，便抱到私人卧室的床上好好疼爱了一番。

    忙了一个月的涟音疲倦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晚。

    希尔洛特意给涟音准备了素食晚餐，并用折叠的餐巾和桌花巧妙地挡住了自己餐盘中的生肉。

    涟音则终于可以让他心平气和地听自己讲述这两个月来的所闻所思。

    “希尔洛，幽染的管理体制要改。现行这一套，很适合□□，但缺乏凝聚力和共同信念，力量分散；继续这样下去，我们难以与金沃抗衡。月氏未亡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金沃，一场大战不可避免，我感觉时间已经非常紧迫了。”菜肴一股脑上完了，待希尔洛屏退周围侍从后，涟音开门见山严肃地提议。

    “这一个月，看来你长进不少。”希尔洛揶揄她，随即认同地点点头，“你说的没错，这正是我近期最担忧的事情。金沃出兵越快，他们的胜算就越大。那涟音小姐有何高见呢？”

    “我不谙政治，想法简单你别见笑。主要思路有两条：第一，内部形成更强合力；第二，扰乱敌人后方。内部形成合力，便不能只有狼族军队奋战杀敌，而是发动所有种族共同保卫家园。扰乱敌人后方，就是削弱敌人力量，让他们不能专心对抗我们。硬实力暂时较弱的情况下，着重利用软实力，这就需要我的宣传工作。这一点，我可以有所作为，来幽染之前，我就有所预想了。”涟音认真地说，“你不是想让我在你身边吗？我做你的顾问，随时可以名正言顺地见面。现在这条路，你陪我走过来，我也要陪你走到底。”

    希尔洛动容地望着她，许久，才缓缓说道：

    “涟音，我是想让你以王后的身份待在我身边的。”

    “这算是求婚吗？……希尔洛真是一点都不浪漫呢。”涟音摇摇头，苦涩地微笑道，“我想清楚了，我身为兔族，成为狼族的王后，并非我不敢，而是会动摇狼族千年传统和人心，在这关键时刻不利大局。王后的身份，也会妨碍我创办媒体报刊，甚至可能会成为……别人拿捏你的筹码。”

    希尔洛没有接话。

    短短一个月，涟音仿佛成熟了很多。

    就像羽翼渐丰的雏鸟，开始撑起纤弱的双腿，抬着头望向巢穴外的大地。

    总有一天，她将不再需要他宽厚双翼的庇护。

    “比起名义的距离，我更在意，我们内心的距离。”涟音说，“等危机过去，你再来娶我，好吗？”

    “涟音，这一个月，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希尔洛的心脏仿佛被揪住了。

    “你不是有眼线吗？”涟音打趣他。

    希尔洛扶额：“你那边我只派了一个眼线定位并在必要时保护你，细节他不知情。我不想让你事无巨细被人监视。”

    “听你的，我离开了三林茶饮。过去一个月，我不停步地走访了距离莱比特最近的其余六个素食种族的城镇，了解他们对狼族统治、对幽染发展和对金沃的看法。我扮演各种角色和农民商贩聊天，在校门口采访大中小学生，观察不同种族的生活和观念。一天三顿饭，一个月九十餐，我每顿都要求自己和不同的人交谈，眼睛每天一睁开就要看不同的景象，记录的笔记本共七大本。”涟音没有提她一路上遭受的辛苦和委屈，她累到生理期停止，每晚都要挑破脚底的水泡，“我挑战了我的采访极限，我从没有这样疯狂地走访调研过，可是我真的学到了很多，我深深地为自己自豪。”

    希尔洛久久地凝视着她。

    “只可惜，林涅借我看的那本《月曦之泪为何而流》，我只来得及看前言和开头一章，离开前不得不还给他。”涟音惋惜地说，“王宫里应该有，希尔洛可以借我看吗？”

    希尔洛点点头：“初版和修订版都有，我已经看完了，我书房里的书你随便拿。只是涟音，我不想让你那么辛苦……”

    “相比之下，我更怕。”涟音双眼忽然弥漫雾气，眉梢颤抖着，“我怕看到尸横遍野，家破人亡；我怕有一天……不说了，回到我刚才的话，顺着我的那两条思路，我已经写了一份粗略的改革构想，这两天有空希望能和你一起研讨一下。”

    “好。”希尔洛眼中划过忧伤，他轻轻叹了口气，“涟音，王后之位，若你不要，我便让它永远空着。”

    涟音低下头继续用勺子喝着御厨做的鲜美蔬菜粥，眼帘遮盖了所有情绪。

    在王宫的暗中支持下，新上任的金沃研究顾问涟音，化名为涟漪（Ripple），以私人名义火速成立了非官方的民间报社——幽染之光报社，旗下发行的第一本报刊杂志名为《金沃的秘密》，主要介绍金沃的社会生活，揭露其伟光正表象下暗涌的罪恶。

    “底层一些民众之所以向往金沃，是因为道听途说、断章取义，和对未知的美化。现在，我要削弱信息差，尽可能还原真实的金沃。”这是涟音办刊的主旨。

    成为研究顾问一员的事情，属于王宫内部秘密，涟音走访各城镇时，都是以兔族涟漪的身份，并结识了不少各族人脉。所以当她推广新刊时，这些人都成为了她在当地的渠道和助力。

    首刊用掉了一半涟音带到幽染来的历史照片，是她当初做记者的时候保存的。现在，她需要源源不断的金沃相关照片支持。她辗转联系上了凡戈，说明用意后，凡戈欣然同意，私下按她的要求拍摄相关照片，并将胶卷定期秘密交给金沃的接头人带至幽染。接头人和运输渠道，则由希尔洛暗中通过弑影组织来安排。

    “我们不可否认，金沃的一些方面看上去比幽染更吸引人，但在最关乎人民福祉的公平公正方面，金沃就是道貌岸然的吸血鬼。如果幽染被攻陷，不只狼族遭殃，所有素食种族都会成为任人宰割的战利品，侥幸存活的民众，也将被贪婪的狮族统治，社会道德将会败坏腐朽，欺骗、阴谋、强夺将四处横生，强者剥削弱者，永无宁日。”文章中涟音这样写道。

    “涟音，金沃的民众也并非都处于水深火热，只是最底层的穷人和老弱病残过得不好，你这样还算是客观中立吗？”希尔洛看完文章后调侃道。

    “希尔洛陛下，底层和中层，被剥削的东西不同罢了。”涟音没有笑，“我承认我的言辞是故意带着煽动和情绪，不是严格的客观，但是我们要面对的是一场战争，战争是不讲究手段的公正的。我创办报刊，也是为了发出我自己的声音，这是私刊，不是官刊，我已经很有底线和原则了。”

    希尔洛的舌舔了舔牙尖，微笑道：“你这样想，我就放心了。”

    《金沃的秘密》刊名就起得非常抓人胃口，发行后一路畅销，幽染社会反响热烈，民众讨论声音不绝于耳，对金沃光鲜外表下龌龊之事纷纷咋舌，少部分本打算拖家带口投奔金沃的人也犹豫退却了。同时，撰稿人“涟漪”女士也闻名遐迩，为了一个崇高的理想，从生活优渥的金沃逃到幽染，得到了幽染素食种族和狼族的尊敬。第二期，涟音如愿以偿地报导了她被雪藏已久的关于金沃首都公共养老院暗中虐老贪污、威胁记者的事件，张张残酷的照片有如铁证，对比之下，幽染的民众多少对现在的生活更加珍惜和感恩。

    林涅看完刊物很感动，猜到作者就是涟音。他没有她的电话，便给报社地址寄去信件：“涟漪小姐，你离开茶饮店是对的，你的才华不该在这里埋没。……我们家感谢你的贡献，所以现在卖茶饮，我们都会推销你的刊物，买报刊，茶饮六折。什么时候有空，欢迎回来看看。”

    《金沃的秘密》蓄势三个月大获成功后，涟音趁热推出了报社旗下第二本刊物——《幽染之光》。这本刊物主要是探讨幽染现行管理体制的优劣之处，并邀请了各种族的学者、相关领域专家写评论文章，形成集锦，里面不乏各种声音和政治观点。

    其实政论的报刊杂志幽染早就有了，但是他们都谨慎地自我局限，并不敢随便质疑现行体制，只在不痛不痒的地方评论。所以，在国王陛下的默许下，观点新颖甚至大胆激进的《幽染之光》，迅速取代老牌的主流政论报刊《幽染之声》，问鼎幽染新闻报刊顶流。

    通过报刊文章试探民众的反应，通过读者来信分析民众心意，这些数据及分析报告，涟音每月都会呈递至希尔洛的书桌。

    “幽染不是狼族的幽染，是每个人的幽染。”善意煽动、引导和造势后，国王陛下将选择性地“顺应民意”，做出大刀阔斧的“深入改革”。

    新闻媒体是一柄利刃，而涟音的双刀，已经初步铸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