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洛瑞娅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结束这一天的。夜晚她躺在自己柔软的大床上，不时啜泣着，辗转难眠。

    她今天才发现，她所引以为傲的一切，都是他早已置之度外的。

    仔细想来，她其实一点都不了解希尔洛，遑论去满足他真正的需求。

    她喜欢上的，一直是那个戴着璀璨王冠威震全国的希尔洛陛下。

    她原先对涟音的鄙夷厌恶，对黎珂的嫉妒不甘，这些她抑制不住孳生的负面情绪，忽然就烟消云散了。相反，她开始认真、客观地审视涟音。

    她没料到涟音和希尔洛之间居然有这么深重的羁绊，这种命运般的纠缠感，让她自我陶醉式的浅薄的单恋之情显得如此荒唐可笑。

    她想起希尔洛全国巡视第一站就选了涟音所在的城镇，想起希尔洛特意光顾涟音所在的小店还问她推荐的饮品，想起那个夜晚希尔洛私下外出与涟音幽会，想起希尔洛经常单独与涟音在书房闭门议政，想起希尔洛大胆却又默默追随涟音的目光……串起来了，全部串起来了！

    是的，涟音没有勾引希尔洛，一直都是希尔洛不让涟音远离他。

    自己从来就不是她的竞争者，而是插足他们的第三者。

    可是那次和涟音吃饭，涟音却什么都没有解释，甚至还劝她去体贴关心希尔洛。涟音的心胸真是如此宽广，还是因为有笃定希尔洛不会移情的底气？

    还有，涟音与希尔洛相爱，但在幽染因为种族有别不能成婚，那涟音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明明只要她离开，希尔洛就会跟着她一起远走高飞，去过二人的逍遥日子。涟音跟幽染，明明没有半点牵绊呀？

    更让她无比好奇的是，黎珂说的“那个答案”，那个关于希尔洛真正在意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涟音又会如何回答？

    她赞同黎珂的说法，答案不是爱情。如果是爱情的话，不在意王位和名誉的希尔洛，早就力排众议一意孤行公开娶涟音为后了。

    急性子的格洛瑞娅，恨不得立马去找涟音问个清楚。

    可她一次次地按捺住了冲动。之前那样骄蛮无礼地对待涟音，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又拉不下脸主动开口示弱，就这样反反复复纠结了两天该如何开场。

    “格洛瑞娅小姐。”

    格洛瑞娅猛地回过神来，继续收拾起了会议记录本：“呃……什么事？”

    “一会有这个荣幸与您单独喝一杯下午茶吗？”今日的群臣议事会刚结束，涟音有些拘谨地站在她跟前，十分礼貌地问道。

    格洛瑞娅一听，正中下怀，连忙点头回复：“嗯，当然可以，涟音小姐。”

    两人去了城堡裙楼的顶层露天小花园角，让侍从端来了茶水点心。

    “抱歉，格洛瑞娅小姐，冬天这么冷，却还让您来室外吹风。”涟音见侍从走远，抬手指着天边，轻轻地说，“这是王宫里我最喜欢的一个地方。您看，从这里可以一直望见山坡和山麓错落有致的城镇以及冒着热气的烟囱，那里住着许许多多辛勤工作生活的居民；再远一些，是结冰的水晶般的湖泊，巍峨起伏的白雪皑皑的群山，还有蔚蓝的天空和蓬松的云朵。幽染王国是多么安宁优雅，阿塞罗肯大陆是多么美丽壮阔啊。”涟音无限柔情地望着远方，眉宇间染上一层忧虑，“虽然它并不完美，还有很多不足，但绝非需要被颠覆的存在。您知道金沃的教科书上，是怎么描写这里的吗？它说幽染是一大片阴森幽暗的恐怖森林，房屋破败，民不聊生，冬积严寒，夏生瘴气，里面住着野蛮残暴的狼族余孽，喜欢杀人并吞食生肉，甚至侵犯庞佩地区的流民。金沃就这样编造着险恶的谎言，并以此为理由，要来侵略这片土地，来掠夺无辜的民众，来杀害卓越的君王。金沃不只是对别国居民这样凶残，对本国居民也是一样的伪善，暗中进行人口贩卖以供享乐食用，还利用幽染来恐吓国民，使他们不敢越过边境。我留在这里，就是想揭发和阻止金沃的罪行。”

    格洛瑞娅怔怔地看着远方。

    原来这就是涟音留下的理由。没有一点一己之私……吗。

    “我知道您不喜欢我，甚至讨厌我。但您既然喜欢希尔洛陛下，我想您一定会愿意搁置私怨、和我共同努力守护幽染，这也是陛下现在最关心的事情。”涟音拉回视线，真挚地看着格洛瑞娅。

    “你说，守护幽染，这是陛下最关心的事情？”格洛瑞娅睁大了眼睛，猛然回头。

    “……难道不是吗？”涟音被问得一愣。

    格洛瑞娅略一思索，喃喃自语地摇头：“不，不对。这还不是那个答案。你说的当然没有错……但，不是我要的那个答案。”

    涟音糊涂了：“哪个答案？什么答案？”

    格洛瑞娅一把握住涟音的手，诚恳地说：“涟音小姐，黎珂小姐说你是最了解他的人。请你告诉我，希尔洛陛下生命里渴求的，到底是什么？”

    “他生命里渴求的？”涟音一下子也懵了，她从未正式去思考过这个问题，胡乱中下意识地猜测道，“可能是某种意义？”

    “什么意义？”

    涟音蹙眉想了想，为难地叹了口气，安抚了下格洛瑞娅握着她的手：“格洛瑞娅小姐，说实话，你想要的那个答案，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认为，生命的存在或许本没有意义，是我们的每个自主选择，赋予了它意义。”

    格洛瑞娅呆呆地盯着涟音，沉思良久。她忽然微微笑起来，仿佛春天融化的积雪，眉眼间尽是释然：

    “涟音小姐，我好像明白了。”

    “……是吗？”涟音反倒有点摸不着头脑。

    “谢谢你。我突然觉得自己以前真傻。”格洛瑞娅自嘲地笑笑，郑重地道出了心中的歉意，“涟音小姐，以前都是误会，是我自己无知，有冒犯的地方还请原谅。守护幽染，效忠月氏，是我们狼族人的义务，我自然会尽力。”

    她说着，朝涟音鞠了一躬致歉，然后，脸上又扬起了自信的笑容：“我想过了，我还是很喜欢希尔洛陛下，但是，我打算把他让给你了。”

    格洛瑞娅不等涟音答复，转身迈着轻快的步伐消失在台阶中。

    徒留涟音一个人站在茶桌边。

    当初涟音担心自己出面会火上浇油，所以才想借黎珂之口告知格洛瑞娅逼婚希尔洛的严重后果，顺便打压一下格洛瑞娅的气焰和执念，最终达到搁置争议、共御外敌的目的；见格洛瑞娅迟迟没有反应，猜测是她拉不下面子，涟音才主动对话的。但是，黎珂似乎说了什么计划之外的东西？得去找黎珂问个清楚才好……

    不过，看起来这次行动是成功了。

    而且比预想中的结果更好。

    因为，几天找不见人影的黎珂，有天夜里突然出现在涟音的卧室里，告诉了她自己在窗外偷听到的格洛瑞娅与韦斯特的对话。

    “她说，请父亲放心，她不会再重蹈覆辙，不会落入命运的陷阱，她要走属于她自己的精彩人生。”黎珂靠着窗棂，望着云中月。

    “你那天是不是还和她说了什么？她一直在问我希尔洛生命中最渴求的东西。”涟音问道。

    黎珂侧头垂眸看着涟音，反问：“你是怎么回答她的？”

    “我也不知道答案。”涟音有些尴尬。

    黎珂嘴角划过忧伤的笑。

    涟音，你就是那个答案啊。

    “所以你还和她说了什么？”涟音又问了一遍。

    “我忘了。”黎珂打开窗准备离去，冷风瞬间倒灌，扬起了她高高束起的长发，“一些心里话罢了，不重要。”

    “黎珂。”涟音轻轻拉住了黎珂站在窗台上的冬靴，“谢谢你。”

    黎珂回眸，只见蓝发女子，笑靥如水，如今夜的月色。

    世间美好，大抵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