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道院魇象已破，阿尧传送出来，发现眼前景象仍与青州相去甚远，隐约明白这场闹剧似乎是冲她而来。

    灵台气竭，纵使有心，她也无力抵抗，陷入混沌之前，只看见周遭景色幻化一新。

    ……

    “还记得吗。”醇厚嗓音贴着阿尧耳畔，她只好睁眼，不再装睡。

    半个时辰前，阿尧已经苏醒，身上除开经脉痛，没有其他桎梏。她没有贸然行动，安静躺在原地偷听许久，一无所获，直到这道男声响起。

    没有人。

    她躺在熔岩火石之上，一张床堪堪立在悬崖边，脚底是汹涌岩浆。

    声音再度响起：“我的部下花了十五年寻找无魂之人。”

    “闻人遥。”

    两句话让阿尧遍体生寒。

    她于是压低嗓音，懵懂开口：“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噢？”声音回荡在空旷谷内，语带戏谑，“长生体那么厉害的灵魂，转世以后会忘却一切么？”

    当然不会。阿尧沉默以对，将“我不知道”的态度贯穿下去。心内却有了计较：她碰上的死魔分外多，竟是因为原本就被盯上了。

    身下床榻突然“轰隆”倒塌，阿尧急忙站起来，短了一截的裙子堪堪遮住脚踝，裙边带有火烧过的痕迹。床榻消失，从岩浆底部忽然飘上来一缕残魂，生机勃勃，在感受到阿尧的气息后剧烈逸散。

    “这还算是你吗？”

    阿尧的心脏越跳越快，眼睁睁看那缕魂被空气中伸出的魔爪一下搅散。

    她顿感呼吸不畅。亲眼看着这一幕，即使知道是假的，对她而言仍有巨大吸引力。

    “不记得不要紧，做两桩交易。”魔王循循善诱，传音似有蛊惑人心的力量，“将隙点放在万剑宗，否则你会死。”

    阿尧掌心多出一个七杀痕，转瞬没入皮肤。

    她恍惚许久，意识恢复清明后，分明还站在道院外。若手心一抹红不存在，只以为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臆想。

    -

    万剑宗，无涯峰。

    “一月之期已至，虽她早先结印，考核文书却没带回来，成绩作废。”

    无妄阁内，长老沉声开口。

    徐柳心下着急，奈何嘴笨，只能不停求情：“二长老，昭阳师姐已经下山找小师妹。师妹头一次外出历练，许是碰上意外才没能及时回来。”

    他还要说什么，赫玦推门而入，越过人群，也肃声说道：“长老，我兄妹三人在青州遇上阿尧师妹时，她已经完成任务了。”话音刚落，李蓉从他身后露面，“这孩子可以作证。我哥下山寻人去了，麻烦您再宽限两日。”

    原来，自那日青州阵法开启，李蓉、王枝母女未被卷入万岁道院，与大部队一起回到万剑宗。李蓉天生灵体，万剑宗上没有精于符鬼二道的仙尊，便由门人带着母女俩去了惘山七宗之一，宝玄宗，宗主正擅符道，到如今李蓉已拜师入门。

    赫寒聿三人后脚回到万剑宗，惊闻阿尧未归，赫寒聿顾自养伤去了，赫玦却念着阿尧帮忙在先，往宝玄宗找李蓉，想来给阿尧的六月考核先做个证明。

    李蓉年纪小，但人很机灵，来的路上知晓原委，打了好几遍腹稿，此时见到无妄阁长老，忙不迭将茧镇经历说清楚。二长老听后，斟酌许久总算松口，答应先保留阿尧的通过资格。

    “二长老，这样不公平！”人未至而声先到。

    玄黑长袍包裹着身躯，来人个头小巧，衣襟上火红长剑纹绣与众人不同。

    她抱拳见礼，继续说：“若提前结印，再延期完成考核，该如何判？”

    “人人皆如此，我宗门规矩何在？”

    李蓉听了，叉腰呛回去，稚嫩童声回荡在阁内：“你又没看见，怎么知道阿尧姐姐没按时完成！”

    女子嗤笑，完全没把李蓉放在眼里：“与你何干。”她随意看一眼徐柳，将目光转到赫玦身上，“徐师弟包庇她，不奇怪。毕竟飞燕峰许多年不曾有好苗子了，内比再不争上一争，恐沦为笑话。可赫师弟又是为何？”

    “与你何干。”

    阿尧推门，原话奉还。她身上干净齐整，上惘山后受灵力洗尘，整个人比先前健康许多，连带着一张脸更显白净。

    此人阿尧认识。不仅认识，从前还有过节。

    司徒法，东郡司徒氏贵女，与闻人遥同年上惘山。因天赋平平，凌霄仙尊、紫磐仙尊俱没将人收入门下。辗转去了九玄峰，也没能入掌教千音仙尊门下，只拜了一名长老为师。

    司徒氏……不过是没有血脉图腾的普通贵族。这些年能跻身东郡世家前列，盖因为皇帝卖命罢了。

    司徒法怒目圆瞪，心中难堪。她早就听闻，今年九阶灵基不多，胡氏映月、殷家死了的殷贺、程氏三人，还有眼前这个唯一没背景的女孩。

    各峰参加内比的名额同样有限，若实在凑不出人，名额就会被分配到其他峰，旁人不缺，但她司徒法实实在在需要多余的名额，否则九玄峰哪里轮得到她出战？！

    思及此，司徒法再次出言问道：“这位师妹，不是我有心为难。若人人都效仿于你，考核期限岂不成了摆设？”

    赫玦听罢，翻一个白眼，又想不出话反驳，戳着传音玉简，不停给赫寒聿发消息，只是都石沉大海。

    阁内，大部分弟子不论通过与否，基本都在前一天交了任务。眼下留在这儿的，不过是听到消息来看热闹，林林总总加起来竟也不少。

    阿尧接触到徐柳和李蓉担忧的目光，浅浅笑笑，不以为然：“你说得对。”

    “弟子想当然以为结印便可，绝无投机取巧之意。若实不合规……”她对着长老行礼，言语间自有打算。

    “欸嘿嘿，稍等！”徐柳吓一跳，赶紧走过来，扯着阿尧胳膊把人带到一旁，小声说，“师妹，考核不过参加不了内比！”

    阿尧观他急色，安慰道：“三师兄，我回来路上打听到，还有一种办法可以绕开峰内名额前去内比。”

    “不错。”昭阳人未至而声先到。她接到徐柳消息，半刻钟前才传送回万剑宗，风尘仆仆。

    昭阳走过来看一眼徐柳搭在阿尧臂上的手，对阿尧说：“但寒潭危险，你有伤在身不宜前往。”

    阿尧对她扬唇，沉默数息，看向二长老，说：“弟子不明规矩，也没这个脸面开此先河，长老按惯例便好，告辞。”

    见二长老点头，阿尧朝李蓉等人挥手，拨开人流快速离开。

    她随意找到无人处，靠在假山巨石后深呼吸。撩起袖子，整条手臂血管暴起，盘亘于皮肤下，恐怖骇人。

    什么交易，分明是强买强卖！

    阿尧是有疑问的。她其实压根没见过七杀，自然无从知晓幻境真实与否。可掌心的七杀印突然生效，一路上魔气蔓延，如今马上要进入心脉，让她不得不信。

    这是逼着她早做决断。

    放不放隙点？

    若放在万剑宗，只怕到头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若不放，她扛不住七杀霸道魔气入体。

    路上，她迫于无奈问了朔源镜一个问题：魔王七杀的交易，如何破解？

    答案是，寒潭。乍一看见镜面血字，阿尧心凉了半截。

    她抿唇，这个问题，她是带了小心思的。看似只问了一句，实则将她心头所有疑问都抛出来了。真假魔王？需不需要履行约定？很显然，朔源镜的答案不会作假。至于这个答案所需要付出的东西……

    内比除了各峰代表，还有一个名额留给内门弟子。只要在惘山寒潭境活过七天，击败所有竞争者，就能得到一枚寒潭印，与其他峰胜出者一起，代表万剑宗参加灵界大比。

    寒潭印可不好拿。

    她二指并拢切住左肩，魔气倏然凝滞，一个时辰内不能扩散。此术法，回程路她已放了不下十遍，拖延时间罢了。

    阿尧回到无情海内的小院，就发现院门口的插销上挂着一块包袱，打开来赫然是大包伤药。昭阳有事，便只能这样做，还留信一封，告诉阿尧，若反悔了可去求求紫磐仙尊帮忙。

    天色正好，但她实在疲惫，自往青州始，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眼睛闭上，直接睡到第二天早上。

    阿尧换上月白长裙，当日没课，就没穿练功服。她捧着盒子到竹里馆找紫磐仙尊，一进门又是烟雾缭绕。

    她立刻松开锦盒，拿出乌金弯刀作格斗状。

    “今日不上课。”紫磐仙尊凌空瞬移，抽走阿尧手上的刀，“我送你的剑呢？”

    阿尧正要说这个。她老老实实把锦盒打开，宝剑躺在盒子里断成两截。她一脸无辜看着紫磐仙尊：“坏了。”

    “坏了？”紫磐仙尊皱眉，把半截宝剑拿在手中细细观摩，“我年少时用它打了半个灵界都没坏，你干什么了？正好说说，为什么没按时归宗？”

    她伸脚随意勾一张木椅，示意阿尧坐下。阿尧从善如流开口：“遇上点意外，这剑就没能挡住。”

    “师尊，我确实完成考核了，可惜后来赫珺师姐出了点事，我们一行人就有些耽搁。”

    紫磐仙尊持剑短暂怔愣瞬间，语调平缓：“出什么事了？”

    阿尧于是掐头去尾、说五藏三，把万岁道院的事魔改两分说给紫磐仙尊听，只着重描述了赫珺如何灰目茫茫，又如何突然恢复神智，半点没提自己做了什么。

    “她是魔胎？”阿尧其实想问凌霄做了什么腌臜事儿，但她不能，只好迂回委婉。

    “怎么可能。”紫磐仙尊挑眉，“魔胎在惘山可活不到这岁数。龙凤胎出生的时候有点问题，如今不影响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