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山鬼疫

    驿站呈回字形,从门口进来,二楼环形走廊狭窄,眼下为了省煤油钱,阿尧借着一楼大堂的灯光才能看清路。

    小二急匆匆追上来,挠头将碎银递给阿尧,涨红了脸道:“姑娘,实在是……民生多艰,我们主家指着这间店养活一大家子人呢,那位公子好赖多带了两个人,这房……”

    “你们什么规矩,一间房还算人头钱?”阿尧用面纱遮住了下半张脸,索性抱臂掰扯起来,“此处连接中北,我看也没有其他店家同你们抢客,倘若皆是如此凭数而改,你这店有人能睡个整觉吗?莫不是我还得同周公告罪,半夜爬起来给人腾位置。”

    阿尧劈头盖脸一顿阴阳,眼看小二的脑袋越来越低,手上攥着金元宝的力度却一点没少。她撇嘴,不悦的目光落在姗姗来迟的司徒昭二人身上,语气微哂:“要么我帮你把别人都拍醒,你且问问他们愿不愿意给这两位人模人样的让房。”

    “诶——姑娘这就是不讲理了。”打三楼中阁探出半个人,收起折扇对着阿尧挥挥手,气定神闲绕开梁柱,提步下楼。

    阿尧看着司徒昭一副谦谦君子模样就想吐,侧身留给他们一个背影,与小二擦肩而过拿回碎银,头也不回地装作要离开。走到司徒昭身旁时,不着痕迹将飞白术打入他二人体内。

    “留步呀。”

    小小一间驿站,不知从何藏了这么多人。阿尧冷眼瞧一楼蒲布后走出一位美娇娘,她笑着瞪了眼楼上四个男人,靠过来拦路时又换了亲切的语气:“小娘子莫听他们胡言乱语,眼下中房虽没有,旁的屋子却是还余一两间。”

    阿尧后撤半步,避开美娇娘柔若无骨的手,好整以暇看她还要说什么。

    “小本生意,能赚一点是一点,”美娇娘缓缓摸上碎银,眼波流转,蓦地把钱用从阿尧手里抽出来,小声道“天井后是我们女人家用私寝改造的内舍,论来还要干净沁香些。我观小娘子风尘仆仆,不如就在此处歇下吧。”

    阿尧眸光微动,越过美娇娘打量了一眼天井。“回”字形楼阁正中间横挖一口巨井,再后面一排房舍因为没有点灯,看不清,依稀能发现和前排是一样的构造。

    她沉吟片刻,点点头算是应了这个解决方案。美娇娘“呵呵”笑着,扭身一步一招摇引路,顺势将碎银放入自己的里衬,半句不提充公。

    “奴家是此间小店的姑奶奶风娘,小娘子若有什么紧着要的,尽管来吩咐我。喏——”风娘玉指轻点,人站在阿尧房前停下,“我就住那儿。”

    阿尧漫看两眼,轻声道谢,推开门反手关上,缓缓靠在门后,并未点灯。

    福山驿站。

    感觉不对劲呢。

    门外呼吸微弱,风娘还没走。两人隔着门无声试探许久,风娘终于忍不住问道:“小娘子怎不点灯?”

    阿尧佯作疲惫,压着嗓子闷闷道一句“没钱”,尚未有旁的动作。风娘的黑瞳仁在这瞬间放到最大,慢慢转过一圈,舔着唇走了。

    煤油灯就放在桌上,阿尧夜视目力极佳,灯前分明摆着张挂宣,上书——一打煤油,一串铜钱。

    她摸黑走到床前,伸手摸了摸床板。床上只垫了薄薄一层絮被,居中整齐叠着豆腐块儿,目测寝被也并不怎么厚实,拿来应付冬夜只能说是勉强。

    阿尧半边屁股沾床坐下来,不准备脱衣安寝。夜色朦胧,遮在寝被下的手腕寒光一闪,朔源宝堑被主人唤醒。

    “司徒昭身上的魔气,不是我的错觉吧?”她用神识同宝堑交流。

    朔源宝堑有几日不曾出现,卡顿半晌应道:“不是。他身上确然有魔的气息。”

    “并且不是小喽啰,而是张月鹿那样带着湿邪感的生魔气息。”

    她接话。日前才接触过张月鹿,死魔与生魔并不难分。

    阿尧把手搭在床架,默默掐诀,飞白术生效,带回司徒昭那边的动静。不过司徒昭很谨慎,通过声音传递回来的内容,她只能判断出司徒昭那儿似乎有人在洗漱,密密的水流声传来,不闻人言。

    还真是老狐狸,不愧是能搭上均平帝这条路子的人。

    “咚——”

    短促的鼓点令阿尧瞬间坐直,那边却再度归于寂静,仿佛刚才的声响只是阿尧的错觉。

    她原先想要的中房应当在三楼楼梯口附近,当时神识一间间浅探过去,只有那里的人气比较疏离,想来还没有人住进去。司徒昭二人与她这里离得不算近,鼓点在哪里,她总还是能分得清的。

    本来说要好好睡一晚,如今看却是不成了。

    阿尧纠结得很,大脑放空片刻,还是不得不思考起来:风娘不对劲,她落在门外的神识清楚瞧见风娘眼珠极限转动,况且——她抬手,被风娘碰过的掌背隐约有些狐臊味。

    修士的五感被极大加强过,对气味尤其敏感,这风娘似乎也没想藏着掖着。

    小小一间福山驿站,什么妖魔鬼怪都有,可算上被她赶上这趟热闹。阿尧轻靠在床头,施了个净身术,问:“灵界大比的路线,就经过这里吗?”

    “原本并不是。但昨夜四大宗牵头人临时改了主意,第二道炼境落在中、东二地,你这里往北百里,福山秘境将开;东部玉京郡榭下,黄库秘境同样落定。”

    玉京榭下……那不是程氏主家所在吗?阿尧迷糊间想到这,转念又感叹困意怎么说来就来。她索性翻身上床,指尖对着房门设下禁制,呢喃着“就放松一晚吧”。

    实在是有些累了。

    福山驿站静得很,虽说住满了人,寒风扫过,却不见多少星光。凛夜过半,正是人们睡得最沉时。

    ……

    “小述——你在咳咳咳……”

    闻人遥穿梭在火海中,一身亵衣显然是刚醒,手忙脚乱从碧海居跑出来,一猛子扎进青山居。身后跟着一串尾巴,抓不着她,便只好呼喊着摇人来救火。

    青山居落在湖中,水风招摇,火势越来越大。

    闻人遥是从梦中被惊醒的,下意识跑过来,果然不见闻人述的踪影。四五岁的小孩正是分外灵活的年纪,她仗着身量小,躲过砸下来的房檐,一骨碌溜进耳房,闻人述就在火场中哭得撕心裂肺。

    之后怎么出来的闻人遥忘了,反正她和闻人述顶着两张黑炭脸被母亲罚跪在堂前。

    “暄夫人,苦鞭来了。”这是仙官在同她们母亲交差。闻人遥一听就知道要完了,扑过去干嚎,“凛姑姑,你打吧,别让母亲来。”

    苦鞭又细又硬,闻人遥怕极了那玩意儿。

    她再抬头,抱着的哪里是凛姑姑,分明是她那一脸冷漠的亲娘。暄夫人毫不犹豫给了她一个耳光,这声响听得闻人述停下抽噎,爬过来也要抱暄夫人。

    闻人遥是假哭,闻人述却哭得真情实感,“娘,你不要打阿姐,是我打翻了烛台!”

    满山惊雀飞起,离开深山中这一座囚笼。暄夫人高高举起手,望着小女儿空茫的眼睛,终究没让巴掌落下去,只说:“火烧离魂,会如何,背。”

    “火烧……木仙草……”闻人述哭得忘情,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闻人遥半边脸肿得老高,一脸倔强替小妹开始背:“凡我族后代,须远离一切火种,木火相克,双藤同连,二子尽诛于火,羽衣必灭。心心同感——”

    “啊!”闻人遥被暄夫人不轻不重踢了一脚,摔在地上。

    暄夫人冷笑:“整日告诉你中庸之道,如今你还待抢话出头,闻人遥——喜欢背就跪在这里继续吧。”

    “……邪火稚木,死无葬身之地。”

    闻人遥抬头,暄夫人的院子如一方高墙,从这里看天,永远只能看到四四方方的一块碧玉。她躲开日光垂眸,任由眼泪打在青砖上,默默揉揉自己的膝盖。

    碧海居也是这样的。一方小院是不是要困住她的一生?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不远的将来,自己再也没有机会以闻人遥的身份回去了。

    ——怎么梦到从前了?

    阿尧睡得并不安稳,蓦地坐起来,只感觉梦中烟熏火燎分外真实,让她身临其境。

    脸侧荧光幽幽,她侧眼看,朔源宝堑竟然还支应着未曾暂眠。阿尧脸色微霁,伸手轻轻覆上朔源印,默默同它道了句“睡吧”。

    不对……先别睡!

    阿尧拉开帘子,靠在纸窗边,神识传递回来的画面叫她精神一振:

    福山驿站起火了,前楼大片旅人匆匆推门,顾不上仪容,皆是形色仓惶,拖家带口往驿站大门赶。只除了——阿尧走出屋子,三五步来到天井旁,扬首看三楼楼梯口,那里火势最猛,甚至能瞧见火星子飞溅。

    浓烟遮住了三楼住户的逃生口,人群沸腾哭号,却始终不见有人能突破火海,倒有几人借着回字楼的便利,不管不顾从四楼跳下天井,摔在地面,身上的火焰只停顿半刻,又借着风燃起来!

    “走水了!救火啊!”有人被突如其来的火球吓到,看着坠楼之人痛苦□□,便脱下外衫扑打烈火。

    阿尧似有所感,扬首正看见一名年轻女子在火海中把小孩伸出楼头,眼看就要把孩子扔下来,她不动声色施术托住女孩。人落在地上后,她换了脸色,匆忙跑过去也学着旁人扑火。

    女孩没哭,却是一脸惊惶看着楼上。阿尧对上女孩的目光,捕捉到身后一闪而过的黑影,暂时收回了灵力。

    “快跳啊!别怕——不跳活不成了!”

    自发地有人跑回屋里拿出被毯撑开,好几个男女便也靠过去帮忙,招呼着三楼四楼往上的住户赶紧跳,眼瞅着这上行风将火势越吹越大,不果断些,迟早要被毒烟拖在高楼。

    “啊——”

    阿尧面前的女孩忽然尖锐高鸣,脸上极度惊恐,似乎看见了什么非常可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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