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囊

    日上中天,志川县东北一隅开始炊烟袅袅,众人都聚在村尾,那头却已经烧上傍晚要吃的大锅饭。

    照旧是几位全福娘娘轮流抗女神像,从河流下游启程往来路走,如此来回两遍,瞧得阿尧等人早没了兴致,干脆缩回粮仓躲太阳,只拜托燎赤跟在请神的队伍后头尾随他们,且看看有什么情况。

    阿尧关上铁门,蹲下来盯着女婴。

    盈姐儿这张脸只剩下眼珠子可以转动,眼白时不时翻出来,像民间那种颇具恐怖意向的娃娃。

    “哗——”

    闻人述找来一盆水泼到妇人身上,几人冷眼瞧她装不下去,幽幽转醒。阿尧立刻上前掐住她下巴,问:“老实交代,这孩子怎么来的?”

    妇人面色恹恹,更像是穿过阿尧望见了什么可怖的东西,很快满脸通红,眼珠因为用力凸起,几乎快要掉出眼眶。

    阿尧松手后退作防御状,就见妇人的嘴巴鼻子开始冒蛆虫,这些蛆虫扭动着身上不明显的缝,钻出五孔的速度愈来愈快,不多时便密密麻麻占满了妇人巴掌大的脸。蛆虫慢慢停下来,突然自身体中一齐睁眼看着阿尧!

    果然同七杀脱不了干系。

    她抿唇,猜测妇人大概和娄金狗死前一样要借力爆发了。恨沧水出手层层包裹住自己人,剑锋却没有对准妇人,阿尧不想放弃这条线索,令神芝仙草发力暂时吊住了妇人的命。

    “显影。”

    魂线绕过众人,落在女婴和妇人身上,线忽然绷紧,众目睽睽下变得如血液流动般柔软而富有生机。

    “她们是亲母女!”

    月白自然晓得圣女的缚魂之术代表什么,眼下看出关窍,脱口而出。

    死婴和妇人是骨血相连的亲母女,才令这魂线由起先的冷硬化作了绕指柔。阿尧马上想到落婴盏的用途,说:“你在用女儿替你养灵核?”

    妇人却很不清醒了,瞳色转为灰白,浅唇缓缓探出一对尖利犬齿,蓦地将唇畔张大,幽幽一口魔息凭空溢出,一些微飘到女婴身上,尽管闻人述勉力抱着孩子避了,女婴的身体仍旧不可避免寸寸皲裂。

    “救救她!”闻人述急忙将孩子捧到阿尧眼前。

    阿尧单手打了个生字诀,灵气甫一进入死婴体内,顷刻间便散开了,她无语凝噎,叹息着摇头,“不成了。这孩子肉身早死,现下连丁点灵气都吃不住。”

    “她要自毁了!”月白高喝,冲过来撞开阿尧,同样以魔气出手,一击打碎妇人头颅与下胸三寸,竟是一点活路都不想给,“灵核存腹宫,阴目存大脑,此前不曾与你们说过,如今却要记牢了——往后杀魔只管照着这两处下死手。”

    “那……”

    阿尧惊疑不定,看着死婴完全裂开的身体,“岂非要将此子这里的灵核一道毁去?”

    月白深呼吸,“要的,我来吧。”

    哪知这孩子仿佛听懂了似的,盈姐儿这张脸忽然皱巴,眼看着就泪如雨下,叫阿尧瞧了很有些恍惚。盈姐儿亲娘没了时情势着急,她直接被吓成了小哑巴没能哭号;阿尧上回见她哭得失落,便又死了同她相依为命的樱桃。

    早知如此……她合该给盈姐儿寻个妥当去处才对。

    里头几人听她说过盈姐儿身世,如今听她哭起来,都有些不忍心。

    反倒阿尧是头一个清醒过来,伸手接过女婴已经残破的身躯,轻声哄着:“我并不知你姓甚名谁,眼下你拿了盈姐儿的脸皮我却是不允的。剥皮去骨,想来她、她已经没了,既然如此,万不可令她失了人间的身份,到地下去叫鬼差对不上名姓投不了好人家。”

    灵力再次打入死婴体内,却没有立刻了结她,而是确保盈入了四肢遍体中,这才听阿尧又说:“你也无辜,便身归身,皮囊归皮囊,你们两人各寻了去处吧。”

    “这是要保她一个全尸了。”赫寒聿倚门自抱臂,眸光柔和。

    图腾之力强行对抗魔力,竟真的抗过了落婴盏的威力,把死婴不堪身躯修补起来。阿尧抿唇,动手剥离脸皮,声若叹息,“何来全尸?这孩子手脚皆无,只盼来世不要被哄去做了鬼怪。”

    “她们要进庙了!”

    燎赤大大咧咧推门而入,迟钝感受到粮仓中悲悯氛围,只好低了声音,“要入庙了。”

    赫寒聿不防被他推门的动作撞到,隐晦攥拳,说:“快些结果了魔物吧。”

    “来不及了!我瞧着女神像已是进去了,就我来回这功夫,兴许村长那棺椁也到地方了!主君不知,女神像途中竟是有活人的模样!”

    燎赤四面比划着,极力想让四人信服。月白于是动手,将就推了阿尧三人出门,“快去盯着,这里有我。”

    “您一人如何行?我陪您一块儿将这个、这两个孩子安葬了。”

    闻人述反手又去推阿尧,把如意刀还给她,“阿姐去吧。”

    阿尧自然是要去一探究竟。女神像形容蹊跷,再联想到昨夜那束金光,她的脸色就有些精彩,思忖片刻提步就走,却还记得往粮仓外加一道保护禁制。

    赫寒聿并燎赤一道来了,三人跃步疾行,正擦着日落时分闯到朴罗庙外。

    阿尧还未动身,赫寒聿已是身先士卒出手试探。抬棺的小女孩们刚进去,他一探手,夜间的霸道金光果然消失,不再阻止他进去。阿尧见状悬着的心放了五分,余下五分,却还要她自己试了才知道。

    “噌——”

    极小声的嗡鸣从她脑内过电,只一瞬间阿尧就瘫了小半边身子。她咬牙忍着没表现出异常,点点头,径直踏进庙里。

    越靠近朴罗庙正殿,阿尧受到的阻力越大,不过几步路已汗湿了鬓发。赫寒聿论是如何心神出走,眼下也瞧出她不舒服,连忙扶了人关切问:“还对你有影响?”

    她三人堂而皇之站在中殿阶梯下,因有术法掩护,并不怕被人发现。

    阿尧只觉得浑身松懈,提不起劲来,闻言缓缓摇头,“今日便是刀山火海,我也趟过去将东西拿回来。”

    “不可勉强。”赫寒聿眉宇间撒上了忧色,提议道,“不妨我先入内探查,你只说几处疑点,有了论断你再靠近。”

    燎赤眼睛一转,忠心耿耿道:“我去!我一身浑本事,跑得最快,主君且在此处护着……护着……”

    他实不清楚该如何称呼阿尧,阿尧却不在意,干脆断了自己知觉,不动声色,“一起去。此处有鬼,分开反而易被逐个击破。”

    她又贴着赫寒聿耳畔轻声揶揄,“反正师兄一双眼皆长在我身上,总不会叫我孤立无援。”

    赫寒聿无奈笑笑,伸手揽住她,心知说不过,只好特地冷了脸装凶,“不许逞强。”

    “河神哟——无灾,娃娃哟——不在!”

    庙宇中突然有人唱起歌谣,须臾之间似乎四面八方皆出现这歌声,听来悚人。

    志川县仿若坠入黑夜,酉时至,星月攀上天顶,房头炊烟不曾招待客人就已无影无踪,风声一过,歌谣声好似落了门锁,再无法从庙里传出来。

    安静极了。

    阿尧下意识感觉到阴风阵阵,警惕望一眼黑漆漆的殿宇内部,踏步向前。

    小小朴罗庙,唯独眼前登天的梯子是汉白玉阶,供奉女神像的这座庙宇完全有别于周围草木石色,修得庄重又肃穆。阿尧一步一动皆压低了气息,直到步入堂中,烛火摇曳着投下人影,三个蒲团齐整摆在香火案前,当真一个人都没有。

    怪哉,她们亲眼瞧着人都进来了,凡人不晓得术法,如何能在她们眼皮子底下全数不见?

    女神像就落在莲白座上,如今又归位了。只是白日分明洗去了金身,此刻再看,又被蜜金紧紧包裹,整座神像找不出一丝透气的地儿。

    赫寒聿轻碰阿尧,看嘴型是说了个“欲魂”。

    阿尧仔细感受着,离得近了反而什么都不剩,兼之知觉断开,当真是无感无欲。她盯着女神像看了片刻,忽见后堂闪过小片黑影,三人当即压步疾行,霎那赶到内堂。

    只有一具棺椁。

    内堂没打窗棂,真成了五指泄过的光都是黑的。

    阿尧站着不动,眸光幽幽扫过棺椁,眼睛在黑夜中亮得惊人。

    上任村长是僵尸,请河神失败了……今次清河神成功,村长是何物种?

    她上前抽出如意刀,毫不畏惧地伸手在棺侧滑道上摸索,探过去却发现此棺尚未封,不见镇魂钉。

    这可是方便了!

    阿尧默念一句得罪,正要掀棺而起,却被赫寒聿搂到一旁。就听他压低了声断断续续道:“我与燎赤都是没了阳德的妖鬼,这种事没得你来做平白折了寿。”

    我寿数长着呢!

    阿尧顾自想接话,碰到他真心实意的眼神这才歇了心思,燎赤已是迫不及待撑着将棺材开了!

    “啊——”

    竟是一个小孩!

    女孩披头散发脸色苍白,开棺这瞬间跳起来照着燎赤脸上抓,燎赤一时没防住,被这小姑娘扑倒在地,就地滚了一圈,眸中赤焰莲闪现,整只妖仿佛失了理智般反制住姑娘,五指间火舌已是飞显!

    赫寒聿瞳孔同时赤化,一个照面又令燎赤恢复冷静。

    阿尧见这女孩衣衫褴褛,神色如幼犬张扬,却到底掩盖不住浑身颤抖。她思量一刻,果断迈步朝外走去,打眼扫了烛台一下,随手拿起居中这盏火烛,直接扔到女神像上。

    小姑娘匆忙追出来,又被赫寒聿拉着寸步不前,狂怒道:“对神女不敬,你该死!”

    阿尧抬眼看着女神像,火舌卷上蜜蜡,金身慢慢褪去,火焰且将衣裙当作垫脚石越爬越高,终于在攀上女神像侧腰时,惹得“神女”睁眼了。

新书推荐: 被远古病毒标记后[人外] 废柴猫猫用奶茶争霸帝国 年代文炮灰的海外亲戚回来了 年代文里做极品 言情小甜文被摧毁后 对你纠缠不休 第一场甜 月奴娇(双重生) 被我杀死的前夫也重生了 【霹雳】仇敌老大的老大成了我儿媳妇